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都談利益
桃紅柳綠草長鶯飛的時節其實已經過了。槐樹上掛著的的白花差不多都要落幹淨,即便是在這北地,穿著件子單袍也暖和的很。可唐王不得不穿著全套的禮服,冠冕煌煌儀仗整齊的來到河間。
唐王這人是大大咧咧慣了的,還真穿不住這束手束腳的官衣,可這也沒有辦法的事情,朝廷的體麵擺著呢,連天子的半幅儀仗都用上了,唐王要是再穿個開襟的大褂子,忒也不成體統,就是在九泉之下的洪武皇帝也得跳出來罵他這個不肖的子孫。
現在的唐王可不比往日,領的是朝廷的差事,就是那個大侄子皇帝也親自在南都城為行了郊踐大禮的,這應該也算是“代天巡檢”了吧。
李四這個家夥真不安分,你打北都就打吧,還有誰攔著你了?偏偏弄一出“奏請天子守國門”的折子戲來。
大侄子皇帝能來嗎?絕對是來不了的,這種事情又不能讓外人代了,最後還是要落到他唐王的頭上。
別人來也不合適,唐王宗室親王的身份,又是皇叔,和李四也有深厚的私交。代替天子守國門的差事不給他給誰?
其實唐王心裏就跟明鏡兒似得,自己這個代天巡檢的身份也就是個擺設兒,支應過去算拉到,偏偏還不能不支應,要不然皇家的臉麵上還真不怎麽好看。
唐王這個人,極度反感這種有名無實的事情,可這一遭不同。
這是大明朝要光複北都的大事情,一想到堂兄丟了的半壁江山又要收回來了,作為老朱家的子孫心裏還能不高興?
可高興歸高興,該有的禮儀規章還得弄個全套的,擺香案迎聖旨這樣的虛招子一樣也不能少,唐王就象唱戲一樣把這一大套全下來之後,天子替身的身份也不要了,身上亂七八糟的袍服冠冕也換了個幹淨,四下找赴死軍中的老熟人兒拉呱家常。
“老路,見到我你跑啥?”
“您唐王千歲現在不僅是欽差天使,還算是萬歲爺的替身,我小門小戶的草民哪兒敢跟您打對臉兒?”
“得了吧你,你是什麽人你還不清楚?”唐王搡了路丙寅一把,嘿嘿笑道:“老路你這嘴是怎麽弄的?怎麽跟個八萬一樣?”
路丙寅的嘴角開了一道好幾寸長的豁口,傷痕一直延伸到耳根子上,還真就象是血盆大口了:“給韃子的刀咬了一下兒……”
“怎麽沒有把你腦殼兒砍下來?”唐王繼續調侃。
“我的壽數還不到哩,韃子的刀要不了我老路的命。”路丙寅裝了一鍋子煙。有滋有味的吧嗒了幾口。
“要說你們赴死軍打的可真夠快的,我來的時候聽說你們還在冀州呢,緊趕慢趕的過來,居然到了河間了。”唐王爽朗的大笑著:“早知道你們這麽能打,我就在路上再磨蹭半月,剛才趕上進北京城。”
“啥能打呀,冀州之後就沒有見過仗,我們是一路走過來的。”
路丙寅說的這話可真是半點也不虛。
自從在冀州擊敗了清廷勉強拚湊出來的八旗兵之後,京城周圍再也沒有像樣的抵抗。尤其是在保定和河間兩府,五花八門的總社會黨早就鬧騰的開了鍋,在幾個總社會黨的“重災區”,大師兄們都把香案子擺到了縣城裏頭。冀州一過,各縣各鎮連一點兒抵抗的意思都沒有,甚至不等赴死軍開過去,這邊就“舉義”了。
冀州之戰以後,因為再也沒有了像樣的敵人,程子棟幹脆就把隊伍徹底擺開,成一個巨大的扇麵兒。直接就在保定中東部和河間中西部橫著推過來,根本就沒有發生任何成規模的戰鬥,老百姓和會黨人自己就把地方上零散的八旗力量給解決了,赴死軍根本就是走過來的。
要照這麽看,甚至用不了半月,赴死軍就能“走”到北京城了。
“李四呢?是不是聽說我要來就跑開了?”唐王故意做出咋咋呼呼的樣子,這個時候,有資格有膽量直呼“李四”二字的人絕對屈指可數:“我聽說去山西了?幹啥去了?啥時候回來?我等著見他哩……”
“李兄弟呀……早走一陣子了,至於去做什麽我還不大清楚,什麽時候回來嘛……不知道。”
“得了吧你,老路你說個瞎話兒也說不圓範。李四去做什麽你會不清楚?什麽時候回來你還能不知道了?”唐王哈哈大笑道:“你就不如直接說這是軍家秘事,不方便說出。我聽著也舒服一些。”
“哈哈,那就是軍家秘事,還真不方便說出。”老路嘿嘿一笑:“唐王遠道而來,舟車勞頓……”
“客套話留給別人吧,老路你就直接說,我這個擺設兒可以遊山玩水去了,不要再晃悠著添麻煩了。老路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路丙寅大笑:“唐王聖明,俺就是這個意思。”
“韃子怎麽就沒有砍了你的腦殼兒呢?”唐王招呼幾個親隨:“河間的驢肉大餅可是天下之冠,大老遠的過來不吃個過癮就冤死了,走,咱爺們吃大餅裹驢肉去。”
保定府的驢肉火燒勝在味美精致,河間府的驢肉大餅則強在實惠量足。
八個大錢一張白麵餅,然後開店的師傅可就不伺候了,您自己個兒拿著大餅裹驢肉去吧,裹一兩驢肉是這八個大錢,裹一斤驢肉還是這八個大錢,隻要您有辦法裹的進去,就隨便了。
唐王捧著張大餅,裹好了驢肉,卷吧卷吧就開始大嚼,看到旁邊還有新拔下來的羊犄角春蔥,那個水靈那個新鮮就甭提了,還帶著新泥呢。
立刻就剝了蔥,就著餅,吃的咯吱有聲,還不住口的大讚:“好東西,還真是好東西,南邊吃不到這個味兒。我說掌櫃的,做這營生幾年了?”
開店的掌櫃是個傳小衫兒的老者,幹瘦幹瘦的也沒有幾斤肉,給人的印象卻是短小精悍的那種。一看就是出過大力氣的。尤其是臉上褶皺密布溝壑縱橫,一道道皺紋就好像是刀削斧剁一般,仿佛已經銘刻到了骨頭上。
老者右手一勾:“打我九歲的時候就幹這個,現如今我六十了,五十多年了。”
“我說這味道怎麽沉厚,原來是遇到老師傅了,還是五十多年的老師傅,算我有口服。”唐王知道應該怎麽捧這樣的一個老人:“這營生咋樣?您老這一頭驢能賺幾個?”
“哈哈,一聽客官的口味就知道不是本地人。”
“我等就從江南過來的。”
“這營生根本就不賺錢的。”老者嗬嗬笑道:“我這麽說客官肯定是不信的,肯定要問既然不賺錢為什麽還做了五十多年?”
“不,我信。”唐王早就看出來了,這營生很難賺幾個錢。這種賣法誰還不狠命的裹驢肉了?要是真能賺錢的話,這老者做了五十多年,就算沒有發財起碼也不是現在這個寒酸的樣子,早就把店麵開大了。要是能賺錢的話,還能不擴充?在江南,隻要是稍微懂點兒經營的商家,都是這麽幹的。
“宰殺一頭驢子,要是賣的好了,也就是夠本,不可能賺錢,唯一的賺頭就是驢骨和驢皮,要是趕上官家來查,驢皮也落不下。”
宰殺驢子這種勾當,在當時絕對是觸犯國法的,這叫“私宰畜力”。除非是購買病、老的畜生,還要官家開具文書,這才能下刀子。要是遇到盤剝的地方官,稍微找點兒小麻煩,就賺不了。
小人物自然有小人物的難處,老百姓也有老百姓的活法。
“我這還算是不錯的了,遇到當官兒的、辦差的,就幹吃不要錢,再加上這麽幾十年的工夫下來,早就臉熟了,他們也不會就真的太危難我。”老者笑嗬嗬的說道:“老百姓嘛,不想那麽多。隻要能混的一家子不餓,就是萬福。”
唐王和老者拉呱了幾句,都是健談的人兒,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眼前的局麵上:“我聽說赴死軍要光複北都了,這大明朝眼瞅著就要中興。隻要大明朝中興了,就憑您老這手藝,這買賣一準兒的興旺……”
“大明朝?左右也就是那麽回子事情,中興不中興的和我這小老百姓有一根毛的關係?”老者滿不在乎的說道:“當年萬曆皇帝啥事情也不做。我這買賣也是最興旺的時候。可一到了大行皇帝登基,斬殺了大奸臣魏忠賢,也說的要中興的。我這買賣反而不好了,上邊的下邊的,官裏的私裏的,哪個地方不要錢?錢從哪裏來?皇帝爺就是再有本事,他也是不事生產不碰農桑的,國稅田賦,軍餉遼餉還有起練的錢,哪個不是老百姓出的?”
要是對著別的宗室說這些話,絕對算是大逆不道了。
唐王聽了卻一點兒也不惱,咯吱一口就把白白淨淨的春蔥咬下去一大截兒,大讚道:“說的在理,我也是這麽個看法兒。皇帝他們那一大家子,不農不工,吃的穿的從哪裏來?就是老百姓手裏來的唄!可皇帝也不是不做事情,要養活全天下億兆百姓……”
“客官呐,您這話可就錯了,而且錯的離譜。”
“哪裏錯了?”唐王也不明白說錯了什麽。
“皇帝憑什麽養活天下的老百姓?他拿了老百姓的錢糧,就是養活老百姓了?要是如此的話,還不如不拿,難道老百姓就不會養活自己了?”老者嘿嘿一笑:“如今也是天高皇帝遠,說句大不敬的瘋話。我辛辛苦苦賺來的錢給了我兒子,我兒子又是吃穿又是糟踐,剩下幾個瓜瓜棗棗的給了我,就是養活我了?究竟是誰養活誰,怎麽這麽多年就還弄不明白哩?”
好在唐王的親隨都是江湖上的漢子,聽了如此犯上忤逆之言也不會當時就蹦起來。
唐王腦袋裏嗡嗡直響,以前固有的那些本就不怎麽牢固的想法立刻就崩塌了。這賣大餅的老者簡簡單單幾句話,卻是一語道破其中關鍵。
千百年來,無論是英明神武的有道明君,還是昏庸誤國的無道君王,都不是什麽哺育天下澤被蒼生的大德天子。不是皇帝養育了眾生,而是眾生在養活著帝王。
“說的是啊,我也是剛剛才明白這個道理,”唐王說的有點兒無力,仿佛是走了幾十裏山路之後的那種感覺:“可咱們大明朝要是中興的話,澄清宇內,吏治清明,咱們這種老百姓的日子豈不是就更好了?”
“澄清宇內我沒有見過,更沒有聽說過。可吏治清明卻聽的耳朵都要起繭了,從我幾歲時候起,哪一年不是說吏治清明?可客官你好好想想,啥時候吏治清明過?”
這一點,唐王也不能昧著良心說瞎話,從萬裏朝至今,年年都喊著吏治清明的口號,但是吏治卻是一年不如一年。
“要真是吏治清明,還能反了陝西?還能反了山東?大行皇帝還能殉國?我看呐,不管到了那個世道,吏治都不可能清明。”老者一邊兒切驢肉,一邊說道:“再者說了,那些個當官兒的圖的是個啥?”
“敢情指教,”這個老者的話粗糙的很,但是其中的道理卻不是那些微言大義的文字所能夠言明的,這就叫做話糙理不糙。以前很多模糊的東西在老者的話裏逐漸清晰起來,唐王似乎明白了很多,臉色也鄭重起來。
“十年寒窗,千裏做官,所謂的還不是一個財字?”老者哈哈大笑:“要不是為了自己個兒的好處,誰會搶破了腦袋的去當官?說什麽國家社稷,說什麽報效朝廷,都是糊弄小孩子的鬼話,要不是不讓他們拿好處,你看看誰還會去當官兒?朝廷還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可不讓官老爺們得到實惠,官老爺們就不會擁護朝廷,朝廷就得塌架熄火。所以我說呀,隻要朝廷在一天,老百姓就得受苦一天。不管龍椅上坐著的是哪家哪姓,都破不了這個理兒,什麽中興不中興的,都是上頭說說而已,小老百姓也就隨便那麽一聽,誰要是當真了那麽才是真正的傻子呢。”
讓統治階層得到實惠,這是任何一朝代執政的基礎,其中道理萬古不亙。從老者的話裏,唐王感受到了輝煌的大明王朝正逐漸在人們心頭遠去,太祖皇帝的子孫也遠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受萬人敬仰了。
“您老人家的意思我是明白了,可這個天下要是沒有皇帝,沒有當官兒的,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皇帝嘛,肯定是要有的,官老爺也肯定是要有的,”老者壓低了嗓子,小聲說道:“我說句笑話,客官要是聽的進去就聽,聽不進去呢就哈哈一樂,當我什麽也沒有說。”
“您老請講。”
“無論是皇帝還是官老爺,其實就是咱們老百姓養的一條狗。平日裏喂的肥肥,要是能時不時的叼回個山雞野兔什麽的,咱們就繼續養著,要是這畜生白吃白拿,把所有好東西都進了自己的肚子,甚至還要對著咱們呲牙咧嘴,養它幹啥?一棍子打死算拉到,還能吃口狗肉得張狗皮呢,您說是不是?”
北地百姓,經曆了太多的巨變,城頭王旗變換的速度讓人眼花繚亂,幾百年的大明呼啦就倒了,大順的旗號還沒有弄沒有呢,就又倒了。滿清的朝廷立起來這才幾天?眼看著就又要換,老百姓早不把這個當什麽事情了。
“朝廷就是……就是狗,我……”唐王嗓子裏有點兒苦,琢磨了半天,才苦笑著承認:“這個比方打的好,以前還從來沒有聽到過呢。”
這條狗要是能給主人帶來好處,就繼續養著,反之,它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唐王想了半天,差一點就把手指頭當大蔥塞進嘴裏:“咱們大明朝這……這條狗……”唐王實在無法習慣這樣的說法,可還是說了出來:“大明朝這條狗要是中興了,還能沒有好處?有了好處,自然是要繼續養下去的……”
“大明朝?哪個大明朝?”
大明朝垂垂曆三百載,要說給老百姓的好處,還真想不起什麽來,再加上鬧李闖和滿清立國,尤其是現在打回來的不是王師而是赴死軍,大明朝也就是存在於讀書人的口號中而已,老百姓們已經不拿大明朝當什麽了不起的事情了。
唐王心裏冷的很,想不到北地百姓對大明朝的念想竟然淡薄到了這種地步,說話的聲音也有點啞:“就是江南的大明朝啊,正經的大行皇帝血脈……”
“我管他是誰的血脈,就是玉皇大帝來了也是一樣,隻要能給我幾畝好地,也就認。要是再空口白話的玩兒虛活,管他什麽正經不正經……”
赴死軍嚴厲打擊各地的士紳官僚階層,這些官僚士紳的屁股底下沒有一個是幹淨的,真要是想打擊他們,不要可以搜羅就是一大堆的罪名。尤其是在北方這種曆經戰亂之地,隨便安一個附逆的罪名就夠了。
安插罪名隻是一種手段而已,真正的目的還是通過強力手段搶奪他們手裏的財富。浮財和存糧等物資就不必說了,肯定是進了赴死軍的腰包。可田地這種最寶貴的財富是帶不走的,分一部分到老百姓手中,立刻就能換到真心實意的支持。
大明朝的幅員遼闊,即便是在災年的情況下,土地裏生產的糧食也足夠養活所有人口,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這些土地和財富集中到極少一部分人手中之後,帶來的災難遠勝天災,也遠遠勝過李闖的危害。
尤其是在河間保定一代,都是八旗跑馬圈地的範圍,地主士紳階層早就受過一次打擊,實力和勢力也大不如前,赴死軍取過來也更加的名正言順。
官僚階層就不必說了,都是滿清的官僚,就是一繩子吊起來也不算個什麽。至於士紳階層,從韃子手裏搶來的東西再分給百姓,他們敢多放一個屁?
老者頗為得意的說道:“我賣了五十年的驢肉,一壟田也沒有置辦下來,我兒子跟著赴死軍當夫子,就做些推推挑挑的力氣活,赴死軍大老爺就給了三畝上好的水澆地。三個月之後等我兒子回來了,還有三畝,哈哈,有了這六畝好地,賣驢肉的勾當我也就洗手不幹了,專心侍弄田地比什麽都保險。”
其實從元末算起,一直到明末,在伴隨民族概念根深蒂固的同時,也是民智開啟的過程,尤其是在明末的幾十年裏,民智大為啟發。說幾乎朝廷忠義就能號召天下的時代早已一去不複返,什麽聖人教誨什麽微言大義都沒有那麽管用了,不拿點實實在在的東西出來,已經很難取得民間的認同。
簡單的說來就是一句話:老百姓不那麽好糊弄了。
執掌天下的關鍵之處就在於誰是統治階層,好處讓誰拿走,就是這個簡單的問題,卻是朝氣蓬勃的興武朝做不到的。
打擊士紳官僚,推翻以前的秩序,重新分配財富,這種巨大變革不是江南朝廷所能夠做到的,也不敢嚐試去做。
朝廷對北地的控製完全就是存在於紙麵上而已,到了現在,連這種名義上的影響也在迅速衰落。
老朱家的餘蔭,說起來是煌煌的很,幾百年的教化,幾百年的積累,到頭來,還不如幾畝地管用。老百姓絕對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傻,誰給了他們好處誰說了白話,心裏都跟明鏡兒一樣。
老百姓也不是傻乎乎的聽到什麽朝廷什麽正統就竟從如雲,他們和那些官老爺一樣,都想要得到實惠和利益。
這是人的天性。
可這實惠,朝廷拿不出來。
赴死軍的這種手段,從明麵上隻不過是給了支持赴死軍的那部分老百姓一點報酬,是用來交換這種支持而已。但是從長遠來看,這比任何的“聖明”“愛民如子”一類的東西都要犀利百倍。隻要老百姓們拿了赴死軍的好處,就會鐵了心的支持。至於朝廷忠義之類的東西,在真真切切的好處麵前,早就一錢不值了。
赴死軍這邊的賦稅是江南的三倍,可沒有了士紳官僚的盤剝,反而要輕鬆的多,這就奠定了赴死軍萬世不拔的基業。
僅僅從這一點兒上來看,朝廷那邊的民本就是拍馬也趕不上。
用不了多少年,甚至用不著他忠誠伯刻意的做些什麽,江南以外尤其是赴死軍占據的這些地區,就會徹底把大明朝遺忘,甚至可能影響到江南。
是好還是壞,唐王也說不清楚了。
老百姓的好處,和朱家傳承了幾百年的江山比起來,孰輕孰重,唐王真的說不清楚了。
“赴死軍能打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要是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能夠混到赴死軍裏頭,一官半職的不敢想,就是做個大頭兵,隻要赴死軍不斷的打下去,不斷的開疆拓土,咱們的好處就少不了……”
老者還在得意洋洋的想著,勾畫著未來的美好,唐王卻是不由自主的歎息一聲:“到時候隻怕老人家就真的要洗手了,這麽實惠的驢肉大餅也就吃不到了。再給我來幾張大餅,我托人送到江南的家裏,讓家裏人也嚐嚐新鮮……”
山西,太原府,雁門所。
這個雁門所還有個響亮的名字,叫做雁門關(作者本人猜測,也是猜測而已,做不得準呀。這個雁門關應該不是那個大名鼎鼎的雁門關,要真的往宋遼三關上聯係的話,未免也離的太遠了,歡迎考據黨)。
雁門關地勢雄偉,四周都是一望無垠的原野,唯獨這一片突兀而起,順著地勢營造關口,確實是有很大的軍事價值。
雁門關之外還又一大段兒殘破不堪的漢代長城,站立關上,身後就是空曠原野,身前就漢長城,還真能生出幾分緬懷古人金戈鐵馬的書生意氣。
作為赴死軍的大帥,“奉旨”招討天下的招討使大人,李四可不是來這裏懷古的。
要說來這雁門關的目的,還真有點上不了台麵。因為這一遭是來談條件的,說的再直白一點,就是說坐地分贓也不算冤枉了這位忠誠伯大人。
與李四同聚的是山西大同總兵官,現在還有大明代王封的太原督撫的官職。這個官職看著是不錯,其實也就控製大同和太原的南部而已,至於有沒有得到江南大明正統的認可……這個時候,尤其是在場的三個人,誰還拿江南朝廷當一盤菜?
李四本人就不必多了,早就和江南朝廷劃分了勢力範圍,也就保持一個名義上的歸屬而已,至於這種歸屬還能維持多久,或許隻需要一個偶然事件就能結束。
薑瓖和他的兄弟在大同附近的實力根深蒂固,又占據著戰略要衝之地,手握重兵,無論是當年的李闖還是後來的多爾袞,都不敢就真的把這個老東西怎麽樣了。
至於實力最弱的一方,則是喀爾喀蒙古部的抗清力量,在大明朝全盛時期,還保持著和北京方麵一個名義上節製關係,也就僅僅是名義上而已。到了現在,入境搶掠的事情也做過,還要強說什麽歸屬,完全就是自欺欺人了。
劃分地盤,坐地分贓是這次聚會的主題。
從名義上來說,李四這個大明的忠誠伯官職最高,可在這種場合,名義上的東西還不如抹布更有作用,完全就是**裸的實力對比和利益交換。
即便是這樣,也不能把吃相弄的太難看了,在李四李大帥的倡議之下,還真提了幾句什麽忠誠什麽報效之列的話語,然後才開始真正的主題。
“我們需要錫拉木河和阿不蓋河的草場,喀爾喀的勇士必須得到這兩條河流。”作為實力最弱小的一方,喀爾喀蒙古的楚虎首領並沒有來,而是派出了一個叫做步代活上的全權特使。
對於喀爾喀蒙古微弱的實力,無論是李四還是薑瓖,都不怎麽在意,以他們部落的實力,能夠穩穩的占據兩河之中任何一條,都很難說。要是想占據兩條河的,絕對能把他們自己的肚皮撐破。
可在自己勢力範圍之外的東西,沒有人會真正的去關心,反正不是自己的地盤兒,隻要你喀爾喀蒙古真的有那個實力,你就是說雙泉海是後花園,李四和薑瓖也也不會表示任何反對意見。
掛件是這個步代活上遠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不是空口白話就能打發走的,何況三者之間還需要某種程度的合作。
占領兩河,對於喀爾喀蒙古來說,是一個很美好的夢想罷了,他的實力還遠遠達不到這個地步,這就需要三方的互相妥協和互幫互助了。
步代活上很坦誠的說道:“雄鷹的翅膀可以飛過高山,卻飛不過天空,所以喀爾喀的勇士需要大元帥大人的幫助。”
“不就是兩河麽,老實說,我對這種隻長草不長莊稼的地盤兒半點兒興趣也沒有。”李四的臉皮已經能夠比擬南都的城牆了,而且說這種瞎話的時候都不帶眨巴眼睛的:“我很願意為喀爾喀的兄弟提供幫助……”
“騰格裏長生天會保佑喀爾喀的朋友。”步代很不和時宜的說了句廢話。
“不,不,我不光是需要騰格裏長生天的保佑,我還需要喀爾喀的兄弟攻打蘇聯尼特部……”李四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在座的也都不是,這些都有野心的家夥需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利益。
步代活上說的很直接:“蘇尼特部?我知道大元帥大人想要做什麽,但是蘇尼特部我們是打不過的……”
“薑大人和我,”李四強調了一下:“不會坐視喀爾喀兄弟的血撒在蘇尼特的草原上,作為對喀爾喀兄弟的回報,我們會在喀爾喀兄弟出兵的二十天之內,從正麵和左翼發起進攻。”
以赴死軍的實力,要是和喀爾喀部聯合起來,蘇尼特就是案板上的肉了。
步代活上立刻就有了興趣:“騰格裏長生天必然……哦,不,喀爾喀的勇士會嚴格的遵守所許下的每一句諾言。”
喀爾喀蒙古也相當精明,在涉及到切身利益的問題上更象是個精明的商販,而不象什麽長生天的勇士:“對於滿洲人和他們走狗的壓榨,所有的蒙古勇士都不會忍受,對於背叛蒙古的叛徒,自然會用最嚴厲的懲罰。但是在這之前,喀爾喀的勇士和楚虎大人需要得到大元帥和薑大人的保證,互市必須盡快開啟。”
薑瓖微微一笑,他和李四都很清楚喀爾喀蒙古缺少的是什麽,也更加清楚自身缺什麽:“這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互市對你我雙方都有好處,茶葉、鹽巴什麽的都不會少。”
“還有鐵器和工匠,我們會用皮子、羊肉和馬匹交換,價格絕對地道……公道。”
鹽、茶等物確實是喀爾喀蒙古必不可少的東西,而鐵器和工匠才是他們最急需的,若是沒有這兩樣,什麽樣的勇士也不具備持續性,做多能夠完成搶了就跑的土匪戰法,不可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大規模進攻。
“還有,喀爾喀蒙古若是能夠接受大明朝的冊封,豈不是更加……明證言順?”李四提出了這個看似微不足道的問題。
步代活上很詫異,想不到實力最為強盛的大元帥會在談利益的時候說到這個,一時間還真不明白這是怎麽個意思。
“我就是說……咳……”李四搜腸刮肚的尋找合適的措辭:“你們過來大搶,也隻能在混亂的時候,隻要吳三桂解決了豪格,你們就沒有進入陝西的機會,就是進來了也肯定回不去。至於大同這邊……則是喀爾喀的朋友薑大人,你們總不能搶薑大人的吧?”
“是的,我們不會對朋友下手,這是蒙古人的底線。但是有了兩位的互市,我想我們不會缺少什麽的。”步代還是沒有明白。
“不,幫助不可能長久,就算是互市也隻是暫時的。我和薑大人都不是皇帝,這種事情還是取得皇帝的認可比較好。我和薑大人都不想在這個時候和皇帝之間有什麽誤會,你明白了沒有?”李四很象是一個循循善誘的導師:“要是你們能如以前那樣歸了大明朝的版圖,就是大明朝的子民,別說是在指定的幾個鎮子互市,就是到江南直接采購也沒有人攔著。”
“大元帥大人,您是不是想要給我們派駐官員?”
“不,絕對不會,喀爾喀部是你們自己,你們自己更知道在草原上如何生活。”
步代終於明白了李四的意思:“這個事情我做不了主,還需要楚虎大人的首肯。”
李四很清楚這事情不是幾句話就能夠敲定的,也不著急立刻就達成什麽實質性的協議:“也好,這種事情楚虎首領應該可以看到其中的好處,現在就不說了。”
等赴死軍打到長城以北之後,再說這種事情,絕對有很好的效果。
“薑大人,現在,該說說你我之間的事情了。”
薑瓖象個老狐狸,嘿嘿笑著:“大帥的心思可真是大呀,我已經聽明白了大帥的意思,就看大帥能不能拿出讓我心動的好處了。”
“咱們這麽直接的說好處是不是太……太難看了?”
“那好,就說的隱晦一些,哈哈。”薑瓖大笑。
李四亦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