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時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

醒來後恍惚了一瞬, 昏昏沉沉地拿過床頭的手機。兩秒鍾後,梁時猛地從**跳起來,一把打開臥室的門。

客廳裏鋪滿了明亮的陽光, 窗戶大開, 春日柔和的暖風輕輕吹拂著薄薄的紗簾。

害她起晚的罪魁禍首,此刻正在廚房裏打電話。

今天的班大概率上不成了,梁時也不著急了, 慢悠悠地踱到廚房邊上。

陳琛穿著一件連帽的灰色衛衣,正在狹窄的廚房裏忙碌著。

手機開著免提放在台麵上, 周沅齊的聲音從裏麵傳來:“那個二貨月底結婚, 你參加嗎?”

“當然。”陳琛好像在煮什麽東西, 悠然回答道:“畢竟是陳家孫輩的婚禮,我如果不去,媒體會揣測。”

“梁秋聲已經找過我好幾次了,要和你見麵。我說陳小琛,明明你才是他女婿, 通過我約是怎麽回事?不會連他女兒都沒你電話吧?”

周沅齊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竟奇跡般的和梁秋聲重修舊好了,仿佛完全忘記了對方背著自己獨吞項目的事情。

周少爺一副看熱鬧的口吻:“看著吧, 他肯定會在婚禮上堵你。泰啟現在的回款壓力怕是大到睡不著覺了。”

陳琛的嘴角微翹, “沒事,我還怕他不找我。”

周沅齊又問:“他個人負債那事是真的?”

陳琛打開碗櫃, 開始找盤子, “餘勝利的情報還算有點用, 他們早年廝混在一起, 幹過不少荒唐事。要不是他,我也查不到泰啟內部這一筆憑空消失的錢款去向。”

周沅齊忍不住感慨:“誰能想到, 梁秋聲看著老實巴交的,竟然還搞這種小動作。好歹也是自己公司的錢,4億美元誒!泰啟現在空空如也,賬麵可再也藏不住嘍!”

陳琛找到兩隻還算滿意的盤子。

周沅齊好奇道:“你說,他要那麽多現金幹嘛?”

陳琛將手中的盤子放下,抬起頭,目光有些冰冷。

“東南亞,地下賭場。”

梁時在廚房外震驚地捂住嘴巴。

“嘖,玩得還挺大!”周沅齊痛心疾首地問:“你真要幫他堵這個窟窿?”

陳琛把鍋裏的東西往外撈,不置可否地笑笑:“這個要談完了才知道。”

“要我說,你幹脆趁機收購泰啟得了,幹嘛還拐著彎賣梁秋聲這個麵子?”

“你懂什麽。”陳琛已經把鍋裏的東西撈完,“別說那些沒用的了。下一步是什麽?”

“……把料倒上就行。”

“真的?”陳琛拎起一包紅色的東西左右打量,“不用加熱嗎?”

他正猶豫呢,廚房的門被推開,梁時站在客廳的陽光裏看著他。

她看起來剛剛睡醒,長發披散,穿著半長的T恤,露出白花花的長腿。

陳琛定定地看著她,周沅齊在那邊又說了些啥,他通通沒聽見,隻是機械性地掛jsg斷了電話。

梁時走過來,看了看盤子裏的東西,問道:“意大利麵?”

“嗯。”陳琛把手裏的醬包舉起來,“速食版。”

梁時一把接過他手裏的東西,忍不住笑道:“不愧是陳少爺,煮個速食麵還要請外援。”

說完就走到灶台邊,拿起一隻料鍋,想要把醬料加熱一下。

陳琛從身後環住她,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像一隻黏人的貓咪,“吵醒你了?”

“怎麽沒叫醒我?”梁時歪頭,蹭了蹭他的臉,手上熟練地撕開醬包,倒進鍋裏。

“昨晚你說過,今天不用去公司。”

對啊,梁時忽然想起來,昨天結項的時候已經請好了假,打算今天再去跟紅雨聊一聊。

她把醬料炒出香味,迅速起鍋,淋在煮好的意大利麵上。雖然是速食麵,賣相看起來倒也不錯。

陳琛把兩隻盤子端上餐桌,又端出熱好的牛奶,放在梁時麵前。

兩人在餐桌邊坐下。

陳琛拿起叉子,品嚐了一口自己的作品,還算滿意地點了點頭,全程沒有任何被抓包的慌亂。

“你問吧,我知無不言。”

梁時猶豫了一瞬,才試探地開口道:“你想要泰啟嗎?”

陳琛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停下咀嚼的動作,仔細思考了一番,然後反問道:“你想要嗎?”

梁時愣了愣,隨即搖頭:“泰啟早已經和我沒關係了。”

“怎麽沒關係?”陳琛反而笑了,“泰啟姓梁,你也姓梁。”

梁時並沒有回應這句話,而是埋頭吃了幾口麵,“你剛剛說的地下賭場,是不是在馬來西亞?”

陳琛看著她,沉默地點了點頭。

梁時想,看來一切並不是巧合。

她沒有再問任何問題,隻是認真地說:“你如果想做什麽,不必顧慮我。”

陳琛笑著摸上了她的頭,“別聽沅齊胡說,你見過誰在結婚前把嶽家收購了的?那樣的話,你豈不是來和親的了?”

梁時很想提醒他,自己已經不是梁家的女兒了,要和親也輪不到她。她看著陳琛遊刃有餘的樣子,終究什麽也沒說,隻是沉默地繼續吃麵。

她強迫自己把對梁家的好奇心降到最低。

如今,她隻想找到李麗瑩;對於梁秋聲,或許他曾經在馬來西亞豪賭,還很可能得罪了邵輝,間接導致自己被綁架——可那又怎麽樣呢?昨日之日不可追,難道她還能去找自己親生父親算這筆賬不成?

梁時不願意再花功夫多想這些事。

陳琛看著她沉思的模樣,忽然開口:“你沒醒的時候,手機上似乎有新消息,要不要看看?”

梁時回到臥室,在床頭摸出手機,看到紅雨發來一條短信:“跟拍那個事,我答應了。”

梁時瞪圓了眼睛,感到很是不可思議。紅雨昨天看起來那麽猶豫,她本來還打算厚著臉皮去找她再談談,真心勸說一番,實在不願意的話,也不能勉強。

沒想到,才過了一夜,她竟然就想通了?

梁時的心情頓時高昂起來,蹦蹦跳跳地衝到客廳,摟住陳琛的脖子:“太好了,紅雨答應拍攝了!”

*

紅雨沒有父母,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

她的老家在榕城西南方五百公裏的一個村子裏,幾乎在兩省的交界上。村子交通不便,人們活得很窮。年輕人很早就輟學出去打工,紅雨也是其中的一員。

她初中畢業後,跟著同鄉去了深城那邊的電子廠,在廠裏一幹就是兩年。

電子廠的生活非常枯燥,每天從早到晚高強度的工作,中午隻有半個小時休息時間,連飯都要大口吃才趕得及。

對於年齡偏小的她來說,過於呆板無趣,也學不到什麽技能。紅雨便辭了職,跑去了深城的市中心,找了一家按摩店當學徒。

她手藝學得好,人也勤快,很快便存下了一筆錢。那年,紅雨的爺爺查出了絕症,需要動手術。

爺爺覺得治病太花錢,不想手術。紅雨算了算手頭的積蓄,還是不大夠。她聽說出國賺錢比較快,就通過朋友搭上了一個偷渡的蛇頭,去了馬來西亞。

國外也並不像蛇頭描述得那樣容易掙錢,紅雨非但沒賺到大錢,還被蛇頭給騙了,進了監獄,前前後後折騰了快一年才被大使館遣送回國。

回到村子的時候,爺爺已經去世了,隻剩下重病纏身的奶奶。

她重操舊業,去了榕城一家水療館做按摩。為了讓奶奶享受先進的醫療,她把奶奶接到了榕城,將老家的房子賣了,又借了所有能借的錢,在榕城的郊區買了一套房子。

可惜房子一直沒有拿到手。

紅雨背著房貸和奶奶的醫療費,欠著所有親戚的錢,幾乎是赤貧的狀態。好在,她上班的地方離這片樓盤不遠,幹脆提前住進了毛坯房,還能省些房租。

後來就遇到了梁時。

紅雨答應拍攝以後,梁時當晚就趕了過去,事無巨細地跟她講述拍攝的方式。

梁時會跟拍她一個星期的時間。這期間,她會留在這座四麵透風的房子裏,和紅雨同吃同住。

梁時還提出,想白天也跟著她,去工作的地點拍攝。紅雨倒是不介意,隻是打工的地方可能需要溝通一下。

梁時點點頭,她來負責和老板溝通,盡可能多拍一些鏡頭。

“同吃同睡”的拍攝方式困擾的不是紅雨,而是從晚飯後就一直眉頭緊鎖的陳琛。

梁時討好地跟在他身後:“現在天氣暖和了,不會凍著的。那邊就是條件差了一些而已,紅雨能住,我也可以。再說,隻有一個星期嘛,忍忍就過來了。”

陳琛回過頭,輕輕歎了口氣:“我隻是覺得不安全。”

梁時立刻保證道:“放心吧,紅雨對付野狗很有辦法的!”

陳琛眉頭皺得更深了:“還有野狗?”

……糟糕,說多了。

總之,梁時已經下定了決心,九頭牛也拉不回來。陳琛隻能妥協,但前提是,夜裏他會安排人在那一帶守著,保障她的人身安全。

這當然沒什麽問題。

梁時第二天便將一些簡單的行李和拍攝要用的物品送了過去。

當晚,在她忙於拍攝周邊環境的時候,紅雨給她鋪了一張還算舒服的床。床頭用木板擋住,還把報紙糊在牆上,防止弄髒被褥。

燈一滅,眼前便尤其的黑,梁時能感覺到穿堂而過的風吹在自己臉上,就像睡在露天裏。

馬路上偶爾經過一輛車,轟隆隆的噪聲一波波的傳來,擾人安眠。

梁時這才真切地感受到,這地方是睡不好覺的。

第二天清晨,天空剛剛泛白,梁時就醒了。紅雨已經起身,提著兩隻塑料桶下樓去打水。梁時一骨碌爬起來,拎起攝像機就跟了上去。

毛坯房沒水沒電,一切物資都要靠自己搬運。紅雨每天步行去工地上的水龍頭打幹淨的自來水,然後人力提回去。

為了保證最真實的拍攝效果,梁時全程都沒有搭手。她像一個旁觀者,默默地記錄著這一切。

紅雨用涼水簡單洗漱後,從袋子裏拿出一個涼饅頭當早餐。

房子裏沒有電,隻有一個小型爐灶,連接著一隻中型液化氣罐。這個罐子也是紅雨自己扛上來的,很費力氣,所以她非常節省,隻舍得用來燒水或者煮麵條。

簡單吃過早飯,紅雨便動身去上班了。梁時也扛著攝像機,跟著紅雨出了門。

她們在路口搭上一班公交車,慢慢悠悠地往城外駛去。

車上的人不算多,梁時抱著微型電影攝影機,外行人看起來,更像一隻放大版的單反。

榕城是旅遊城市,遊客眾多,這種裝備掛在身上,並不會吸引太多眼球。

梁時知道紅雨在一家水療館做按摩,但那地方具體在哪,她並沒有打聽過——看這個方向,好像不是去市區的?

公交車不一會兒便出了城區,駛上人煙稀少的國道。沿路青山白雲,自然風光十分旖旎。

很快,紅雨到站了,梁時跟著她下車,一眼就看到了“柏樾溫泉山莊”的招牌。

梁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