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籍籍無名的榕譽傳媒公司, 隨著瞿渢和梁時的加入,名聲也跟著水漲船高。

尤其是春節後,越來越多的投資人慕名而來, 搶著合作。

隻要他們願意接, 價格好商量。

開組會的時候,瞿渢把一份項目介紹扔到梁時麵前,“看看這個。”

梁時拿起來翻了翻, “怎麽又是餐飲類的片子?”

瞿渢抱著一隻老式保溫杯,呷了一大口, 隨口吐出一根茶葉梗。

“你拍成了一個, 自然有無數個同類型的找過來, 很正常。”

這已經是工作室收到的不知道多少個拍攝企劃了,基本都是清一色的食品類紀錄片,來自全國各地的甲方。

有些是地方想要推廣宣傳自己的旅遊資源,有些則是商家的軟廣。類型不一,但主題大同小異, 都希望複製【宵夜南城】的成功。

“你要拍嗎?”梁時很快看完了概述,抬頭問道。

“我有我的事情。”

瞿渢放下保溫杯,拿著手機悠閑地玩起了小遊戲, 懶洋洋地說:“這個項目是給你的。”

梁時為難地皺了皺小臉。

瞿渢半天沒聽到動靜, 眼神終於從手機屏上瞟過來。待看清她的模樣,忽然笑了:“怎麽, 不想拍點自己的東西?非跟著我?”

梁時默默翻了個白眼, “我是想拍自己的東西……隻是, 不想再拍同樣的題材了。”

瞿渢一愣, 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呦!翅膀硬了?才做了幾天導演啊,就急著標新立異了?”

他一根手指戳了戳梁時麵前的本子, “這個金主給的錢多,團隊不錯,絕對好拍。你就當拿錢練手,聽師傅的。”

梁時抿了抿唇,沒再接話。

午休的時候,梁時靠在走廊上,給陳琛發微信。

“你什麽時候回國啊?”

“很快。想我嗎?”

梁時苦著一張臉:“想。啊。”

陳琛卻回道:“小騙子,明明忙得連微信都沒空回。”

梁時無語,這家夥真是愛記仇,不就是昨天太忙,沒及時回他消息嘛。

但是,氣勢上不能輸!梁時決定先倒打一耙:“論忙呢,還是某個人更忙的,當初是誰說有空就來看我來著?”

想了一下,又追加一條:“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過了一會兒,陳琛回複道:“給你帶禮物?”

梁時簡直要笑了,陳少爺果然逃不過富二代直男的通病,隻知道送禮物打發女朋友開心,“我想你”這幾個字是燙嘴還是咋的?

她發了個貓貓生氣的表情過去,不理他了。

*

明天即將迎來三天小長假。

和瞿渢以及同事們開完組會,梁時提前請了假,坐著公交車又去了那片遇到紅雨的建築工地。

這次,她提著一些采購好的食品和日用品,按照記憶裏的路線,來到大門前。

門依然是鎖著的。

梁時覺得奇怪,紅雨每天都翻牆進出不成?

她圍著小區轉了一圈,終於在不遠處的圍牆上發現了一道坍塌的牆縫。牆縫不算寬,一個人出入倒也綽綽有餘。

梁時走進小區,眼前的景象比夜晚的時候友好很多。院子裏雖然堆積了很多建築廢料,但依稀能看出小區綠化的影子,不是想象中的那般混亂狼藉。

她順著樓梯爬了上去。

入戶門上蓋著一塊木板,勉勉強強擋住門洞,木板上掛了一把U形鎖。

梁時盯著那鎖,看來是白跑一趟了。

她拍了拍腦門——那天怎麽就忘記互換聯係方式呢?

梁時從包裏拿出一張紙,寫上自己的電話,將字條塞進裝滿物品的塑料袋中,把袋子留在了搖搖欲墜的門口。

*

梁時想著心事,坐著公交車慢悠悠地回程,在小區門口下車。

節前的工作日下午,路上的行人和車輛還沒有多起來。

梁時一眼看到,前方不遠處,蹲著那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瞿大爺。

她歎了口氣——這是又有什麽吩咐?

走上前一看,瞿渢叼著一根煙,正蹲在草叢邊喂貓。

還沒來得及開口,瞿渢就若有所感地站起身,啥也沒說,將手裏的貓糧遞給梁時,“去哪了?”

梁時莫名其妙地接過,“去看一個朋友。”

“嗯。”瞿渢清了清嗓子,又蹲下身,摸了摸正在吃食的貓咪,“之前跟你說的項目的事,你記得跟甲方聯係一下。”

梁時咬了咬下唇,“可是我不想……”

“你還年輕,別逞強。”瞿渢忽然打斷她的話,回過頭來,“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看不上那些商業性的東西,隻想拍真正的藝術品,後來還不是吃了大虧。”

他的語氣竟然破天荒的有些正經,帶著為人師的語重心長:“商業性也不代表一定缺乏藝術性,這個項目你可以全權把控,想怎麽拍都行。”

他撣了撣煙灰,繼續道:“梁時,我隻是不想你走我曾經的彎路,白白蹉跎了自己的才華。”

梁時靜靜聽完,終於明白瞿渢在擔心什麽了。

她蹲下來,把手裏的貓糧一股腦撒下去,才輕聲開口:“你誤會了,我並不是看不上商業性,也並非自恃才華。相反,我是知道自己沒什麽才華,也缺乏技巧,隻能憑著一腔誠意去表達。所以,對一個作品沒有誠意的話,我是拍不出來的。”

瞿渢微愣,半晌才說:“胡說什麽,你是我徒弟,有幾斤幾兩我最清楚,不比外麵那些人差。”

好不容易得到這人一回誇獎,梁時有點得意,一時沒忍住,默默彎了彎唇角,眼神裏也綻放出亮瑩瑩的神采。

瞿渢被她這麽看著,胸腔裏忽然一陣酸軟。他把手裏的煙頭扔了,終於妥協道:“什麽題材?”

“還沒確定。”梁時淡淡地說,“當事人還沒同意。”

“哦,那有難度啊。”

“有點吧。我會和她好好談的,實在不行也沒辦法。”

瞿渢又默默地叼上一根煙,起身伸了個懶腰,“行吧,談好了說一聲,我幫你看看。”

他擺了擺手,作勢要離開。

剛走出幾步,又回過頭補充道:“最多一個月,不準耽誤太久。我會給你另挑一個項目……找你喜歡的。拍完這個,乖乖回來拍我給你找的!”

梁時哭笑不得。

*

直到瞿渢的身影消失不見,梁時才轉身,一路想著心事進了小區。

公寓樓下,林秘書竟然站在單元門口,默默等著她。

見到梁時,他立刻上前,態度恭敬地行了一禮:“梁小姐,您回來了。”

梁時的心忽然跳得極快,她左右張望了一番,並沒有看到陳琛的身影。

一陣濃濃的失落漫上心頭。

正沮喪著,還沒來得及問林秘書此行的目的,隻見對方從西裝的內層拿出一樣東西。

“這是替梁jsg小姐準備好的,請您隨我走一趟。”

梁時猶豫地接過,竟然是自己的護照。

……

下午的時候,梁時還蹲在榕城的小區門口,和瞿渢一塊叼著煙,邊投喂野貓、邊聊拍攝計劃。

十幾個小時後,她竟然坐在一輛豪華轎車裏,行駛在西五區擁堵的晚高峰中。

梁時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竟然被陳琛用私人飛機接到了紐約。

有錢人果然可以為所欲為!

此時,太陽已經西沉入地表,天空隻剩下一絲殘餘的亮光,把漫天的白雲染上粉紅的裙邊。

梁時坐在車裏,回想著上一次來紐約的情景。

有多久了?十年嗎?

*

高二那年寒假。

陳琛來美國姑姑家過年,順便把她也帶了過來。

咳咳,真實的版本其實是,她死纏爛打著要跟來,陳琛不願意,於是她跑到許馨蘭跟前賣了好一通慘,成功騙到一張陳琛鄰座的機票。

姑姑家在波士頓,春節前後連著下了好幾場大雪,而紐約竟然晴空萬裏。

梁時在家裏待不住了,早餐桌上,開始耍小姐脾氣,纏著陳琛帶她去紐約玩,還點名要去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這對渾身沒有半點藝術細胞的陳琛來說,簡直是雙重折磨。

梁時在旁邊軟磨硬泡,陳琛始終不為所動,依舊慢條斯理地吃著早餐。

盤子裏那枚藍莓蜂蜜鬆餅仿佛一輩子也吃不完。

旁邊啃油條的周沅齊看不下去了,幽幽開口道:“要不然,我帶你去吧?那地方我熟啊,逛完藝術館,再帶你看歌舞劇去!上回你不是錯過一個很火的劇,票賊難買的那個,又開巡演了。”

梁時很是心動,但她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隻盯著陳琛。

“不過嘛……”

周沅齊叼著油條,一臉麻木地講著最膽大包天的話,“這幾天雪大,我架勢技術不太行,等我打電話叫Jason開車……哦,就是上回見了你,非要跟你回中國的那哥們兒。”

陳琛忽然風卷殘雲般地幹掉了盤子裏的鬆餅,從椅子裏站起來,滿臉不爽地說:“快點吃,吃完走。”

梁時在心裏歡呼了一把,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喝牛奶。

一邊喝,一邊衝周沅齊眨了眨眼,禮貌感謝。

周沅齊嘚瑟地揚了揚手裏的油條,仿佛在說:小意思!

被陳琛用半塊貝果打了腦袋。

最終,陳華瑛還是安排了司機全程接送。雪天路滑,司機開得並不快。到紐約的時候,梁時悠悠轉醒,發現她竟然靠在陳琛的肩膀上睡了一路。

陳琛還破天荒地沒有推開她。

梁時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懷裏仿佛揣了一隻兔子,怦怦怦跳個沒完。她忍不住想,自己追了這麽久,是不是終於要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她閉上眼,想繼續裝睡,趁機再靠一會兒,卻聽到陳琛冰冷無情的聲音從上方傳來:“醒了就起來。”

梁時嘟了嘟嘴,不情不願地從他的肩膀上抬起頭,不甘心地問:“你怎麽知道我醒了?”

陳琛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窗外,“你心跳得厲害,吵到我了。”

梁時:“……”

這個陳琛,真是從來不會給她台階下!她氣鼓鼓地坐直身體,還故意往旁邊挪了挪。

兩人第一站就去了大都會藝術館,一直在裏麵逛到閉館才出來。梁時又累又餓,徹底走不動了,叫囂著要去外麵大吃一頓補充體力。

不過,在看到禮品商店的招牌時,她的眼神又亮了,蹦蹦跳跳地跑了進去。

陳琛獨自站在博物館外的階梯上等著。

場館裏太熱,他寧願出來吹吹風。

大冬天的,太陽落山很早,此時天已經擦黑,凜冽的寒風打著卷地吹起他柔軟的頭發。

遠遠看去,少年身姿如鬆,一雙漂亮的眼睛極其明亮。年紀雖小,但那渾然天成的氣質,已經能彰顯出他不會被任何外物動搖的心緒。

梁時雙手插在衣兜裏,遙遙看了他一會兒,才靜靜走上前。

陳琛聽到她的腳步聲,頭也沒回就要往前走,被梁時拉住了大衣袖口。

“給你買了個小禮物。”梁時把手從口袋裏抽出,打開掌心,露出一枚小巧的磁吸貼。

陳琛垂眼,看到磁貼的正麵是一幅畫。

“剛剛在館裏,你盯著這幅畫看了很久。”

梁時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道:“你向來不喜歡這些東西的,會盯著一幅畫看,說明是心境所動。既然有緣分,就買下它送給你啦!”

梁時把東西塞進陳琛手裏。

陳琛眼眸微動,愣怔地看向手裏的小玩意。

方寸大小的迷你畫幅上,畫著青白色卷曲的雲朵,和大片起伏的黃金麥浪。一切仿佛被強風裹挾,在天地之間飛舞著、掙紮著。

“我看了這幅畫的解析,說作者表達的是對命運的不甘和詰問。”

梁時猶豫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眼神堅定地看向陳琛:“可是我相信,無論命運的風往哪兒吹,隻要是你想做的事情,就一定可以做得到!”

一陣涼風卷著雪花撲麵而來,吹得陳琛的睫毛撲簌簌地抖動。

世界忽然變得安靜,隻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陳琛感到耳尖變得滾燙,渾身的血液都在升溫。

他在心裏驚訝於自己這不尋常的反應,精密運轉的大腦驟然宕機,素來才思敏捷的陳少爺竟然傻在了原地。

梁時忽然在簷下伸出手,興奮地喊道:“陳琛你看,下雪啦!紐約的初雪欸!”

她晃著陳琛的胳膊:“我追的韓劇裏說,初雪和喜歡的人一起看,就會永遠在一起哦!”

說完,也不顧陳琛什麽反應,徑直順著台階跑下去,在雪中開心地蹦噠起來。

陳琛看著她歡欣鼓舞的樣子,並沒有出言提醒她,波士頓已經下了好幾場大雪,這應該不算是初雪了。

隻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小心點,滑倒了我可不背你。”

……

此刻,車子恰好開上第五大道,在距離藝術博物館不遠的一處十字路口停下。

梁時看著窗外熟悉的街景,隻記得當時自己訴完了衷腸,就傻不愣登地衝進雪裏,完全不記得陳琛的反應了。

她隻知道,陳琛收下了她送的磁吸貼,又在多年之後,把自己的那句話回贈給了她。

梁時在心裏微微一笑——誰說直男不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