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不易很快就沒有閑心回複希爾了。

蠕動的肉塊覆蓋了整個大平原, 在被黑影吞噬後逐漸與怪物融成了一起。它的觸手好似是大木的分支,緊緊地纏在了軀幹上。巨大的轟隆聲中,灑出了一片金色的神血以及碎末。跟這些龐然大物比起來, 掠動在其中的銀白色機甲極其渺小。不過“渺小”同樣是有好處的,至少在那揮動的古怪觸手中能夠找到縫隙, 如同風一般掠過去。

越靠近那棵枯死的大樹處, 看到的景象越是觸目驚心。血肉的表皮如同血肉一般起伏著,漸漸地,出現了一道道裂紋,而裂紋向外一傾, 便化作了一隻新的觸須。它們瘋狂地舞動著,頂端裂開了一道道口子, 露出了猩紅色的恐怖眼球, 死死地盯著寧不易。

寧不易坐在了機甲駕駛艙中,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如果她的精神世界不夠強悍,在看到這些景象的時候,恐怕會直接瘋魔, 就別說操控機甲了。序列武器落在了前方,恐怖的爆炸聲掀起了巨大的風浪, 碎裂的肉塊高高飛起,又如同急雨一般砸下。寧不易將機甲的速度提到了最高, 能量彈如天女散花般落下,她追逐著華琢玉的腳步, 眼見著那座破損的神殿漸近。

怪物雖然糾纏在了巨大的枯樹上, 可在屏幕中顯示的神殿外圍卻是幹幹淨淨,不管是肉塊還是觸須都有意識地繞開那個地方。寧不易的支線任務就是進入那神殿中,如今看來, 已經完成了大半了。

要讓她們三個人在短時間將所有的血塊都解決,那無疑是天方夜譚,可要是突破觸須的封鎖前往神殿,倒是力所能及。盡管如此,等她們終於突破了那一重重的封鎖進入了神殿時,精神力也幾乎揮霍一空。銀白的機甲黏上了惡心的汙血,自動清理了快十分鍾,才將那些髒東西抹去。

“那東西無法觸摸這邊。”寧不易顧不得形象,坐在了一塊黑色的石頭上休息。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她的視線落在了破敗的神殿上。在那場末日之戰中,那些華美的支柱和裝飾物早已經被摧毀了,隻餘下了大門緊閉的穹頂圓殿。

“克麗絲,我親愛的妹妹,用你與生俱來的能力去打開神殿緊閉的大門。”希爾笑容溫和。

克麗絲並不是一個乖順的人,可她是識相的。希爾的眼神很平靜,但是克麗絲相信,如果自己說一句不,恐怕就會被直接扔出去,與那些惡心的血塊。吸了一支蜂蜜味的精神恢複藥劑,克麗絲不甘不願地起身。深藍色的右眼在能力發動的時候蒙上了一層怪異的光芒,幾分鍾後,哢擦一聲輕響,那座緊閉的大門緩緩地打開。

除了克麗絲之外,寧不易、華琢玉她們在聲音響起的瞬間便進入了戰鬥狀態。見神殿中並沒有湧出什麽古怪的東西後,才稍稍地鬆了一口氣。“進去看看。”寧不易走在了前頭。然而華琢玉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替她理了理衣襟後,率先邁步進入大殿。雖然有“神話領域”驅逐汙染,但是暗汙染帶來的壓力卻是時時刻刻都在折磨著她們的。不過那種痛苦在進入神殿的刹那,消散得一幹二淨。

“頂上有一滴水。”克麗絲忽然開口。

其實用一滴水形容是非常不恰當的,因為那水滴形狀的物質至少有人腦袋那麽大。它懸浮在了大殿的中央,充斥著聖潔與純淨。一道道細弱的水絲如同延伸的蛛網,探入了一個個形狀古怪的孵化箱——在裏頭擺放著像是複製粘貼一般齊整相像的蛋。

看到那滴水之後,希爾的目光便再也沒有挪開過了。

寧不易蹙了蹙眉。

華琢玉則是緊盯著希爾,一點都不客氣道:“不要亂動。”

希爾回神,她壓下了內心深處的那份渴望,微微一笑道:“自然。”她來這混亂的本源之地,為的是找尋能壓製“混亂之源”的東西。她這一生都在與“混亂”做鬥爭,是最不希望在最後功虧一簣的人。

相較於希爾的露骨渴求,找了個地方坐下的克麗絲可謂單純多了。那水滴勾不起她的興趣,孵化箱中的蛋對她而言更是一文不值。掩著唇打了個嗬欠,她的視線轉向了同樣無聊的小鳳啾。小鳳啾是警惕的,在對上克麗絲視線之後,渾身羽毛炸起,像個小炮彈一樣衝入寧不易的懷中。寧不易腳下一個踉蹌,興許是踩到了什麽東西,隻聽得哢擦一聲響,一本古樸的書籍驀地浮現在前方。

寧不易盯著這本突然出現的書,滿懷警惕。

而那在進入神殿後越發活躍的山海圖鑒則是催促著她翻閱這一本書。

寧不易擰了擰眉,腦海中瞬間掠過了無數個糟糕的念頭,譬如這一切都是山海圖鑒的陰謀什麽的,不過很快的,她便將雜亂的思緒收斂了,手指摸上了那本泛著金光的書籍,快速地翻閱著。書寫的並非是大夏通用的文字,隻是在那古怪的花紋進入眼中時,她的思維自動將它們翻譯了過來。殿中除了書頁翻動的沙沙聲,一片寂然。

直到寧不易翻完了那本書後才出聲打破了寂靜。

她清了清嗓子,指著半空中懸浮的“大水滴”道:“是生命之水。也正是因為有它在,外頭畸變的怪物才無法進入神殿中。”

華琢玉挑眉道:“用來維持蛋中的生命體?”

寧不易點點頭,又解釋道:“這些生命體是神庭的下位文明,是在末日戰爭中,由眾神保下的文明之種。”其實算起來毀滅的植物、動物都是文明之種,但是它們進入了山海圖鑒中,而這些“文明之種”則是遺留在了“死星”神殿。據山海圖鑒所說,它的能量不足夠,無法將“文明之種”帶走。這些本來就在戰爭中毀滅的生命,對宇宙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因而被扔在了這裏。生還是死全看他們的命數了。

“生命水滴能帶走嗎?”希爾更關心這件事。

寧不易睨了希爾一眼,沒有回答。

華琢玉不動聲色地擋在了寧不易的前方,以防希爾的發難。

希爾雙手環胸,眼神中閃爍著異光,她在那瞬間浮起了劫掠的念頭,可最終還是按壓了下去。她笑道:“寧小姐,您的直覺有說之後該如何嗎?”

“找到複蘇裝置,將生命之心放入其中。”寧不易聳了聳肩,這是山海圖鑒安排的支線任務,同時也是對付怪物的關鍵。這裏是神庭,最初的淨化之地。可當眾神隕落後,整個神庭便失去了秩序,混亂和惡意在此間滋生。如果神庭中的參天大樹能夠借用“生命之心”複蘇,那“淨化”的效率怎麽都比她們的“物理超度”來得高。

話雖然是這麽說的,可寧不易並不著急找到淨化裝置,而是雙眸一瞬不移地望著孵化箱。都到了這一步,她也不怕被希爾、克麗絲看出什麽了。她的手探入了孵化箱中,在觸摸到了蛋殼時,原本躺在了上頭的巨蛋立馬消失不見,與此同時,在山海圖鑒中出現了一枚枚待孵化的“蛋”,點進去則是關於“蛋”的種族介紹。這一批蛋中,除了能夠無性繁殖的物種,都是成雙成對的。

希爾一掀眼皮子,笑容逐漸多了幾分玩味:“星廷的第九位審判者?”蟲族的變數在“終末之主”的預言應驗時便到來了,而獸星的祖神複蘇則是獸族的機會,至於人類——竟然是在星廷之外的人身上應驗。

華琢玉淡然道:“星廷的秩序不會變。”

寧不易沒有注意希爾和華琢玉的對話,將蛋收入了山海圖鑒時,看著那龐大的暗汙染儲量,索性將整個極光城的設置都解放出來。又順手購置了一批種子後,她才抬頭在空****的神殿中尋找複蘇裝置。

“那兒有一道門。”克麗絲出聲提醒。

在寧不易三個人的視野中,除了“大門”之外,沒有絲毫“門戶”的痕跡。但是克麗絲的詭色之瞳不一樣,能夠看穿虛妄之鎖。見三個人的視線都落在身上,她慢吞吞地起身,向著東邊的角落走去。紅瞳消融了看不見的鎖,哢擦一聲,一個一人高的通道顯露了出來。不過比起神殿的安然,那通道可不簡單,無數的觸須彈了出來,一層白膜下,是鼓動的紅色、青色以及淡金色的經絡。電光石火間,希爾一把將克麗絲拽到了自己身後去。

黑色的通道很快就被古怪的觸須填充,並向外散發著一股詭異的紫黑色濃霧。它們正不顧不切地衝入神殿之中,好在“生命水滴”是有效用的,至少目前沒有任何霧氣能夠滲入殿中。

“神殿中沒有,難道在那條通道中嗎?”希爾狐疑地望了寧不易一眼。

寧不易:“……”在這種情況下,“複蘇裝置”能夠存在嗎?她在內心呼喚著山海圖鑒,哪知道圖鑒開口就是“過了這麽多年我也不知道啊”,寧不易被氣得仰倒。

“如果行不通的話就按照原先的方案。”華琢玉斟酌了片刻開口,她安撫性地拍了拍寧不易的肩膀,視線落在了希爾的身上,“帶走生命水滴。”

孵化箱中的生命已經被寧不易收起,它們如今不需要生命水滴提供生存的能量。

希爾望了華琢玉一眼,輕快地笑道:“多謝。”在這裏不管是誰都有能力拿去生命水滴,華琢玉既然開這個口,便意味著她不會與自己爭奪此物了。

生命水滴驅散了濃霧,逼得那些觸須向後退縮。可它們似乎並不甘心如此,在短暫的僵硬後,便以一股無畏的姿態進行衝鋒。寧不易提著一柄能源劍,見到了觸須向前便一劍斬下。甬道其實不長,然而無數填充的異物拖慢了她們的腳步。直到了半個小時,她們才抵達一間幽沉的房間,或者說是樹洞。

這裏沒有生命水滴,但是跟神殿一樣,沒有觸須和濃霧的侵犯。

寧不易掃了眼被稀奇古怪的裝置填充的樹洞,在積灰的角落裏找到了一本說明書。

“中間有個匣子,隻要將生命之心放進去就好了?有點簡單啊……”寧不易開口道。山海圖鑒給出的支線任務很快就要完成了,可就在此刻有種奇怪的直覺,讓她提高了警惕,並沒有如說明書中所描述的那般取出生命之心。

“檢查了一下,裝置沒有損毀的跡象。這裏像是一個……”華琢玉想了一會兒,才找到了合適的詞,“生命空間。”麵對文明毀滅時,並非所有人都甘願走到那一步,所以在最後的關頭嚐試各種各樣的自救。過去大夏在挖掘舊日文明痕跡時,便找到過他們自救的痕跡。這裏是“神話遺跡”,那他們的自救或許會更高等。

“現在整棵大樹都被怪物占據,如果這裏也被突破過呢?”寧不易驀地開口道。她的猜測隻是某一種可能,若是真的如此,那生命之心被神屍中誕生的怪物吞噬,那祂會進化成什麽樣子?對貪狼星係以及整個宇宙會帶來怎麽樣的威脅?這樣的猜測讓寧不易感到毛骨悚然,她急忙截斷了幻想,沒有再繼續下去。

“或許可以在這裏擺放序列武器。”華琢玉緩緩開口,先前消耗了一批,可她身上仍舊剩餘不少,至少在這裏能夠擺出一個“序列陣”。如果真的像是寧不易猜測的那般,那麽沒有哪一個地方會比此處更適合放置武器的了。華琢玉的主意獲得了眾人的認可,她著手布置了“序列武器”,將能量聚焦在整個“複蘇裝置”上空。“序列陣”逐漸地成型,在一枚枚的序列武器間仿佛多了一張火花流竄的網,向外昭示著它蘊含的能量。

“你把生命之心給我,我和小鳳啾留在這裏,你們先回星艦去。”華琢玉又道。

寧不易凝視著華琢玉,麵上露出了幾分遲疑之色,她並不放心華琢玉在此。

華琢玉對上了寧不易的視線,平靜道:“我要留下來啟動序列武器,到時候再讓小鳳啾用空間傳送的異能將我們挪出,多一個人,對小鳳啾來說,便多一分負擔。”

寧不易懷中的小鳳啾縮著脖頸,“啾啾”叫了兩聲,聽起來有些虛弱。盡管害怕,她還是從寧不易懷中跳到了華琢玉的肩膀上,拍了拍翅膀似是在作保證。

華琢玉:“在離開生命之心後,你們要靠生命水滴和厄爾庇斯試劑來驅逐暗汙染。動作要快,不管發生麽什麽,都不要回頭。”

寧不易:“……”她聽起來更擔心了。

華琢玉伸手將寧不易攬在了懷中,她低頭吻了吻寧不易的眼角,認真道:“相信我,我會回來的。”注定的死局因為寧不易的存在已經解開。她現在什麽都不缺了,如果在星際遍地花開的時候,她卻不存在了,那是一件多麽遺憾的事情?

寧不易心跳的速度很快,大半是因為擔憂和緊張。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並沒有太多的選擇餘地了。她咬了咬唇,強迫著自己點頭應了一聲:“好。”寧不易握住了劍柄,深深地望了華琢玉一眼,就向著外頭殺去。

在寧不易離開後,華琢玉長舒了一口氣,她撫摸著小鳳啾的腦袋,低笑道:“害怕嗎?”

小鳳啾渾身顫抖:“啾,不怕。”

華琢玉點頭:“等到回去之後,這功績夠你吹噓百年了。”說著,華琢玉便將那顆生命之心丟入了複蘇裝置中。塵封已久的裝置在刹那間啟動,發出了隆隆的聲響。整個樹洞中飆出了碧綠的光芒,但是緊接著,便見一道道觸須沿著裝置慢慢地攀爬,仿佛是搏動的血管。

“複蘇裝置”被怪物侵蝕了。

外界,隆起的血肉收斂了觸須,堆積著,掀起了一重重浪,向著神殿湧去。闖出來的寧不易、克麗絲等人不再是祂的目標。

“那邊動手了。”寧不易心中一凜,操控著機甲向著懸空的星艦飛掠。她有山海圖鑒,自然是不在意暗汙染的,但是克麗絲、希爾不成。等到她們奔回星艦中,那遙遠的前方有一團醒目的白光炸裂,頓時將幽暗的星球照得猶如白晝,此起彼伏的炮火聲掀開了龐大的氣浪,雷鳴鼓動,震顫的大地也跟著嘶吼。

然而白光持續的時間不長,星艦的屏幕隻捕捉到了一個快速坍塌的黑洞!它像是一張永不滿足的深淵巨口,吞噬著周邊一切存在。寧不易心中警鈴大作,隻能駕駛著星艦向外狂飆!那湮滅的黑洞會吞噬整顆星球!

希爾額上浮現了一層細汗 ,內心深處也升起了幾分恐懼。她定了定神,望向了失魂落魄的寧不易:“這是審判長的異能?”有這樣的恐怖能力在,不管是蟲族還是獸族都威脅不到大夏王星,華琢玉可以不在意蟲族的混亂和失序。

寧不易麵容緊繃著,眉頭緊緊蹙起,耳畔的聲響都如一陣刮過的疾風。

她在等待那道從湮滅中走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