同一時間, 法國。

徐徐秋風中,梁昀抬手摁著寬大的遮陽帽,正在遠眺一片連綿不斷的山丘。

這裏地勢平坦, 視野廣闊。碧色的葡萄園像一條碩大的毯子, 一直向天空的盡頭伸展。

離開法國之前,她終於還是從巴黎趕了過來,隨著梁秋聲一起參觀他的酒莊。

這裏比她想象得更加淳樸——翠綠的園地, 辛勤的工人,古老的石頭建築……

梁昀忍不住回憶起小時候。

她也曾赤著腳, 在水寧鎮的田埂上奔跑;或是陣雨過後, 和小夥伴們在池塘邊抓泥鰍。

她能感受到, 哪怕時至今日,這具身體仍然對土地有種本能的親近。

而頭腦卻又在理智地抗拒。

梁昀在心裏歎了口氣,骨子裏的東西,騙得了別人,唯獨騙不了自己。

*

酒窖裏, 梁秋聲站在一隻巨大的橡木桶前,擰開龍頭,徐徐接滿一杯紅色的酒液, 遞給麵前的年輕人:“試試看。”

周沅齊笑著接過, 使勁晃了晃酒杯,在鼻下輕嗅片刻, 才伸出舌尖一抿。

“口感堅實, 單寧感強, 我喜歡。”

梁秋聲拿過紙巾, 仔細擦了擦手,端起自己的酒, 欣慰地說:“這個味道和沙遠鎮的葡萄酒很像。”

周沅齊點頭:“您是內行,沙遠鎮的潛力,您比誰都看得更清楚。”

梁秋聲謙和地擺了擺手,又微微蹙眉道:“小周啊,你們年輕人,有野心是好事。可是打造那樣一個綜合經濟體,投資體量實在不小,你做好不被吞沒的準備了?”

周沅齊輕晃著手中的酒液,一臉委屈地說:“梁叔叔,我可是敬重您真的熱愛葡萄酒,和地產界那幫隻知道瞎吹的半吊子不一樣,才把這個項目透露給您的!”

他略為正色道:“沙遠鎮地處中部,一窮二白,但是有絕佳的葡萄種植和釀造條件。雖然目前經濟落後,交通也差勁,裏麵的出不來,外麵的進不去,但這正是商機所在啊!”

見梁秋聲沒接話,周沅齊又湊上去,戲謔地眨了眨眼:“當地政府我早就接觸過了,沒見過什麽世麵,幾乎是求著我拿地。按照省裏的規劃,附近的機場和鐵路都在建了。”

他伸臂一揮,激動地展望jsg起未來:“以後大城市的年輕人累了倦了,周末隨便飛過去,在園子裏采采葡萄,釀釀酒,多放鬆!不想喝本地的酒,也可以去鎮上的酒吧一條街,世界各地的紅酒隨便喝!”

“晚上就睡在葡萄酒主題的高檔酒店,閑了就去購物中心買買奢侈品,還有各種音樂節、戲劇節之類的演出可以看,酒主題公園也安排上,啊對,加上葡萄酒曆史文化博物館,齊活!”

他繼續滔滔不絕道:“康養項目也會一並跟進,高級養老院建上一批,周邊的別墅啊、洋房啊,壓根不愁賣。回頭再搞點校企合作,拉動實習和就業項目,把沙遠葡萄酒的品牌打響。當然,咱們不是賣酒哈,是要把酒文化和文旅業深度融合,在空地上打造出一座新城,一座活潑的現代之城啊!”

周沅齊的眼神中湧動著**裸的野心,晃得梁秋聲心旌搖曳。

“建住宅,引進最繁華的商業,搞文旅經濟。梁叔叔,財富密碼都給您破譯得明明白白了,您難道對泰啟的開發和運營能力如此沒自信?”

梁秋聲的胸口劇烈起伏,麵對這個誘人的巨大商機,內心早已翻江倒海。

他終還是把自己最大的擔憂擺到了明麵:“泰啟的實力毋庸置疑。可是這個項目的規模太大!這萬一有什麽風險……”

周沅齊翹起唇角,語氣裏混入了一絲微妙的不屑:“梁叔叔,我得到消息以後,第一時間找到您,隻因為我覺得泰啟是有膽色的。沒想到啊,終究還是局限了。”

他無奈地聳了聳肩:“您應該也聽說了,陳琛打算讓我去接餘勝利的攤子,我馬上就要回國接管南城建設了。我這新官上任的,怎麽著也得拿出點好東西哄陳琛高興不是?到時候,這個項目還藏不藏得住,我就不確定了。”

他為難地說:“當然,如果泰啟懼怕風險,我也可以主導南城建設一起參投,和您分擔這風險。隻不過,利潤分成這塊……您也知道,陳琛那個人是出了名的不講情麵,過去你們兩家還能談談婚約,現在連婚約也是沒影的事,純談錢的話,他未必願意讓利。”

周沅齊做出遺憾的表情:“我隻能盡力斡旋。時間不多了,您可要盡快做決定。”

他把杯子裏的紅酒一飲而盡,輕輕放在橡木桌上。

“我三天後的飛機回國,如果到時您還在猶豫,小侄也隻能給人做嫁衣,讓陳氏做大了。”

他的臉龐漫上紅意,因為飲酒,也因為澎湃的雄心,眼眸裏卻又露出恰到好處的忿然和委屈:“這當外孫的就是吃虧。我下輩子一定要投個好胎,爭取給外公做孫子!”

該聊的已經聊完,周沅齊提出告辭。

經過梁秋聲身邊的時候,他忽然停下,在他耳邊輕輕地道:“梁叔叔,成大事者,不會窩在這勃艮第開酒莊,而是會想辦法,打造世界上第二個勃艮第才好。”

他退後一步,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然後毫不猶豫地推開酒窖的大門。

梁昀正躲在門外偷聽,冷不丁和他撞了個滿懷。周沅齊禮貌地向她道了歉,似乎並沒有把偷聽一事放在心上。

梁昀看著他走出莊園,坐上了早已等候在門口的商務車。一行車子飛速在田間公路上駛遠。

這才看向懷裏的手機。

剛剛一時心虛,她掛斷了和陳嘉涵的通話。不過她知道,他已經聽到了想聽的,不會再打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