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辰從藥廠拿回來的那些勞保品在宋家成功引起了一場風波。

現在的人精打細算, 宋辰在強師傅的指導下選擇了兩套尺碼最大的工裝,一套衣服幾乎可以裝下兩個宋辰。

當天晚上,於紅梅就將那兩套工裝裁剪成片, 將其中一套布料重新拚湊成一件更合體的衣服留給宋辰, 剩下的那些布料,足夠拚湊做兩身衣裳,還能餘出點邊角料。

東西是宋辰的,自然由宋辰來分,每一房都有,看似又都很平均。

宋辰沒在分布料這件事上動手腳,但他懂得人心, 知道宋家這些人都有一顆貪心。

明明是幾乎等分的布料,可每個人看看自家到手的布頭, 在看看其他房手中的布頭,總覺得自家的布料少一些,裁片碎一些, 沒有其他房分的好。

又因為分布的人是宋辰, 他們又忍不住思忖,宋辰分給自家的布料沒有其他房多, 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沒有其他房高。

宋子和宋寅自認為是宋辰的親大哥親二哥, 前些晚上宋辰還找自己推心置腹說了那麽多話,按道理這些好東西就該分給自己, 為什麽還要分給老大老二和後娘生的兩個孩子。

於紅梅也緊張擔憂, 明明前些晚上宋辰還一臉淒苦的跟她訴說自己這些年對兩個親兄弟的怨恨, 可真到實打實分好東西的時候, 卻還是沒忘記自己的親兄弟, 甚至分給自己兩個哥哥的更多更好, 這樣的宋辰,真的會把藥廠的工作留給她的兒子女兒嗎?

每個人都擔心宋辰的想法轉變,擔心家裏其他人哄的宋辰將鐵飯碗讓出去,抱著這樣的念頭,曾經的冷漠忽視一掃而空,一個個圍著宋辰噓寒問暖,生怕他渴著餓著累著。

之後的一段日子裏,宋辰除了早起上班,家裏的其他活都不用他上手。

衣服有幾個侄女幫忙洗,回來就有熱騰騰的飯,燒水砍柴之類的雜活更是不用他沾邊。

就連宋辰領到的第一個月的工資,於紅梅這個後娘都沒有開口要他上交,要知道宋家還沒分家,按道理宋辰每個月都工資也得上交到公中一部分。

可這會兒有個工作吊著,於紅梅再眼紅那幾十塊錢,也擔心為了小錢敗壞自己在宋辰眼中的地位,到時候讓宋子和宋寅這倆兄弟占了便宜。

再怎麽恨,人家那都是實打實的親兄弟,她生的宋午和宋辰之間終究差了一點關係,宋珍珍這個閨女就更不用說了。

宋家人不提,宋辰自然不會主動上交這筆錢。

“誒,今天又站了一天,感覺身體好像真的吃不消。”

“每天站著分揀藥材,我這腰都快斷了。”

“我們車間的小組長今天又提點我了,說我分揀藥材的效率太低,得趕上去,我也想啊,可這身體著實有點吃不消。”

……

每天回家,宋辰總得抱怨幾句,然後以趁現在身體還能幹多幹些日子攢點錢,到時候實在吃不消了,隻能讓家裏出個人頂上為結尾。

這個時候,宋辰的視線總會在宋家每個人身上慢慢劃過,視線落在誰身上,誰的心就高高提起,心熱得就跟被火燒似的。

好像宋辰看著自己的時間最長,又狐疑的覺得宋辰看其他人的眼神似乎更有深意,那叫一個糾結難受。

現在宋辰的工作就是一根吊在他們眼前的胡蘿卜,為了即將到嘴的食物,每一房都互相警惕著,宋老大和宋老二的聯盟瓦解了,宋午和宋珍珍這對姐弟之間也互生了小心思。

不過宋辰也知道,這樣的好日子維持不了太久,他要是遲遲不將工作交到他們中的某個人手中,現在這樣維他獨尊的生活很快就會結束。

而當他的工作交出去後,失去利用價值的他還是會成為之前那個無人問津的廢物。

精明如宋辰,下第一步棋的時候,早就已經想好了第九十九步的走法,當然不會做這種賠本的買賣。宋家的每一個人,他都會按照計劃,用得明明白白。

*

“徐強,你小子怎麽回事,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咱們龍龜牌藥油裏最重要的幾味藥材藥性不能有丁點流失,你看看你通過的這批樟腦,你聞聞這味兒,和我教你認識的那些合格的樟腦一樣嗎……”

劉組長又在罵人了,這次的受害者是和宋辰同批進來的徐強。

分揀間的人停下手中的工作朝徐強看去,見平日裏就比較害羞的大小夥兒這會兒漲紅著臉低垂著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用他那大腦門迎接老劉的口水噴射,老實可憐的樣子不由讓人覺得老劉的指責有些過了。

其實徐強通過的那批樟腦他們也看了,畢竟徐強還是新手,他們不可能完全放任他獨立工作,每次核檢完的藥材,他們這些老人也會再抽查一遍。

這批次的樟腦確實比之前的幾批差上稍許,但絕對不至於影響藥油的藥效,畢竟中藥材這東西本來就具有很大的不穩定性,種植的氣候,炮製的手法,以及運輸過程中的損耗……都可能影響到藥材的品質,同樣的供貨商,每批次之間有差距也是正常的,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種情況。

老劉這會兒有點雞蛋裏挑骨頭的意思,不過自從這批新人來了以後,他就跟吃槍藥似的,總是耷拉著一張晚娘臉,沒個好臉色。

“老劉啊,小強畢竟還是新手,幹活有點失誤也是難免的,這批樟腦我也檢查過,品質是略遜一籌,不過不影響使用,小強通過驗收也沒毛病,他就是缺少經驗,應該記錄下這個問題,和供應的藥材商反應一下,讓他們以後注意。”

車間裏的老資曆打圓場,徐強怎麽說也是藥廠子弟,家裏不少長輩都在藥廠上班,也是有點人脈的,家裏的老人早在他上班前就已經拜訪過車間裏的幾個熟人,拖他們照看這個孫子。

有人給台階,老劉也不好不下。

其實他也知道這批樟腦並不影響使用,要是真退回去,一來一回的運輸費用以及路上的損耗,花的可都是藥廠的錢,這筆開銷並不少。

“下次注意。”

老劉板著臉訓了徐強一句,然後又晃悠到了宋辰的身邊。

宋辰抽檢藥材的速度並不快,甚至能說一句慢吞吞,所有的藥材藥性他都核檢的非常完美,甚至能通過藥材濕度、現狀等方麵判斷出這一年當地天氣氣候等大致情況,以及對藥材藥性的影響。

沒有通過核檢的藥材他會在自己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寫明原因,通過核檢的藥材他也會標注優劣,畢竟同樣是合格的藥材,依舊存在好壞之分。

雖然是個掃盲班的學曆,識字不多,但人家寫字一筆一畫格外認真端正,不會寫的字注拚音,這種態度擺著,就叫車間裏的前輩們心生喜歡。

至於速度慢,那是宋辰身體不好,絕對不是因為他偷懶。

老劉能挑的毛病,也隻有速度慢這一點而已,但就連這跟刺,也在工會領導巡查時被拔掉了,工會領導說了,宋辰身體不好那是無法更改的,在人家工作態度如此認真的情況下因為他的身體原因指責他的工作效率低下,那是壓榨工人同胞,和舊社會地主老財有什麽區別。

於是老劉還沒出口氣,就挨了工會幹部一頓批評。

這會兒他又不放棄地盯著宋辰幹活,將宋辰通過核驗的藥材再次複查,可即便他那雙眼睛都瞪出了血絲,依舊沒辦法挑出半點毛病來。

好氣!

不是說隻是個靠關係進來的鄉下大夫嗎?說大夫都抬舉他了,連個赤腳大夫證都沒有,怎麽對藥材藥性的把控都趕上他這個分揀組組長了,按照宋辰的說法,小時候一個老中醫教過他,加上自己久病成良醫,對於一些本地也常見的藥材比較熟悉。

他還是個新手,讓他分揀的本就是一些基礎藥材,辨別起來自然比較輕鬆。

難道真是傳說中那種恐怖如斯的天賦。

老劉氣成河豚,但也不能一直盯著宋辰幹活,他除了監督的任務,本身也是分揀車間的一員,一些特殊的藥材,還需要他去分揀。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吃飯時間,宋辰拿著自己的飯盒跟車間的工友們一塊去食堂打飯吃飯。

今天食堂的菜色還不錯,豬油渣炒白菜,青椒炒雞蛋,豆腐湯和柿子湯,宋辰打了二兩飯,就跟著帶他的強師傅和同車間的幾個工友找了張長桌一塊坐下。

老劉並不跟他們一塊吃飯,宋辰看到對方就坐在不遠處,和他坐在一塊的是一個跟宋辰差不多年紀的青年。

這段時間他在車間也不是白待的,早弄明白老劉對他沒有好臉色的原因。

聽說這次老劉的兒子也考了分揀員的崗位,可惜出現了宋辰這麽一個空降人物,對方的成績又排在徐強之後,自然就和這個輕鬆的工作無緣了。

老劉活動了不少關係,才將人塞進倉庫,專門扛大包,相比較分揀員,扛大包既不體麵,還十分熬人。

聽說那是老劉連生三個閨女才得來的寶貝兒子,現在吃了那麽大一個苦頭,可不就把宋辰和徐強給嫉恨上了嗎。

好在老劉這人也沒什麽陰毒手段,頂多就是日常挑挑刺,罵兩句,實在挑不出毛病他也不會搞什麽栽贓嫁禍,隻會一個人生悶氣,將自己氣個半死。

“賢姐,你前段時間回老家幫忙幹活不是把臉曬傷了嗎,我按照我師傅留下的方子做了些三白膏,有柔嫩肌膚,美白潤澤的功效,你要是信得過我,可以試一試,不過每個人的膚質不同,保險起見最好先在手背抹點試試,要是不痛不癢再上臉也不遲。“

宋辰掏出幾罐藥膏,盛裝的殼子是廠裏淘汰的殘次品,外表有瑕疵,但並不影響使用,他將其中一罐遞到了斜對麵的女人麵前。

他喊做賢姐的女人是同一個車間的前輩,前段時間請了三天假回鄉下幫忙,回來時麵皮黑了好幾度,在車間裏抱怨了好幾次那個愛折騰人的婆婆,逼著她受罪。

賢姐好奇的打開罐子,裏麵是乳白色的膏狀體,湊近一聞,有白芷、白茯苓等藥材的香味。

車間裏的工人不用風吹日曬,皮膚本就比在外勞作的人來得好,但在普遍黃皮的工友裏,宋辰的皮膚又白皙得格外突出,又滑又嫩,大姑娘都趕不上。

賢姐理所當然覺得宋辰的好皮膚肯定也是擦這個三白膏擦出來的,出於對宋辰的信任,她壓根沒多想,直接用食指挑了一坨在掌心抿開,然後擦臉上。

質地比供銷社賣的雪花膏厚重一些,但吸收很快,隻有輕微的黏膩感,很滋潤,呼吸間還有一股好聞的藥香。

“姐也不跟你客氣,要是真能白回來,姐給你帶我拿手的五香雞蛋。”

這些天賢姐都不敢照鏡子,就怕瞅見鏡子裏那顆鹵蛋,哪有女人不愛美呢,她原本的肌膚就算不上白皙,經過幾天的暴曬,黑夜裏不打燈都快找不到那張臉了,即便擦上厚厚的雪花膏也不管用。

不過現在賢姐也沒對宋辰拿出來的這罐三白膏抱有太大期待。

“做的有點多,強師傅,強子……你們也分一分,自個兒不用,拿回去給家裏的嫂子姐妹試試。”

宋辰又將剩下的那幾罐分給了同桌的其他工友,聽說是宋辰自己采摘草藥做的藥膏,大夥兒也沒客氣,準備拿回去給家裏的女人試試。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大夥兒都知道宋辰是個身體不好,卻格外真誠的同誌,這會兒要是拒絕了,宋辰恐怕會覺得他們太見外,沒拿他當貼心人。

人手一罐後,宋辰麵前還剩下幾罐,趁著下午還沒上工的時候,他又去了趟工會,之前帶宋辰去分揀車間,還給他透露了不少消息的女幹事自然也分到了一罐。

不過畢竟是上臉的東西,對方更信任國營大廠生產的雅霜和雪花膏之類的麵脂,又不忍辜負宋辰的好意,幹脆拿那罐三白膏抹手。

短短幾天,宋辰送出去的二十多罐三白膏有人用在了臉上,有人用在手上,也有人閑置不用……一開始,倒也沒什麽特別明顯的效果,可隨著脂膏慢慢見底,神奇的變化出現在了眼前。

先是賢姐,每天見麵的同事自然感受不到她膚色的變化,讓她意識到自己白回來的是她在食品廠上班的妹妹。

“姐,今年你那婆婆沒逼你回鄉下搓磨你?”

姐妹倆也有個把月沒見麵了,這次難得碰到倆人都休息的時候,約著一起逛街。

“怎麽沒有?又被叫回去當了三天苦力。”

賢姐翻了個白眼。

“哎,咱姐夫那個人啥都好,就是太聽他娘的話,你有正經工作,憑啥每年最忙的時候,還叫你回去幫忙幹活,幫著掙的那點工分還比不上請假扣的工錢,照我說那個老虔婆就是看不得你的日子好過,逼著你吃苦拿捏你呢。”

賢姐的妹妹替姐姐鳴不平。

“不過這次你也算聰明了,是不是聽我勸戴了帽子,今年倒也沒曬黑,害得我還以為是老虔婆轉性不折騰你了呢。”

妹妹的話讓賢姐下意識的摸了摸臉。

“怎麽沒……”

話說一半,賢姐突然止住,然後拉著妹妹去了專門賣鏡子的櫃台。

鏡子裏的女人依舊稱不上白皙,但絕對不是之前那顆鹵蛋,她居然白回來了!

要知道以前不管她擦再多雅霜和雪花膏,被曬黑的皮膚都很難恢複,往往都要熬過一個冬天,被曬黑的皮膚才能緩過勁來。

這次和往年的區別,也隻有那罐三白膏了。

當賢姐和自個兒妹妹說起這件事時,她那妹子也來了興趣,作為親妹妹,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大姐的皮膚情況,在賢姐不好意思開口和宋辰再要一罐藥膏的情況下,軟磨硬泡從剩下的小半罐脂膏裏分了一半。

類似的場景也發生在那些使用了三白膏的人身上。

丁姐,也就是工會那個女幹事用三白膏擦手,隻開始隻是覺得這罐脂膏很滋潤,原本步入中年逐漸粗糙的手背皮膚變得細膩了一些,偶然有一天對著鏡子擦臉的時候驚訝的發現自己的臉變黑了,定睛觀察,又意識到臉並沒有變黑,隻是手變白了,襯得那張臉黢黑。

那一雙手的白皙程度,甚至比得上全身最白膩的胸部。

這個時候,丁姐才意識到那罐被她用來擦手的三白膏是多好的東西。

能在藥廠上班的女工大多條件不差,愛美又是女人的天性,三白膏的功效很快就在不少女工女幹部群體之間傳開,更多的人聽說了三白膏美白潤膚的奇效,卻不知道哪裏才能弄到這個三白膏。

林盛年到單位上班的時候,就聽了一嘴吹噓,嚐到甜頭的丁姐正在辦公室裏對手裏那罐三白膏大肆吹捧,當然,林盛年也沒落下她口中頻繁提起的人名,宋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