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以為, 梁秋聲忽然來榕城找自己,或許是偶然發現了什麽線索或證據,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出於父愛, 才決定認回這個血脈相連的女兒。
可原來, 他什麽都知道,而她才是那個被蒙在鼓裏的人?
“為什麽?”梁時難以置信地追問。
這並不是一句完整的問題,可梁秋聲卻明白她的疑惑。
他看著眼前這個和當年的情人如此相像的女兒, 沉聲開口道:“我和你生母之間……有一些糾葛。”
“當年她離開的時候,帶走了梁昀, 卻留下了你。等我發現的時候, 為時已晚。”
梁秋聲轉頭看向外麵湛藍的天空, 歎了口氣,“那個時候,你已經快兩歲了。如果我貿然把你們換回來,會被你媽媽發現。”
“我身為社會名流,自然想要安穩的婚姻, 並不願再橫生枝節。”梁秋聲笑了笑,“你媽媽那麽愛你,你也很愛她, 這樣不就夠了?謊言如果能一直持續, 就會變成真實。”
“可是謊言還是被戳破了。”梁時忿忿地說:“你欺騙了她整整十七年!”
“所以我也給了她欺騙我的機會。”梁秋聲說著,沉下了臉色, “當初她偽造了你的親子鑒定, 隻想把梁昀接回來, 把你送走。而我也妥協了。”
梁時的心裏頓時升起一股荒唐的憤怒, 她沒想到,自己的親生父親, 竟然如此寡廉鮮恥,殘酷自私!
“你明知道我是你的親女兒,還把我送走,丟去別處不聞不問這麽多年……隻是為了自己的名聲?”梁時的眼睫因為憤怒和悲傷微微顫動著,“那現在,你又為什麽要帶我回去?”
梁秋聲慢慢飲下一盅溫熱的茶水,直視著梁時的眼睛。
“小時,跟我回去,你就是泰啟的小姐,會擁有最好的生活。不必像現在這樣,辛苦地做一個普通人。”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冷酷:“你已經做了這麽多年普通人了,應該也嚐盡了生活的辛酸,知道這個機會意味著什麽。”
見她依舊不為所動,梁秋聲終於亮出了最後的砝碼,“你還記得陳琛嗎?”
梁時猛然抬眼。
梁秋聲很滿意這個反應,他循循善誘道:“隻要你跟我回去,我會當眾承認你的身份,讓你嫁進陳家。”
梁時皺眉,好像抓到了一根縹緲的線索:“那梁昀呢?”
梁秋聲沉沉地歎了口氣,“昀昀因為自身的原因,沒辦法承擔這個婚約了。小時,隻要你回來,爸爸一定會讓你成為名正言順的陳太太。”
“所以……你是想讓我代替梁昀,去和陳家聯姻?”
梁時一下子笑了出來,那笑容卻有些淒涼。
“梁昀嫁不了,你慌了,害怕和陳家的婚約會黃掉,害你拿不到錢支撐泰啟的投資——你必須找到一個替代品。”
梁時的目光含著尖銳的嘲諷,“你憑什麽覺得,我會答應?”
她忽然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梁先生,這麽多年了,大家相安無事就挺好。我們的父女情,當年早就清算幹淨了。我什麽都不欠你,你也別來糾纏我。再見吧。”
她轉身就要走,梁秋聲卻在身後說:“是因為你那個男朋友?”
梁時停下腳步。
“小時,我相信,以陳琛的品貌和身價,少有男人能夠與之比肩。嫁給他,就是嫁給陳氏財團,這意味著什麽,你從小耳濡目染,無需我多言。”
他音色和緩,看起來真的像一位諄諄教導女兒的慈父,“人的一生中,扭轉命運的機會就那麽幾個,要懂得把握。你可以恨我,但千萬不要因此耽誤了自己的前程。”
梁時聽完這席話,頭也沒回,步伐急促地離開了。
梁秋聲沒再阻攔,他站在窗口,靜靜地看著梁時的身影消失在樹影間。
下屬推門進來,擔憂地問:“梁總,這下可怎麽辦?”
卻聽見梁秋聲用篤定的語氣道:“她是我的女兒,她會想通的。”
*
梁時打了一輛車,飛奔回公寓,在抽屜裏找到自己的身份證。然後打電話叫來司機,帶著自己直奔機場。
幾乎沒帶任何行李。
她買了最近一班飛南城的機票。
兩個小時後,梁時降落南城。
此時還是下午,沒到晚高峰時間,她在機場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師傅,麻煩去東辰科技。”
路上,梁時收到瞿渢的回複:“剪得不錯,這一版jsg過了。”
此時此刻的她,完全沒有任何大功告成的喜悅。她隻想快點見到陳琛,有一些話想要問他。
車子很快到達南城科創園區。
梁時下車,一路飛奔進東辰的辦公大樓,前台小姑娘認得她,並未阻攔。
電梯門開,梁時衝進東辰的辦公區,一路上和各種熟人大眼瞪小眼。
來不及一一打招呼,她沿著走廊一路狂奔,一把推開陳琛辦公室的門,裏麵卻沒有人。
Layla忽然從身後冒出來,驚喜地說:“梁時!你來找Chen?他今天不在啊。”
梁時呆愣地關上門,“他今天去陳氏嗎?”
“聽方秘書說,他今天好像是在南城建設……欸?”
Layla的話還沒講完,梁時就匆匆道了個謝,一溜煙跑了。
*
周沅齊吩咐秘書,把上次客戶送的“品相超級好”的茶葉泡了,端到總經理辦公室。
陳琛正坐在他的辦公桌上看文件。對那杯茶,隻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最近喝不得綠的,有咖啡嗎?”
“嘖,事真多。”周沅齊又探頭出去,吩咐秘書泡咖啡。
“陳總竟然還有心情來我這兒視察工作?”周沅齊把咖啡端上,一臉同情地道:“距離你那婚期沒幾天了,怎麽樣,決定了嗎?”
“決定什麽?”陳琛翻著文件,眼皮都沒抬。
“當然是決定娶不娶啊!”周沅齊撓了撓額角,感覺自己比對麵這位新郎更焦急。
“不過,看你到現在都沒有取消婚禮,這是決定要娶了?”周沅齊豎起一根大拇指,“厲害啊陳總,能屈能伸!”
“我娶不娶,還要看梁秋聲的表現。”
“哦?關他什麽事?”周沅齊好奇地問。
“他要是行動力強,令我滿意,我自然樂見其成。”陳琛微微笑道。
這時候,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一把推開了。
他們倆震驚地轉過頭,隻見梁時披頭散發地站在門口,身後跟著緊追而來的前台小姐和保安。
陳琛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立即扔下文件跑過去,臉上的表情又驚又喜:“你怎麽來了?”
而梁時隻是深深地看著他,胸口微微起伏著,臉上的表情很淡,看不出開心還是不開心。
“出什麽事了?”陳琛皺了皺眉,輕輕捧起她的臉。
而他身後的周沅齊,已經震驚得嘴巴圓張,幾乎能塞下一個雞蛋,“梁,梁時?”
他看看梁時,又看看陳琛自然而親昵的舉動,腦子裏所有的線頭瞬間被串起,忽然福至心靈地喊道:“我懂了!你對付梁秋聲,想娶的並不是梁昀,而是梁時啊!”
此刻,梁時被陳琛捧著臉,直勾勾地看著他問:“你下個月要結婚?我怎麽不知道?”
陳琛愣了一下,剛要解釋,梁時接著說:“梁秋聲去榕城找我的事,你也清楚?”
“他去找過你了?”陳琛略一沉思,“聊了些什麽?”
“你挖空心思對付泰啟,就是為了讓我去當這個婚約的替代品?”梁時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
“什麽叫替代……”陳琛覺得她今天好像有些奇怪。
梁時忽然一把將他推開,悲慟地喊道:“可是我不願意!”
“我不願意被拋棄掉我的父母,像回收垃圾一樣再撿回那個家!”
陳琛怔了怔,上前想要抱她,“梁時,不是的……”
梁時卻忽然轉身就跑。
“梁時!”陳琛大驚,立刻跟在後麵追。
梁時一個閃身進了電梯,電梯門關閉,急速下降。陳琛無奈,隻能拐去安全樓道。
等他氣喘籲籲地跑到一樓的時候,梁時早就不見了。
陳少爺茫然地站在南城建設的大門前,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亂。
真·未婚妻發脾氣,才是最傷腦筋的。
他望著街上車來車往的人流,沮喪地歎了口氣。
*
梁時在南城的晚高峰中茫然地走著。
手機上,陳琛的電話一個接一個的打來,她一律不接。
她邊走邊質問自己:你急急飛來南城,到底是來幹嗎的?就是來衝陳琛發脾氣的嗎?
在內心深處,她也明白,自己剛剛有些不講道理。
陳琛為了和她在一起,做了那麽多努力,而自己竟然拿著梁秋聲的所作所為去質問他,現在還不搭理他。
梁秋聲對不起自己,是陳琛的錯嗎?
梁時啊,你真是越來越出息了,還會恃寵而驕了。
可她還是覺得委屈又難過。
梁秋聲勸她回梁家當衣食無憂的大小姐,她可以硬氣地拒絕;可是當他搬出陳琛的時候,那一瞬間,梁時知道,自己動搖了。
陳琛就是她最大的軟肋。軟肋被人拿捏,吊著她,讓她不得不屈服,不得不為了和陳琛在一起而回到梁家,頂著梁小姐的帽子乖乖出嫁——因為她比誰都清楚,這其實是最容易的那條路。
陳琛肯定也早就猜到了,才會默許梁秋聲來找自己。
親生父親對她如此涼薄,她非但毫無還手之力,還隻能上趕著配合。
想到這裏,梁時氣憤得忍不住蹲下了身,抱著自己的肩膀微微發抖。
好討厭沒骨氣的自己啊。
可是那個軟肋本人,還什麽都不知道!那就讓他自己呆著,晾一晚上好了!
……
過了很久,梁時才站起身,揉了揉酸麻的小腿。
抬起頭一看,自己竟然又來到了平安夜那晚和梁昀喝酒的酒吧。
她站在櫥窗前,看了一會兒馬路對麵的霓虹,腦海裏回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得知陳琛的婚訊時,那絕望到恨不得立刻死掉的心情。
唉,忽然有點想他……
什麽啊,生氣不超過三分鍾,現在還想人家想得厲害,梁時,你不要麵子的?
她正出著神,忽然聽到有人在敲玻璃。
梁時轉頭一看,Easton那張憨笑的大臉緊緊貼在櫥窗上,正在衝她瘋狂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