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時在第二天早上回到了張雨綺的小院。
張雨綺正拿著一根鋤頭在小菜地裏刨土, 看到她回來,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口氣揶揄地說:“某些人出門買個菜, 買了一夜才回來, 嘖嘖,讓我看看都買了些啥?”
梁時的菜籃子裏隻有寥寥幾棵青菜。
張雨綺冷哼一聲,接過菜籃子就進了廚房, “吃早飯沒?”
梁時“哎呦”一聲,往院子裏的小板凳上一坐:“餓死我了!快給我下碗麵。”
張雨綺看到她那副沒出息的樣子, 恨鐵不成鋼地罵道:“梁時, 當初我怎麽說的來著?不能免費給老板睡!你看看你現在, 不僅免費給睡,睡完連一口飯也不給吃啊!”
梁時不好意思地捂住臉:“那他還要趕回去開年終會議嘛。”
張雨綺驚訝道:“回哪裏?南城?”
梁時點點頭。
“陳總怎麽過來的?”
梁時支支吾吾地答道:“私人飛機。”
張雨綺嘴巴都合不上了,半天才說:“有錢就是好,坐著自己的飛機來睡女人。”被梁時撿起地上的蒜頭扔了過去。
不一會兒,她從廚房端出一碗清湯麵, 上麵飄著幾根青菜,正是梁時買回來的那些。
梁時抱著碗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張雨綺蹲下繼續刨土,頭也不回地問:“那你接下來什麽打算?”
“沒什麽打算。”梁時邊吃邊說:“陳琛說讓我再等等, 我就等著唄。”
“你不打算回南城?”
梁時搖頭:“我剛到這邊工作, 給瞿渢當牛做馬一個月,還沒拍上好片子呢, 哪能現在就走?”
張雨綺驚道:“那個公司竟然不是騙子?”
梁時無語, 已經懶得解釋了, 隻能轉移話題:“怎麽沒看見朵朵?”
“哦, 我給她找了個家教,她一早上課去了。”
梁時放下筷子。
她們一行回到家鄉, 大人可以重新找工作,孩子卻也跟著奔波折騰,現在連個像樣的學校也定不下來。jsg
她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卡,扔給張雨綺,然後繼續吃麵。
張雨綺問:“這是什麽?”
梁時頭也不抬:“這是我拍上個片子的顧問費,還剩不少呢,起碼足夠在縣城付個首付。”
她慢條斯理地吸著麵條,“聽朵朵說你化妝的生意還挺好。水寧鎮太小了,沒多少客源,你要不要考慮搬去寧安縣城,買個小房子,讓朵朵也能去個好點的學校。”
“叔叔阿姨春節後就要回來了吧,你也沒法在這裏長久住下去不是?”
張雨綺沉默了一會兒,盯著菜地裏的土坑道:“我有積蓄,不用你給錢。”
“我知道你有積蓄,這是我的,算入股,等你開了化妝工作室,我就是原始股東了!”她笑嘻嘻地說。
“嗬,總裁的女朋友就是不一樣,生意經立馬升級了。”張雨綺坐在小馬紮上,抬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歎了口氣:“梁時,當年我費盡心思想逃離這裏,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
“也不算回到原點吧。”梁時把嘴一抹,將碗筷端去水槽,稀裏嘩啦地刷起來。
“我現在覺得,人生是螺旋狀的,不是直線上下的那種。你覺得回到了原點,其實是在旋轉著往上走而已,而你當下可能看不清楚。”
張雨綺眨巴了下眼睛,又掂量著手裏那張銀行卡,展顏笑了:“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梁股東!”
兩人正互相開著玩笑呢,院門忽然被人一把推開。梁時回頭,隻見李小彤背著書包站在門外。
梁時的血壓噌地就飆了上去。
“李小彤!你還知道回來!我今天要是不把你收拾服帖我就不是你姐!”
李小彤卻直直地向她走過去,昂著下巴,一副無所畏懼的架勢。
“那滅絕師……我是說,王老師,是不是把我的信都給你了?”
梁時叉著腰:“是又如何?”
“你看了嗎?”
梁時不屑地一哼:“小屁孩的情書我才懶得看!”
李小彤像看傻子一樣的看著她,伸出手道:“那些不是情書。我是來要信的,還給我。”
梁時盯著她,露出一個壞笑:“你現在真是翅膀硬了,自打我回國以來,你不接電話,不回微信,連我打給你的學費都給退回來。想要信是吧?可以,求我啊!”
李小彤憤憤地瞪著她,半晌,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求你。”
梁時反倒愣了愣。
她和李小彤對視了幾秒,看到小姑娘眼眸裏倔強的小火苗,什麽都沒再說,轉身去屋子裏拿出一個紙袋。
“信都在這裏了。你高三了,懂點事,別做讓自己後悔的選擇。”
李小彤拿過紙袋,奪門而出。
她出門就開始奔跑,一路跑到公交站才停下。氣喘籲籲地打開那個紙袋,拿出捆得很完整的書信,竟然真的一封都沒有拆。
紙袋下麵還有東西。她翻了翻,竟然是用信封裝好的三千塊錢,還有一個嶄新的最新型號的手機。
*
梁時隻請了三天假,沒法在水寧鎮久留,便坐著公交回到了寧安縣火車站。
她一邊和陳琛聊微信,一邊等車。
“所以你是剛剛回到南城,發現我不在,就跑出來找我了?”
“嗯,從看到你的字條到查清你在哪,花了兩個小時。”
梁時驚了,虧她還以為自己能跑得掉!
她剛要接著打字,餘光瞥到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前。梁時抬頭,竟然是李小彤。
“你怎麽來了?”梁時嚇了一跳。
李小彤一屁股在她旁邊的位子上坐下,懶洋洋地說:“來送送你。”
梁時才不信。
她皺著眉問:“到底怎麽了?難道是你談戀愛的事鬧到年級主任那裏去了?我不會要陪著你在全校大會上念檢討吧?”
李小彤無語地衝著她吼:“都說了沒談戀愛!”
“那你上次還跟我說,不想去南城,因為舍不得和男朋友分開?”
李小彤啞火了。她憋了半天,抿了抿嘴,手指繳著自己的衣角。
“我不想跟你去南城,你還要給奶奶治病,我不想當你的負擔。”
梁時震驚地眨了眨眼。
李小彤垂著頭,有些艱難地說:“那些信真不是寫給男朋友的,隻是我想象中的一個人而已。”
她說著,拉開書包拉鏈,從裏麵拿出一個盒子。
梁時看到那個盒子,一些久遠的記憶霎那間呼嘯而至。
“你剛失蹤沒幾個月,奶奶每天去警察局守著,我獨自在家。有一天,家裏來了一個人。”
李小彤緩緩地回憶著當年的情景。
“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哥哥,帶著幾個看起來很專業的人,想要去你的房間看看。我當時不敢讓他進門,他就在門縫裏遞給我一塊巧克力,說是賄賂我。那個巧克力,和你當初行李箱裏的那塊一模一樣。”
“所以我就讓他進來了。他在你房間裏看了一圈,也不知道有沒有發現什麽有用的線索。直到後來,他看到了這個盒子。”
梁時眼眸微顫,打開了盒子。盒子裏靜靜地躺著那塊藍色的男士手表。
時隔多年,這塊表微有些舊色,卻仍然難掩光華。
“我看他盯著這塊表,就問他,是不是想把這東西要走。他卻說,這本來就是他的東西。”
“他把表還給我,說以後如果需要錢,就把它賣掉。還囑咐我,要去市裏找正規的店鋪,別賣得太便宜。”
“他臨走的時候,告訴我說,會有人負責我從現在到大學畢業的費用,讓我不要擔心。我問他為什麽,他說隻是替姐姐照顧我。”
李小彤從書包裏拿出那捆信,將繩子解開,把那些信封攤在腿上。
每一封信紙的收件人都寫著同樣的名字——耳東。
梁時拿著盒子的手微微顫抖,臉上浮起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是他的名字,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後來,真的有基金會聯係了學校,這麽多年,一直負責我的學雜費、住宿費甚至生活費,連我身邊的朋友都看不出來我其實家境挺貧寒的。”
“我挺感謝他的,也不知道要怎麽聯係他,這麽多年,甚至連他長什麽樣子都忘了。我隻是把自己的心事寫在信裏,開心的,不開心的,想象著有一個遠方的好人可以傾訴而已。”
她終於抬起頭,直直地看向梁時:“最艱難的時候,奶奶都沒舍得把這塊表賣掉,因為這是你唯一留下的東西了。”
梁時的臉上唰地流下兩行清淚。
她一把抱住李小彤,喃喃地說:“對不起。”
李小彤掙紮著從她懷裏出來,不耐煩地說:“少動不動抱我,肉麻死了!”
她飛快地擦了兩下眼淚,瞪著梁時道:“我可都解釋清楚了,沒談戀愛,你愛信不信!”然後指著那個盒子說:“這是你的東西,就物歸原主吧。”
說完,她把書包重新背上,也沒再看梁時一眼,撂下一句:“我回去上課了!”
梁時看著她飛奔出候車廳,消失在小廣場的人流裏。
她還在消化著剛剛的信息。
梁時垂下眼眸,輕輕摩挲著手裏的表盒。
她想起當年送出這份禮物時的期待,和禮物被退回時的黯然。想起高三那年,那個一直陪伴她的遠方的少年。
一晃多年,時過境遷,她曾經以為一切早已經不同;可原來,她和陳琛之間,什麽都沒有改變。
梁時的唇角微微翹起:“所以,耳東是嗎?”
這時候,廣播裏響起開始檢票的通知。梁時把東西收好,一邊排隊檢票,一邊給陳琛發消息:“你今年回帝都過年嗎?”
不一會兒,陳琛回複:“你要跟我回去?”
梁時笑起來,想得美!
她故意回道:“我要留在榕城過年,那就祝你新年快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