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諾站在蓮說茶屋門口,摘下墨鏡,手指摩挲著腕上的水晶手鏈。

“需要我陪你進去麽?”莫雲生在一旁輕聲問。

“沒關係。”寧諾握住門把手,朝兩人擺擺手:“稍後聯絡你們。”

莫雲生朝她做了個OK的手勢,Alice指著自己的眼睛,對她做口型:當心。又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距離上次來這間江南水鄉風格的蓮說茶屋,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寧諾記得上一次在這裏巧遇歐馳,他當時也是和藍舒在一起。隻是那時,她尚且可以平靜地做一個旁觀者,甚至會覺得這兩人男的俊女的美,很是登對。時隔多日,再次看到他們坐在一起,不知道是聊到什麽,兩人越湊越近湊得很近,藍舒的臉上掛著淡淡笑意,眉眼間是揮之不去的甜蜜情意,歐馳背對著自己坐在那裏,亦沒有退開半點距離。依舊是男才女貌,格外登對,卻刺目得讓人不忍直視。

突然,藍舒發出一聲欣喜的歡呼,皓白如玉的手腕挽住歐馳的頸項,一偏頭便親了上去。從寧諾所站的角度,隻能看到藍舒臉上的羞怯甜蜜,以及歐馳並沒有躲避這個吻。寧諾猝不及防地瞥開視線,眼眶微燙,深吸一口氣,努力不去回想剛剛那幅畫麵。放輕腳步走到近前,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足夠鎮定:“歐馳,可以和你談談麽?”

藍舒的臉頰上仍然透著羞澀的緋紅,她看了歐馳一眼,體貼的站起身:“是寧小姐,好久不見。”

寧諾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跟其他人周旋,勉強擠出一絲笑,朝她點了點頭。

“那……我去幫你調杯飲料吧,想喝什麽?”

寧諾記起肖程的交待:“溫開水就好,謝謝。”

藍舒笑容恬淡望著歐馳:“歐馳也才來沒多久,你們先聊著,我去去就來。”

寧諾捉緊包包的肩帶,在歐馳對麵的位子坐下來。看清男人嘴邊那抹淺笑,寧諾的心開始緩緩下沉:“我……”

“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傍晚到的。”

“見過其他人了?”

寧諾輕輕把墨鏡放在桌上:“見了Alice和雲生。”

“想要說的話,那天在電話裏沒說清楚?”

從兩人相識至今,寧諾從沒聽過他用這樣的語氣對自己說話,即便是車禍後在肖程所在的醫院住院那些天。那時或許覺得他臉色冷淡,可現在想來,他可能真如Alice所說,隻是在鬧別扭吧。不讓她想工作,不讓她到處亂跑,不讓她和趙書廷多說話,看似蠻不講理的霸道,其實句句透著對她的關心。像現在這樣嘴角噙笑目光溫和,其中的疏離不言自明。寧諾太清楚,這是他在麵對不想理會的人時做出的偽裝,就像他曾經對許婉和趙書羽時一樣。而她現在,已經被他列入不想理會的人了嗎?

寧諾垂下眼,嗓子眼仿佛堵上一團浸濕水的棉花,過了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來,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對不起,趙家的事,是我騙了你,還有C&L的名聲……真的很對不起。”

“說完了?”

寧諾緊咬著唇,才沒有讓淚水從眼眶裏落下來:“還有,我……”

“寧小姐的溫開水。”藍舒柔婉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寧諾看到透明玻璃被裏:放的檸檬片,微抬起眼簾,見歐馳已經往裏麵挪了一個座位,藍舒笑吟吟在他身邊坐下來,把另外一杯淡藍色的飲料放在他麵前:“昨天新調出的一款飲料,嚐嚐看。”

“怎麽樣?”

歐馳嚐了兩口:“很好喝。”

“你喜歡就好啦,這款飲料還沒取名字呢。既然你是第一個試喝的人,就幫忙取一個吧!”

歐馳輕笑了聲:“這我可不在行,設計房屋找我沒問題,取名字這種事還是另找他人吧。”

藍舒還想再說什麽,突然注意到安靜坐在對麵的寧諾:“啊!抱歉,我都忘了你和寧小姐還在談事情。”

“沒關係,我們也談得差不多了。”歐馳似笑非笑看著寧諾,眸色略沉:“還有其他事麽,寧小姐?”

最後一絲勇氣,在歐馳念出“寧小姐”三個字之後也消弭無形了。寧諾雙手抓起水杯,喝了一口,檸檬的味道很新鮮,酸味一路從舌尖衝到腹腔,喉嚨那裏堵得無法呼吸的感覺消失了。寧諾放下杯子,知道如果再不離開,真的會當著這兩個人的麵掉下淚來,那樣自己就真的連最後一點尊嚴都沒有了。

站起身的時候,不小心碰掉桌上的墨鏡,寧諾彎身去撿,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手腕被人溫柔的握住,寧諾扶住桌沿,藍舒也跟著站起來,把墨鏡交到她手心:“小心點呀,不著急的。”

寧諾攥緊墨鏡腿,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才牽出一絲笑來:“謝謝。還有歐先生,對不起,我想C&L我應該沒辦法再待下去了。給您和其他員工帶來困擾,我很抱歉,還有……其實我,我對歐先生……”

最後幾個字輕得連她自己都聽不真切,唯獨藍舒與她麵對麵站著,通過她的口型,看明白她想說的話。秀美的眼眸閃過一絲晦暗,藍舒溫和地鬆開寧諾的手,重新在原來的位子坐下來。

許久,看著再次恢複麵無表情的男人,藍舒輕聲開口:“是我眼花了,還是你演戲過了頭兒,剛剛她快要哭出來時,你是心疼了麽?”

“你看到她進來,才那樣做?”藍舒確實是他的初戀,不過那已經是快十年前的事,現在兩人純粹是朋友關係。剛剛藍舒親他,他第一反應就是她在做戲給什麽人看,卻沒有想到那個人會是寧諾。

藍舒大方地點頭:“是,不過是因為她的出現,給了我勇氣,歐馳,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如果可以重新開始,我當初就不會同意分手。”歐馳言簡意賅。

藍舒拿過他麵前的飲料,喝了一口:“歐馳,其實我剛剛是騙你的,這杯飲料我已經取好名字,叫‘Blue Memory’。因為最近經常想起以前跟你在一起的時光。歐馳,你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做事太絕,不留餘地。當初我說分手,你二話不說就同意,轉身就走,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可能也不確定自己的感覺,喜歡你,還是喜歡他,我需要的是一個對感情比我堅定的人,而不單是一個溫柔好情人。可是你連解釋一句的時間都不給我。其實有時說過了話又反悔,是很正常的事,沒必要為曾經的選擇困住自己。”

歐馳抿唇不語,藍舒看著他的眼,一字一句的說:“歐馳,我現在後悔了,我想和你重新開始。別像以前那麽決絕,也別立刻給我答案。這些年我們看著彼此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我知道你對我不是沒有感覺的。歐馳,這一次我給你時間,讓你好好考慮清楚。”

從茶屋出來,寧諾招手上了輛出租,同時撥通電話給Alice:“我還有點事要辦,晚飯可能沒辦法跟你們一起吃了。”

Alice一副神秘秘的語氣:“談的怎麽樣呀,表哥那個大別扭,肯定一上來就沒好話。”

“他還算客氣。”寧諾擦幹滾落在臉頰的淚,微笑著說:“先不說了。”

掛掉電話,莫雲生問:“怎麽樣?”

Alice也暈頭暈腦的:“好像……是沒談攏。”

“boss那個脾氣,也真為難寧諾了。”

“反正這次的事,他們倆都有不對的地方。”Alice咬了一大口巧克力蛋糕,歪著頭點評:“不過小諾姐臉皮那麽薄的人,都能主動找上表哥道歉,還要跟他表白,我想這次怎麽樣也不會黃了吧。”

莫雲生沉默,沒有作答。

“喂,寧諾,你跟歐馳在一起?”

“沒,我一個人。”

肖太太的聲音從聽筒傳來:“你的眼睛現在沒關係麽,需不需要我過去接你。”

“沒事,今天感覺還不錯。有事我會打電話給你。”

“好,我把1設成快捷鍵,你要是有需要打電話給我,摁數字1就行了。”

寧諾掛斷手機,在病房門外站了很久,最終還是選擇戴上墨鏡,一隻手攥緊背包的帶子,在門上輕輕敲了三下。

“請進。”房間裏傳來男人略顯疲憊的聲音。隨後是女人不太讚同的聲音:“玉笙……”

“沒關係,小羽,過去開門。”

寧諾扶住門把手,無聲冷笑,趕的時候倒是湊巧,人挺齊全。

房間門被人從裏麵拉開,寧諾沒有鬆手,順著對方的那股力道,推門而入。趙書羽穿著素淡,氣色並不算好,看清楚來人,先是一愣,緊接著就是掄起巴掌——

兩人的手掌在半空中拍在一處,發出清脆的聲響,趙書羽清秀的臉頰因為怒氣漲得通紅,凶起來的樣子倒跟許婉多了幾分相似:“你,你還有臉來!”

寧諾冷笑著甩開她的手,徑直看向病**的男人,以及坐在一邊正在為他削平果的女人:“這裏沒有你說話的資格,出去。”

大概從沒想過寧諾會以這樣冷酷的口吻對她講話,更沒想到她開口第一句就是讓她滾,趙書羽瞪圓雙目,伸手過來就要拽她的手腕:“你——”

寧諾正眼都沒瞟她一眼,反手格開她的手臂,看著趙玉笙:“你想讓你的寶貝女兒在這接受情感教育,我倒是不介意,不過你舍得麽?”

趙玉笙對她的到來仿佛全不意外,朝一邊的許婉揮了揮手:“你帶小羽出去。”

“玉笙……”

“她留下。”

“你這個……你這是對長輩說話的態度麽?”盡管許婉的聲音聽起來依舊柔柔的,但從她看著寧諾的目光不難想象,被她省略掉的那個稱謂,應該不會中聽到哪兒去。

寧諾唇角彎彎,笑容溫和:“我這個什麽?許婉,你以為趙玉笙不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在我和他麵前,你實在沒有裝的必要。”

許婉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趙玉笙:“玉笙,你聽聽她……”

“想上演闔家歡樂這一套還是等一等,我走了你們再繼續也不遲。”寧諾話音剛落,身後的門再次被推開,不用轉身,寧諾從對方的腳步聲就辨出來人,不禁低聲說了句:“還真是一家人……”

男人從看到寧諾的第一時間,臉色就整個陰沉下來,半晌,才低低念了一句:“趙書顏……”

寧諾背脊微僵:“這個名字還是省了吧,我身份證上的名字叫寧諾。”

“寧諾……”趙玉笙慢慢地念出這兩個字,仿佛在重新確認什麽:“書廷,書羽,你們兩個先出去。”

趙書羽覷著母親的神情,見她完全沒有任何眼神的暗示,隻能咬著唇走到門邊。趙書廷則從進房間的那刻就定在原地,神情陰沉卻也堅定:“我不走。”

“趙書廷!”趙玉笙連名帶姓的嗬斥。

寧諾緊攥著背包帶,側過身讓出一條路:“他可以留下,不過還是麻煩趙先生也站到那邊去。我不習慣姓趙的人跟我站同一邊。”

趙書廷下顎緊繃,步履沉重地一步步走到臨窗的位置,大概是逆光的緣故,他的輪廓顯得比往日要深刻許多,麵上神情似嗔似怒,緊皺著眉心的樣子倒與趙玉笙多了幾分神似。

聽到身後房門被重新關上的聲音,寧諾笑著看住這一家三口,悠悠地歎了句:“真好。”

三個人臉色均是一變,趙玉笙在許婉的幫助下靠住枕頭,坐得更高一些:“寧諾……”

寧諾的目光在三個人身上緩緩轉悠一圈,才開口:“我今天來,也是跟幾位做個交待。還有幾件事,需要跟趙先生,許女士,做個徹底的清算。”

“寧諾,我可以先問你一件事麽?”

寧諾看著趙玉笙略顯焦躁的神情,嘴角緩緩,緩緩地勾起一抹笑:“問吧。”

“你母親……你母親她……”

“你是想問我母親過得好不好,還是想問,她現在是否在B市?”

趙玉笙看著眼前這張年輕秀致的臉,她今天戴著一副茶色墨鏡,幾乎擋住小半張臉,氣色實在說不上好,蒼白的麵容上透著某種揮之不去的倦怠。這些天的接觸,盡管他對這個女孩兒並沒有十分經心,此刻還是能夠清晰回憶起她的容顏。她長得並不十分像安嵐,當然更不像他,真要細究,倒是將他們兩人的五官特征融合在一起之後的模樣,細眉細眼的纖柔模樣,很有安嵐少女時的韻味,周身散發的清冷氣息卻像極了當年的他。

趙玉笙格外專注的細細打量她,點頭應道:“是,我想知道她的近況。”

眼角餘光瞥到許婉攥得骨節發白的雙手,寧諾微微一笑:“許女士,你是不是也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許婉笑容虛軟,連一旁的趙書廷都看得忍不住皺眉:“你要說就說,問我這些……有意義麽?”

“當然。”寧諾飛快接口,分外篤定地笑著看她:“如果我說我母親現在就在B市,你會不會下一刻就派人去剪斷個刹車線什麽的,或者再唆使路邊的要飯花子跑去我家樓下搞個一哭二鬧三上吊,把警察都招來,順便也讓我上個頭版頭條?”

許婉臉色陰晴不定,矢口否認:“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寧諾掃了一眼趙書廷的表情:“看來小趙先生腦筋還是夠用的,趙先生,您不用擔心趙氏後繼無人了。”

“寧諾,你剛才說你母親就在B市……”

“是啊。”

“你現在和她住在一起?你們在B市安了家?”

寧諾突然抬手,摘掉墨鏡,漆黑的眸子定定看住趙玉笙:“對,我們曾經在B市安家落戶。不過,我和她現在不住在一起……”

“為什麽?”趙玉笙費解:“你怎麽可能……”寧諾會為安嵐和他的往事抱不平,也就是說她們母女的感情一定非常好,看她的脾性,也一定是個非常孝順的女兒,又怎麽會不跟母親住在一塊?

漆黑的眼瞳浮現出嘲弄的情緒,寧諾一字一句地說:“因為,她現在住在B市南郊的寶山公墓。”

趙玉笙臉上的血色急速褪去,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不可能……”

許婉見狀,連忙從旁扶住他的臂膀:“玉笙……”

趙玉笙抓緊她的手,力道大得仿佛要將許婉的手直接拗斷:“不可能,我收到的那幾封信……”

“是我寫的。”寧諾口吻輕鬆:“媽媽還是留給我一些東西的,我學美術出身,模仿媽媽的字跡不算什麽難事。”

趙玉笙的喉嚨仿佛哽住什麽東西,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句:“那張照片……”

“當然也是我寄的,不過你收到的那張是掃描版,原本的那張還在我這。”

靠坐在床頭的男人仿佛瞬間老去十歲,窗外陽光灼熱,整個房間卻仿佛已經與世隔絕。所有人能感覺到的,都是從骨子裏透出的冷。趙書廷悶悶地開口:“所以你會和歐馳一起到S市完成企劃案,就是為了報複我爸,因為你媽媽提早過世?”

寧諾看著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稚齡孩童:“還記得周嘉信麽?”

趙書廷頷首,就前些天的事,怎麽會不記得。

寧諾又看向趙玉笙:“那天在趙氏,歐馳提醒您的事,你事後派人查了麽?”

趙玉笙的臉色已經晦暗如同死灰,就聽寧諾以一種格外輕柔的聲音繼續道:“兩年多前,我從英國大學畢業回來,加入周嘉信所在的建築設計所。B市近年來最出名也最荒謬的房屋倒塌案件,就是拜他所賜,一死七傷,死的那個,就是我媽媽。”

趙玉笙的目光裏流露出一種讓人幾乎無法正視的懊悔和絕望,而寧諾自始至終都定定凝視著他的表情。

“寧,寧諾,我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寧諾扯出一抹笑:“不過應該知道的,你也知道的不少。我今天來,也是幫您查漏補缺。”

許婉不明白內力詳情,扶住趙玉笙忿忿道:“冤有頭債有主,你母親既然是因為房屋倒塌才過世的,你就去找那個姓周的算賬,做什麽冤魂不散找上我們家!還有,無論怎麽說,他都是你父親,把親生父親氣得心髒病發住院,寧諾,你也真是好樣的!”

寧諾將目光移到她身上:“在意外發生前,我母親已經查出胃癌晚期,許婉,你敢對天起誓,這也跟你無關麽?”

“離婚的人那麽多,也沒見個個都是胃癌晚期!寧諾,是你自己行事太偏激!”

“偏激的到底是我還是你,許婉,當年是誰背著他找上我媽,拿著離婚協議書趕我媽走,是誰在我們走後第二天夜裏火燒別墅,連我們安家最後一點兒東西都要毀得徹底,是誰在我到S市沒幾天就派人剪斷刹車線,害得我和歐馳差點死在山下,還有那個假裝鬧自殺被警方救下來的要飯花子,真虧得你想得出來,還花重金找人把她假扮成失戀的大學生!”

“我那時根本不知道你是安嵐的女兒!”

“當然了!你隻是知道我和歐馳是為了企劃案來的,知道趙玉笙要我們複原當年被火燒的別墅,你都能下得了這種狠手,你要知道我是我媽媽的女兒,還能隻是剪斷刹車線這麽善良?”寧諾說著說著,幾乎笑出聲來:“你不找人當麵潑我硫酸毀容就不錯了!”

許婉臉色鐵青,一個字一個字的咒罵:“你這個,小、賤、人!”

寧諾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得一幹二淨:“終於把心裏話講出來了?”

許婉快步衝上前,在所有人能反應過來之前,衝到跟前狠狠甩了寧諾一個巴掌,緊接著,不等趙玉笙父子反應過來,寧諾以更響亮的動作飛快還了她兩巴掌。許婉捂著流出血絲的嘴角,眼睛因為過於憤怒而紅得充血:“你!”

寧諾根本連碰都沒有碰一下自己的臉頰,脊背挺得筆直:“許婉,我是安嵐的女兒,但我不是當年的她。”提起母親的名字,寧諾的眼眶微微濕潤,目光卻冷若寒冬,連許婉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所以你記著,你,還有你的一對兒女,最好別再惹到我,你敢讓我疼,我就敢讓你死!”

也不知道是當著丈夫和兒子的麵被人揭穿真相,無力支撐,還是真的被寧諾的話嚇到了,許婉連連倒退幾步,手指揪緊領口:“你,你真的瘋了……”

寧諾冷笑出聲:“跟你比,我還差得遠呢。”

許婉跌坐在床尾,神情前所未有的狼狽:“你唆使歐馳找律師團對我進行刑事訴訟,過不了多久我可能要進監獄坐牢的,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趙書廷上前扶住她,瞄了寧諾一眼,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寧諾,其他的事姑且不論,你……這件事你還是算了吧。”

“酒店是沒法兒建了,折進去將近五千萬的錢,爸現在還住著院,S市的醫生說這次要是送的遲一些,可能老頭子直接就過去了,送到B市這邊療養,這都養了十多天也不見好。我媽是有做的不對的地方,但這些懲罰還不夠麽?得饒人處且饒人,你……也收收手吧。”

趙玉笙沒有說話,看著寧諾的雙眼,隱約間仿佛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思。

房間裏許久都沒有人講話,隻有許婉低低的啜泣聲。趙玉笙一直望著寧諾,漸漸發現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兒。

趙書廷也似有所感,鬆開環著母親的手臂,試探著走上前,朝她伸出手:“寧諾……”

寧諾蒼白的麵容上,緩緩落下兩行淚滴,從前眼睛看不到東西的時候,她從來不抬眼看人,或者幹脆戴上墨鏡,擋住一切外來的視線。可是這次,她終於勇敢的抬起眼,因為她再沒有什麽人或事需要在意的,也因為這是她對趙玉笙的最後一擊。

手裏的墨鏡“啪嗒”一聲,落在青灰色的大理石磚,她的眼一如往常,清亮若水,眼瞳漆黑,唯獨這次看向趙玉笙的方向時,是完全沒有焦距的。

趙書廷就站在距離她不到三步遠的地方,見此情景,不禁愕然的叫出了聲:“寧諾你眼睛……”

“你們不是說,她製造的那場車禍沒有什麽嗎?趙玉笙,你對她做的那些事,視而不見,一再縱容,歐馳曾經兩度要求你給我們一個公平,可你一拖再拖,最後幹脆不再提起。趙書廷,你剛才說,車禍的事就這麽算了。許婉,你也應該滿意了吧。”

“你毀了我媽的一輩子,現在又毀了我的,許婉,你說我想你死,應不應該?

你打我一巴掌,我隻是還了你兩巴掌而已,你現在告訴我,應不應該?歐馳決定告你的事我到昨天下午才知道,我們之間早就玩完了,我眼睛看不到了,工作沒了,我愛的人也不要我了,你們來告訴我,許婉到底該不該坐牢!做錯事的人,到底該不該遭到報應!”

許婉的啜泣聲停止了,她嘴唇顫抖,怔怔坐了許久,突然爆發出一聲哭號,整個人全身脫力,從**滑倒跌坐在地麵,嗚咽著邊哭邊喊出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隻是讓人剪斷刹車線,我隻是想製造個小車禍……警告你們……我不知道你們後來會遇上貨車從防護欄衝下去……”

趙書廷緊咬牙關,全身僵硬,剛邁開步子想要扶起母親,就聽趙玉笙驚叫了一聲寧諾的名字。霍然轉身,將將來得及將寧諾軟倒的身體攬在懷裏,把人打橫抱起來,二話不說一腳踹開門,嘶聲大吼:“趙書羽,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