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模擬演示那天,寧諾的狀況實在說不上有多好。腳後跟的傷還沒有完全愈合,高跟鞋自然不能穿,可又要在諸多趙氏董事麵前樹立C&L的良好形象。最終還是Alice頭腦靈活,為寧諾淘換來一套民國風的馬褂長裙,手腕上戴兩隻纖細的老銀鐲子,腳上也換上舒適的平底布鞋。

演示期間寧諾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眼睛,所以特意在吃早飯時灌了兩杯黑咖啡,一路說下來,頭腦清晰得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眼睛和頭部的感覺格外好,整個演說也進行的分外順暢。最後一個環節是提問環節。一個看起來隻有三十出頭的男人問:“寧小姐,你今天選擇穿著這樣一套衣服來做展示,是為了配合此次酒店企劃案的核心主題嗎?”

寧諾的目光輕快掃過坐在會議桌最後位置的男人,又看向離自己最近的趙玉笙,微微一笑道:“老實說,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前幾天去嵐鬆嶺那邊考察時弄傷了腳,沒辦法穿高跟鞋,後來我們C&L的一位同事給我出主意,說既然這次酒店核心主題就是‘追憶民國風情’,那我不妨換這樣一身衣服試試看。”

“感覺如何?”男人追問。

“如果您指的是全景模擬展示,那我想這個答案在座的各位比我更有發言權;如果您指的是我穿這身衣服的感覺……”寧諾微微停頓,見男人饒富興致的看著她,俏皮一笑道:“很舒服,尤其不用穿高跟鞋久站。”

男人善意的笑起來,朝趙玉笙抬了抬手:“趙總,您這次親自挑選的設計師,果然不同一般。”

趙玉笙將目光掃向其他人:“有什麽想法,趁現在提。”

陸續又有幾位董事參與進來,寧諾一一仔細回答,遇到不容易講解清楚的地方,又把之前演說用到圖片重新放映在大屏幕上,給人以更直觀的印象。整個會議進行了將近兩個半小時,直到最後跟在眾人身後走出會議室,寧諾眼睛的毛病一次都沒有發作。

男人低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中午一起吃飯。”

寧諾半轉過身,仰起臉看他。沒穿高跟鞋就是這點不好,跟這男人麵對麵站著,總免不了用仰視的目光看他,什麽都還沒說,氣勢上就先矮了一截。

歐馳輕扯唇角,目光在她腳踝掃了一圈:“我聽說你那天一路穿著高跟鞋從裏麵步行出來,找不見人,怎麽都不知道打個電話?”

“我打電話,你會折回來接我?”

歐馳目光深沉望著她:“寧諾,我不是周嘉信,你沒必要用對待他的態度對待我,這樣對我、對你自己,都不公平。”

寧諾垂下眼,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跟眼前的男人對視講話:“我……那天腕上的事,謝謝你幫我講話。”

“你在對我說感謝?”歐馳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如果寧諾抬起頭,就會發現,這個男人嘴角掛著笑意,眼瞳裏卻分明映照著怒火:“如果真要感謝,光說一句話可不行。”

腦海裏不由自主的閃現那天晚上在山坡,趙書羽的說的那句話,“男人閑來無事的小玩意兒”,對歐馳來說,如果藍舒是他心裏最重要的人,趙書羽是般配的結婚對象,那麽像她這樣沒有背景、長相一般的普通人,頂多也就是個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兒吧。心情好的時候,就抱過來逗一逗樂子;心情不好的時候,幹脆一腳踢開。所以才會對她忽冷忽熱,所以才會在藍舒來到S市的第一時間,把她一個人扔在車上,所以才會在全景模擬進行得還算順利之後,主動邀她吃飯作為獎勵。

歐馳見她一直不說話,臉上明明沒什麽表情,可就這樣看著,卻難以自控的覺得心髒抽痛。拉起她的手,才發現她整個人都好像冷僵了,她穿得不算單薄,室內溫度也還正常,歐馳不知道她這是怎麽了,握著她的手靜靜站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觸碰她受傷的額角,低聲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寧諾還沒來得及作答,趙玉笙不知什麽時候從外麵折了回來,站在幾步遠的位置對兩人說:“過來我辦公室一趟,有些事想跟二位問問清楚。”

趙玉笙的聲音仿佛一記警鍾,驚得寧諾重重一抖,整個人也瞬間回過神來。歐馳看得皺眉,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會冷?”

寧諾自始至終都低著頭:“我沒事。”

歐馳以為她在擔心剛剛在會議上的表現,俯首在她耳邊說:“你表現得很好,不用擔心,沒事的。”

寧諾朝他扯扯嘴角,目光全然沒有焦距,不等歐馳有反應,很快再次低下頭。

到了趙玉笙辦公室,茶幾上已經擺好三杯熱茶。趙玉笙端了一杯,坐在主位,示意兩人隨意:“寧小姐的表現確實令人驚豔,歐馳,你的眼光很好。”

寧諾微微欠身:“謝謝趙先生誇獎。”隨即便找了張單人沙發坐下。

歐馳無法,隻能一個人在另外一張雙人沙發坐下來,端起茶杯強塞進她的手:“你的手很冷,先暖暖。”

趙玉笙不動聲色看著眼前這對年輕男女,過了一會兒,才說:“工期會如月進行,這個月17號啟動一期工程,屆時歐馳你要和我一起出席。”

“這個自然。”歐馳頷首。目光從一進房間門起,就始終黏在身邊的女人身上。

趙玉笙頓了頓,說:“今天找二位來,主要是想問一問上周在雲頂的事。寧小姐,你和周家,似乎有點過節?”

寧諾緊握茶杯,抬起頭來:“周嘉信是我從前的老板。”

“哦,我是聽小羽說,你和周先生似乎談得不怎麽愉快。書廷這孩子處事衝動,好打抱不平,經常不考慮後果……”

寧諾已經聽出趙玉笙的意思,冷笑著打斷趙玉笙的話:“趙先生,我想我們現在的談話,不算在您和C&L合作的工作範圍內,我這個理解對麽?”

趙玉笙看著她,緩緩點頭。

“或許我當天在您朋友兒子的訂婚典禮上,表現有失禮的地方,我可以為此向您道歉;但我和周嘉信,無論我選擇以什麽樣的態度麵對他,都是我個人的選擇,是我自己的事情。”

“寧小姐,做人有骨氣是件好事,但是不分時間場合的硬氣,有時會讓你損失更多。”趙玉笙望著她,說起話來頗有些語重心長的味道:“就拿周家這件事來說,他父親現在調到H市做市委書記,眼下又與李家聯姻,而你,寧小姐,我不否認你在建築設計方麵的才華,但你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表麵上你隻得罪一個周嘉信,但實際上,你不知道自己已經樹敵眾多。”

“多謝趙先生好心提點,隻是趙先生對我如此提點,應該不單單是出自好心吧?”

趙玉笙仿佛完全沒有聽出寧諾話中的諷刺,品著手中的淡茶,慢慢說道:“寧小姐是個聰明人。坦白說,寧小姐和趙家隻是工作上的往來,但趙家和周家、李家的關係,不單是表麵上的生意夥伴。”

寧諾怒極反笑,沒有握茶杯的手緊攥成拳,指尖的指甲緊緊掐著手心的細嫩,開始尚且覺得疼痛,越到後來,越發覺得麻木。

歐馳一直沒有插嘴,見兩人都不說話了,才開口道:“趙叔,這件事您越界了。”

趙玉笙微挑起眉:“哦?”

歐馳不慌不忙的說道:“於公,周嘉信和寧諾的過節,是我們這個圈子的事,我想任何一個設計師知道原委,都會站在寧諾這邊。周嘉信不僅無才,更無德,如果您真的想插手這件事,我想您最好仔細調查一下兩年前在B市南城發生的成衣店倒塌事件。”

歐馳說得不算快,語氣也很平淡,但趙玉笙還是因為他話中所指,慢慢蹙緊眉頭。

歐馳看向寧諾,嘴角流露出一絲並不明顯的淺笑:“於私,寧諾現在是我的女朋友,如果趙叔執意要拿勢力壓人,那不妨把歐家也算進去。”

在場的另外兩人,皆因歐馳最後這句話,把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歐馳自始至終都凝視著寧諾,見她目露驚愕,毫不介意,站起身的同時朝她伸出手:“趙叔,我們還有其他安排,如果沒別的事,工程正式啟動前,我想我們沒有再見麵的必要了。”

趙玉笙默默的點頭,沒有起身。兩人攜手行至門口,歐馳側過身,別有深意的看著他:“還有一件事,趙叔,您當初答應過我,我們的事您不會介入。如果您現在想說,當初的話不作數,那麻煩您,連您的兒子一起,好好管管。我不想在S市這段時間,工作之餘我和寧諾還要負責應酬您一對兒女。”

兩人手牽手走出很遠,寧諾突然溢出一聲輕笑:“你說話也太損了。”

歐馳側目:“難道我說的不對?那個趙書廷每次一見到你,就跟不要命似的往上衝……”

寧諾被他的誇張形容逗得唇角彎彎;“哪有你說得那麽嚴重,我是毒藥麽,還不要命似的……”

“我說他不要命,是指明明有我在你身邊,他還跟瞎子一樣往上撞,純粹自取滅亡。”歐馳停下腳步,目光含笑凝視著她的眉、眼、唇,兩人視線相交,近得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至於你,即便真是毒藥,禍害我一個人也夠了……”

寧諾想反駁,張口的同一時間被人銜住唇舌,外麵驕陽似火,男人的唇溫暖軟糯,仿佛小時童話故事裏的溫甜雲朵。寧諾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抓著歐馳肩膀的手漸漸鬆脫,整個人無意識地軟倒在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