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心中有了“合理”的揣測, 辦公室裏的幾個幹事對宋辰的態度頓時又熱情了許多,負責幫宋辰辦理入職手續的中年女人甚至主動提議帶宋辰先去廠區熟悉一下自己的工作環境和未來的同事。

“你們這批總共收了兩名分揀員,其中一位徐同誌已經到崗了, 你的情況比較特殊, 說是三天內報到就職,今天才第一天你就來辦手續了。”

領著宋辰去藥材分揀車間的路上,女人還在言語試探著。

他們會懷疑宋辰有背景,當然不單單隻是因為工委的副主任林盛年主動送他來辦手續這一個原因,其實早在宋辰這個人還沒出現的時候,大家就已經有所猜測。

這年頭工作崗位多稀罕啊,之前藥廠招工的信息還沒通知出去, 就已經有一些消息靈敏的員工明裏暗裏打聽,各種想辦法活動關係, 希望能給自家孩子機會。

可以說藥廠上上下下的眼睛都盯著那麽幾個位置,相比較外人,他們這些熟知藥廠運作的工人家的孩子, 顯然更有優勢。

特別是分揀員這份工作, 除了靠學曆坐辦公室的活和靠體力扛大包上流水線的活,就數這份工作對專業性的要求最高也最特殊, 競爭相對而言不那麽激烈。

就比如說八角和莽草, 普通人根本注意不到其中的差別,可對於藥性來說, 兩者的效用天差地別。

莽草有毒, 卻是主治頭風的好藥, 八角是香料, 同時也能治療寒疝腹痛。

又比如三七和土三七, 這兩種藥材不僅外表差距不大, 名字也相差無幾,且兩者還具有類似的藥效,可後者具有微量毒性,一旦使用過量,就可能導致肝小靜脈損傷。

還有商陸和人參,生首烏和製首烏……中醫的博大精深有一部分就體現在藥材的選擇上。

其實最好的製藥師傅,連藥材的產地以及什麽年份產出的藥材對該藥的影響也是該掌握,不過最基礎的分揀員,隻需要把藥材的種類分辨清楚就已經足夠了。

除了中專甚至更高學曆專門學習中醫的學生,就數藥廠子弟和這些藥材打交道的時間最多,分揀員的其中一項考核,就是辨別藥廠裏最常出現又容易混淆的幾種藥材。

雖說這類藥材在被運送來之前就已經做過分類,可現在敵特勢力還隱藏在暗中,要是救命的藥材裏被混入了害人的藥材卻不被得知,一旦這些藥材被製成藥品發往全國各地,那可真是要出大事了。

除此之外,藥材在運輸的途中也會出現損耗,炮製過的藥材不代表就不會受潮黴變,分揀員還承擔挑揀殘次藥材的工作。

因為對分揀員的諸多要求,注定了當初報考的時候,這個崗位的競爭沒有其他崗位那麽激烈,同樣的,也注定了報考這個崗位的藥廠員工子弟的比例更高。

這次考上分揀員的徐強他爺爺是藥廠的製藥師傅,退休後還被返聘,徐強父親沒有繼承他爺爺在中醫上的天賦,腦子愚笨,記不清藥材的差異,靠著力氣在倉庫做搬運,徐強母親在藥廠食堂幹活,他可以說是根正苗紅的藥廠子弟。

作為一個能在退休後被返聘的老藥師,徐老爺子的本事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據說徐強從懂事起就被他帶在身邊認藥材,學藥理,要不是徐強文化課成績不行初中畢業就沒再往上念,按照徐老爺子的規劃,是準備讓孫子更係統的學習醫術,將來當一個醫生。

招工前,徐老爺子就已經得到了消息,又緊急給孫子培訓了一場,所以徐強能考上也在情理之中。

可也隻有一個徐強,當初藥廠的招工公告裏明明寫了招收兩名分揀員,按道理,這次考試的前兩名都會被錄取,誰知道招工通知上寫得好好的,到最後被錄取的隻有排在第一的徐強,然後又出現一個沒有考試,卻突降的宋辰。

之前通過考核的員工都已經到崗,也唯獨缺了一個宋辰,在這種情況下,大夥兒自然對宋辰的身份有所猜測。

也不是沒人偷偷舉報,可所有的舉報信最後都石沉大海,這更讓宋辰的背景蒙上了一層深不可測的光環。

出於謹慎,女人連試探都不敢太過明顯,隻能隱晦的旁敲側擊。

“按理你們同一批招工也應該同一批就職才對啊?”

“我也不太清楚,我接到的通知讓我在這三天內報到,具體什麽情況,可能得問一下馮叔叔。”

宋辰一臉無辜道。

馮叔叔?

女人在心中思忖廠裏哪個領導姓馮,可翻遍了廠裏大大小小的領導,他們廠還真沒有一個叫得上台麵的人物姓馮,可對方既然能在藥廠一堆領導的眼皮子底下搶到這份工作,就絕對不可能隻是一個普通人。

如果不是藥廠的領導,那隻能往外往上琢磨了……

忽然有個合適的人選出現在了腦海中!

“你說的是馮叔叔難道是馮成馮秘書?”

那可是縣長秘書啊!

“好像是有人這麽稱呼馮叔叔。”

那天來送慰問和招工通知的領導裏確實有馮成,對方是代表縣長出麵的,表達了縣長對他樂於助人這份美德的讚揚,在他誠惶誠恐喊領導的時候,對方還親切的讓他喊他一聲叔叔。

女人已然被宋辰的來曆嚇到麻木。

前頭有個工委副主任林叔叔,後頭有個縣委秘書馮叔叔,普天之下皆是他叔啊!

就是不知道他的關係在馮成那兒,還是在馮成的領導那兒,做秘書的,幫領導處理一些瑣碎事務那不很正常嗎。

宋辰到底是什麽來曆,看檔案信息上明明顯示他的戶籍在紅星公社的上陽村,可普普通通出生鄉下的小子,哪來的機會接觸那樣的人物?

假的,肯定是假的!

女人堅定的認為宋辰的身份背景肯定有問題,保不齊是哪個大家族的小少爺躲到他們這個小縣城來避劫。

短短十分鍾的步程,女人的心中已經腦補出了幾十個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

宋辰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越來越柔和,果然扯著虎皮作大旗在哪裏都適用,也因為女人的有心交好,之後的談話氛圍越來越和諧友善,從對方的口中,宋辰已經對分揀區的同事們有了初步了解。

可別以為這些坐辦公室的幹事們平日裏和工人接觸不多就對他們不太了解,每個工人身份檔案都收在人家手中,除此之外工人之間的矛盾糾紛也需要工會處理,平日裏普普通通不拔尖不冒頭的工友或許會被忽略,可那些有分量的刺頭,這些人絕對記得分明。

“丁姐,你人真好,你也知道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鄉下人,原本來咱們廠裏當工人我還有點忐忑不安呢,可有你這樣熱心腸幫我答疑解惑的好大姐,好同誌,我這心情突然就平靜下來了,見微知著,咱們廠有你這樣的優秀同誌,說明咱們廠肯定是個溫暖的大家庭。”

快到分揀車間的時候,宋辰忽然停下腳步,對帶他來車間的丁大姐真誠感激道。

“哈哈哈。”

誰不喜歡被人誇呢,特別是被宋辰這樣模樣好,性子又單純誠摯的青年誇讚,更別提這孩子還大有來曆了。

至於他說自己是普普通通的鄉下人,誰信呢。

哪個鄉下人小學畢業證都沒有,卻能談吐斯文地說出見微知著這個成語?

最大的孩子都快和宋辰一樣大的丁大姐笑得花枝爛顫,“你這孩子還管我叫大姐,我的年紀都快趕上你媽了,你就喊我一聲丁姨,以後工作中遇到什麽難事,就來工會找我,丁姨幫你。”

說到這兒,丁大姐的表情稍稍收斂了些。

“對了,你們分揀區的劉組長脾氣比較嚴肅,可能會對你嚴厲一些,不過隻要你幹好了本職工作,他也沒資格挑你毛病。”

聽言,宋辰眼神微閃。

要知道剛剛宋辰在詢問自己未來同事時,丁大姐除了提點他幾個平日裏比較喜歡攪事的同事外,一點提起劉組長的意思都沒有,可見這個劉組長平日裏為人處事並沒有太大毛病。

那就是針對他一個人的!

宋辰將這個人物重點標記了一番,當然麵上還是乖乖地點頭,一副感激丁大姐提點的模樣。

“老劉啊,這位是你們分揀區的新同誌小宋,宋辰,小宋,這是你們車間的劉組長,劉組長可是我們藥廠的老同誌了,你要是有什麽不懂的,問劉組長就對了。”

丁大姐帶著宋辰進了廠房,然後將他領到了一個中年男人身邊。

“小宋同誌可是自學成才,這份毅力和天賦實在難得,老劉啊,對於這樣的年輕人咱們可要包容嗬護,還有那個新來的小徐同誌也是,你當年也是師傅一把手一把手慢慢教出來的。”

她開玩笑似的說道,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希望老劉能多帶帶新人,也對他們這樣剛入職的新員工多一點包容。

但顯然這份善意是對著宋辰去的,至於徐強,隻是順帶。

眼前的男人個子不高,因為常年低頭分揀藥材的緣故,背微僂著,脖子前傾得厲害,他的長相有點顯老,又因為不苟言笑,看起來分外嚴肅。

見丁大姐親自領著人過來,又說了這樣一番話,老劉也隻是扯了扯抿直的嘴角,然後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輕嗬。

也不知道是答應,還是嘲諷。

麵對老劉的古怪態度,丁大姐的笑容僵硬了片刻,但很快又重新舒展。

“你們劉組長就是這個脾氣。”

話雖如此,可宋辰清楚地看到了老劉眼底對他的冷漠和鄙視。

丁大姐還有自己的本職工作要處理,因此在把宋辰帶到劉組長麵前並寒暄幾句後就匆忙離開了,而宋辰雖然選擇今天報道,可他正式入職的時間定在了後天上午,他現在留在分揀車間,也隻是為了提前摸清之後短暫時間裏的工作環境罷了。

宋辰從來沒想過長久的上班。

“強子,人你領過去,以後就交給你帶了。”

雖然這個劉組長似乎對他帶有不知來由的敵意,可也沒徹底將人晾著不搭理,畢竟車間的任務量還是挺重的,要不然這次也不會增加兩個工作崗位。

再說了,要是不教著宋辰幹活,豈不是更便宜他。

於是老劉幹脆將宋辰指派給了他們車間最老實,隻會悶頭幹活的牛強子同誌。

目的就是要累死這個背景深,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二三代,最好累到他知難而退為止。

“誒。”

一個正在幹活的男人應聲抬頭。

牛強子同誌名字很強悍,可外表上卻是一個圓頭圓腦,看起來憨實厚道的中年男人,一副很沒脾氣,很好欺負的模樣。

“強師傅,以後就麻煩你多多教導了。”

“不麻煩不麻煩,大家都是同誌,應該的。”

宋辰禮貌乖巧的態度弄的牛強子臉頰爆紅,他在車間裏向來沒什麽存在感,什麽時候被人這麽尊敬地稱呼過一聲強師傅啊。

“我姓牛,你喊我牛哥強哥都成。”

要不怎麽說是任勞任怨的老實人呢,宋辰的態度好,牛強子也就更熱心腸。

他後天才正式入職,牛強子現在也沒給他分配之後的任務,隻是給他簡單講述了一下他們車間工人的待遇福利,以及哪裏領勞保品,幾號領工資,以及工廠食堂幾點放飯之類的瑣碎小事。

其實這些在來的路上丁大姐已經講過,可宋辰還是一副剛剛聽說,用心聆聽的表情。

車間要分來一個不知背景深淺的新人的消息早就傳開了,大夥兒都忌憚分來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可現在宋辰表現出來的態度謙遜,禮貌,還很尊重他們這些車間的前輩,這樣的態度讓偷偷摸摸觀察他的同事們齊刷刷鬆了口氣。

就是不知道等幹活的時候,宋辰的表現如何。

第一次露麵,宋辰和車間裏的每一個人都混了個眼熟,然後給自己定下了一個小目標,那就是弄清楚老劉對他敵意的來源。

*****

宋辰領著勞保品出來的時候,林滿也拎著大包小包回來了。

她手裏拿著的都是一些吃的,糖果、糕點、罐頭……怕這些東西宋辰要是拎回去最後都進不了他的嘴裏,林滿已經做好了每天投喂的計劃。

“以後我每天都來接你上下班。”

林滿原本想著教宋辰騎自行車,到時候就把這輛自行車留在宋家,可現在她轉變了想法。

先不說她家小可憐有沒有足夠的體力騎著自行車在村子和縣城之間來回,就說每次上下班這點接觸的時間裏她能做的諸多事情,就讓她無法割舍。

一路上他們可以聊聊天,她還能給宋辰投喂加餐,這樣每天朝夕相對,兩人的感情還不得一日千裏。

這麽想著,林滿都有些後悔將結婚的日子定在下個月底,當初就應該定在下一天才對啊。

“這不好吧。”

宋辰腦海裏的小人瘋狂點頭,表麵上卻還是矜持的拒絕了。

“要是送我上下班,你每天就得很早起床,而且騎車載人並不輕鬆,到時候你得多累啊,其實我每天上下班走幾個小時也沒什麽,比起我自己累些,我更心疼你累著。”

後半句話微不可聞,這年頭的人多含蓄內斂,不會輕易表達自己的感情,宋辰佯裝出鎮定的模樣,隻有通紅的耳朵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緒。

林滿看著宋辰的眼神更柔和了。

她包容,疼惜自己未來的小夫郎,可不代表強悍如她就不享受另一半的關心愛護。林滿也希望自己的付出能夠被宋辰記在心裏。

顯然宋辰並沒有讓她失望。

比起自己能夠省心省事,宋辰更擔心她累著。

“不累,就算不帶你上下班,我也習慣了每天四五點起床繞著村子跑十公裏,這對我來說就是一種鍛煉方式。”

林滿習慣了在村裏第一聲雞鳴前起床,趁著村裏人還沒醒先去後山檢查一下自己設的捕獵陷阱,因為怕被人發現,也怕誤傷村人,她將那些陷阱設在了幾乎無人踏足的深山裏,這樣一趟來回的距離,比起她口中的十公裏,隻有多,沒有少。

所以對林滿而言,早起載宋辰上班還真不算什麽苦差事。

“姐姐真厲害,不像我,走一段路就覺得累了。”

宋辰崇拜著說道,誰能拒絕一個滿心滿眼都是姐姐的小綠茶呢。

“其實我能跑更長的路線。”

林滿被這發光的小眼神瞅地背更直了,下巴仰地更高了,隻覺得滿腔的精力無處發泄,恨不得現場跑個二十公裏讓宋辰瞧瞧。

十公裏隻是她的底線,不是她的極限,她還能更強更猛。

果不其然,這話一出,林滿收獲了更加崇拜的小眼神。

關於接送他上下班的事,自然在林滿強硬的態度中被定下了,宋辰是心疼姐姐想要拒絕的,可誰讓這個家裏姐姐才是一家之主,必須要聽姐姐的話呢,他隻能“被迫”的,“無奈”的,“心疼”的答應下來。

林滿載著人,車龍頭掛滿大包小包回到宋家後,在宋家人滿含期冀的目光中,讓宋辰下車,自己又載著大包小包離開了。

這些東西竟然不是送給他們的!

這年頭的人油水少,對食物的香味卻格外敏感,看著一包包摞疊著用繩子紮緊的黃油紙,包裝這樣嚴實都遮擋不住糕點的香味。

還有那滿滿一袋網兜,隔著網眼能清楚看到裏麵的水果罐頭,肉罐頭……

林滿拎著這樣多的好東西從城裏回來,不說全留下吧,至少也得留一部分在宋家吧。

可這個不知禮數的女人居然帶著這些好東西來親家家裏,虛晃了一圈後又都帶走了,隻給宋家人留下一堆被勾起的饞蟲。

因為宋辰當上工人的緣故,宋家人本來就對這樁婚事頗有微詞,現在看到林滿的小氣作風,心裏的不滿都加劇了。

是不是應該想辦法取消這門親事?

各有心思的宋家人在心中冒起小九九,宋辰的工作隻要一天沒到他們手中,就有可能被當成嫁妝最後便宜了林家。

可要是取消這門親事,即便工作還在宋辰手上,他們都有把握從宋辰手中撬出那份工資。

到時候又不用上班,又有錢拿,何樂而不為呢,就是這樣一來,這份錢恐怕得歸入公中,大家一塊分了。

比起幾分之一,誰不想獨吞呢。

宋辰打量著每個人都表情,他們的那點想法在他眼中無所遁形。

同時他也沒有忽略這幾人眼底敢怒不敢言的虛張聲勢。

氣林滿的行為,卻忌憚她這個人,瞻前顧後不敢貿然行動。宋家人這樣的表現,也在宋辰的計劃之中。

“藥廠的福利真不錯,剛入職就給我發了兩套工裝,不過照我說,我要這兩套衣服也沒什麽用,我就留一套,剩下的一套……”

宋辰的話很快就將大夥兒的注意力從林滿帶走的糕點罐頭上吸引過來。

林滿帶走了幾大袋東西,可宋辰手裏還有一大包藥廠發的工裝和勞保品呢,這也是工人的福利之一。

“我先去放一下東西。”

宋辰勾起了每個人的胃口,卻沒說剩下的那套衣服歸屬在誰身上,急得在場的幾人抓心撓肺般難受。

回到原身的那間小屋子裏,比起他出門的時候,房間變得整潔寬敞許多。

原本的炕**摞著厚厚一疊褥子被子,現在那些東西被騰空大半,隻剩下原身的床褥,不對,還多了一床半新的被子。

原身之前蓋的被子是宋家已逝的老太太留下的,十多年過去,那床被芯早就變得硬實,蓋在身上都不貼身,稍微翻動一下身體,風就往裏灌,一到冬天,即便燒了炕,原身也得把自己所有的衣服蓋在被子上,才不被凍死,即便這樣,他那病怏怏的身體一到冬天,也總會大病幾場。

然而在此之前,從來沒人提過要給原身換一床被芯,即便每個寒冬,他們的耳邊都伴隨著原身壓抑的咳音。

而現在,隆冬未至,他也沒主動提出換被子的要求,有心人卻已經先一步做好了。

所謂的血緣親情,大多也靠利益維係,特別是在多子女的家庭中,宋辰早就看透了這一點,加上他那點良心,也不會為原身抱不平。

半新的被子,裏頭的棉胎重新打過,手感鬆軟,沉甸甸的起碼有六七斤重,被罩也是漿洗過收納在樟木箱子裏的,幹淨整潔還帶著木材特有的香味。

雖然不是全新的被子,可宋辰使用起來沒有半點壓力。

他也沒什麽潔癖,不同環境下他對自己的生活條件有不同的要求。

再說了,他連自己的身體都是二手的,真要在意那麽多,日子還過不過啊。

目前為止,宋辰對這具身體的家人的反應還算滿意,很上道,有被**的空間。

*****

另一邊,帶著大包小包回家的林滿剛進村不久,就被不長眼的人攔下了。

“皮癢?”

林滿冷漠的看著早早守在村口等著她的林二寶和林三寶。

“大姐。”

林二寶肩膀耷拉,脖子向前抻,瘦瘦小小的身板看起來不直溜,還有點猥瑣,半點沒有大小夥子的精氣神。

見到林滿,他眼中閃過嫉妒怨恨,但終究礙於林滿往日那幾頓毫不留情的毒打,一腔不忿化作懼怕,支支吾吾喊了聲大姐。

他邊上的林三寶歲然是弟弟,個兒卻比他高一些,但也稱不上健壯,相比較被打服的林二寶,林三寶的眼神裏還帶著幾分桀驁,跟著喊大姐的時候,鼻音裏都帶著不服氣。

“我爹說了,看在大伯的麵子上,等你結婚那天,他願意來給你當證婚人。”

林老二這倆兒子過來,是準備借著林滿的婚事,和她緩和一下關係。

“誰家結婚沒有長輩幫襯,奶年紀大了,壓不住陣,我爹可是你除奶以外唯一一個嫡親的長輩,他不計較你之前幹的那些忤逆的事,你也該有點感恩的心了,大姐,你也不想頭一遭結婚,就冷冷清清收場吧。”

鄉下結婚,講究一個人氣,誰家結婚長輩兄弟越多,表示這個家族越興旺,越不好惹,特別是嫁女兒的時候,但凡疼閨女的人家,都會把家裏攀得上關係的男丁拉上壓陣,這也是告訴閨女的婆家人,他們家女兒有的是人撐腰,以後別想著欺負人。

林滿雖然是招贅,可林老二一家人骨子裏就沒把她當回事,總覺得她是個女人,就是個賠錢貨,再怎麽剛硬,也是需要男丁撐腰的丫頭片子。

林三寶一邊說話,餘光止不住往林滿掛在把手上的大包小包上瞧。

剛出爐就被黃油紙包裹的酥餅,糖油都把紙浸透了,香味止不住往外竄,油汪汪一咬就掉酥皮的糕餅,光是想想那味道,就讓人止不住分泌口水。

“大姐這次去縣城買了不少好東西,這些年我爹娘也沒得你什麽孝敬,不如就把這幾袋東西給我吧,我替你拿給他們。”

林三寶覺得他爹娘願意幫林滿操辦婚事,那已經是主動向林滿低頭了,作為長輩,林老二退了一步,林滿也該見好就收,心懷感激。

這麽想著,林三寶就自說自話的伸手探向把手上掛著的幾袋包裹,隻是不等他碰到那黃油紙袋,手腕就被狠狠掐住,反轉了一百八十度。

“疼疼疼疼疼,艸!林滿,你給老子把手鬆開!”

林三寶疼得蜷縮成一個蝦米,額頭瞬間冒出冷汗。

“笑話,除了我奶,我林滿還有哪個嫡親的長輩?我這人八字硬,老林家除了我和我奶,不都被我克死絕了嗎?”

林滿克親的流言,最初可是從林老二媳婦口中流傳出去的。

林二寶看著林滿麵無表情的說出這句話,又氣又慫。

氣林滿咒他們一家死絕了,慫自己打不過林滿。

“你、你放開我弟,再、再怎麽說,咱們也都是一家人。”

林二寶後退幾步,色厲內荏地衝林滿吼道,因為恐懼,連吼人都壓低了音量,聽起來底氣不足。

“你、你再這樣,我、我可就要替大伯教訓你嘍,我就不信,我們幾兄弟一起上還打不過你。”

“就是,死丫頭片子趕緊鬆開!”

林三寶忍著痛,跟在他二哥之後喊道。

林滿定定地看著不遠處的林二寶,然後鬆開捏著林三寶的手,抬起一條腿做出下車的動作。

“二哥,我們上!”

林三寶脫離桎梏,隻覺得手腕像是斷裂了一般,這讓他更恨林滿,剛剛二哥的話給了他勇氣,叫囂著要和他一塊動手報仇。

隻是架勢都擺好了,遲遲不見身後的二哥衝過來。

對上林滿似笑非笑的眼神,林三寶心裏直打鼓,然後忍不住回頭看,隻見林二寶已經跑出幾十米,因為跑得太快,塵土都被帶出一股煙來。

“三寶你撐住,我去找大哥來幫你!”

遠遠兒的,傳來林二寶鼓舞的聲音。

一瞬間,林三寶額頭的汗流得更歡了。

“你、你等著,我還會回來的。”

林三寶放著狠話,跟著飛竄出去。

“嗬,一窩慫包。”

林滿也沒準備追,不管是林二寶還是林三寶,都隻是被推出來的前鋒兵而已,她還得想個辦法,來一記狠的,讓這群人把探出來的爪子都收回去。

林滿可不想自己大喜的日子被這群人攪和心情。

邊在心裏思忖著該怎麽做才能一勞永逸,邊跨上自行車準備回家,隻是不等她騎行十幾米,又被人攔下了。

一次又一次,饒是林滿剛剛被宋辰哄得甜蜜蜜的心情,這會兒也變得低氣壓了。

她看向來人,怔愣片刻。

竟然不是那幾個愛找麻煩的,準確的說,還是個完全和她沒有交集的人物。

蔣毓成,新來的知青?

一早就躲在隱蔽處觀察著的林玲看見這一幕差點沒忍住衝出去。

她知道上工前爸媽就叮囑她那幾個草包兄弟今天找機會跟林滿緩和關係,也知道老二老三以此為借口請了小半天假準備在村口堵人。

重生的林玲知道林滿這女人心腸多硬多狠,對於兩房和好這件事根本不抱期望。

她單純想看林滿被林二寶林三寶這倆無賴纏上,最好吵起來打起來鬧到村裏人盡皆知,到那個時候,蔣毓成不用打聽就該知道林滿是一個多麽粗俗暴力的女人,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成為他蔣毓成的媳婦。

但林玲沒想到,那倆兄弟這麽不堪一擊,簡直就是廢物中的廢物。

她更沒想到,蔣毓成會出現在這兒,難道他現在已經知道了那段婚約?

林玲雙手握緊,幸好因為要幹活的緣故指甲修剪的很幹淨,要不這力道都能把掌心掐出血痕來。

她深吸幾口氣才穩住身體,現在的她還沒有立場阻擋蔣毓成身邊出現的這些賤人。

林滿耳朵微動,看似麵對著蔣毓成,實則稍稍側了側腦袋,注意力飄到了林玲躲藏著的位置。

居然還躲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