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回北城的原因, 楚樂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隱約隻記得他是被騙回去的, 家裏的人包括所有親戚在內, 都在勸他嫁給虞子鋅,渡過楚氏難關,最後他還是嫁了。
但是他嫁給了自己愛著的人。
楚樂的頭輕輕地緩慢的歪到一邊去, 耳邊朦朧的聽見虞白斂在說, 拿一條毛毯過來,下一秒,他就跟失去意識一樣安心的睡過去了。
等醒來時, 飛機已經在滑行了。
楚樂開窗, 光芒照進來, 那瞬間刺眼的很, 他眯著眼睛看著外麵的藍天白雲, 心裏一陣感慨。
這回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楚樂抿唇望向身側的男人, 對上他的視線後, 忽然笑了笑。
虞白斂取下眼鏡,放在楚樂的懷裏:“笑什麽, 這麽傻。”
楚樂撇嘴, 幫他收好眼鏡,忽然問道:“是不是因為眼睛不方便,所以你不開車?”
虞白斂目光微頓,淡淡的嗯了一聲, 隨即又說道:“差不多。”
楚樂見他對這話題不感興趣,看來是不想提起自己的弱點, 便閉嘴不言了。
老李沒跟來, 司機換了個人, 非常眼生,聽他跟虞白斂的對話得知,是虞子霖派過來的。
居然還沒鬧掰嗎?
楚樂來之前打聽了一下楚氏的狀況,非常的不好,那公司像個無底洞一樣,投多少錢就虧多少,虞白斂跟他說,中間有人在鑽漏洞,但具體是誰還不清楚。
楚樂驚訝:“你也不知道?”
虞白斂見他瞪圓了眼睛就好笑:“我為什麽一定要知道。”
“你不好奇嗎?”
“你以為娛樂八卦。”
楚樂被噎了一下,巧妙的說:“那應該不是大哥跟二哥吧,他們應該不會這麽禍害公司的。”
虞白斂看了眼前麵的司機,眉眼閃過一絲倦意,輕輕一笑:“不一定。”
總之現在楚氏的情況是內憂外患,破產是一定的了,不知道能堅持多久,楚家麟要見虞白斂,估計是為了這事吧。
那虞氏是什麽情況,不是說回國就是為了虞氏嗎,但是看虞白斂一點都不著急。
好複雜,他看不懂了。
司機開的路是回虞家的路,下車進門看見的就是那兩兄弟,大家四目相對,彼此都十分的尷尬。
虞子霖是看慣大場麵的人,很快便調整好情緒,上前迎接:“二叔,好久不見了,突然過來我都嚇了一跳。”
藍紋做事向來滴水不漏,楚氏有困難,虞氏內部的股份賣的可歡了,坐在股東董事會的人,已經沒多少人真的拿著實權,不過是騙騙虞子霖罷了。
虞白斂心思收斂,微微一笑,攬著楚樂的肩膀:“叫人。”
虞子霖也很自然的看向楚樂:“二嬸好。”
楚樂:“你好。”
說實話,這種稱呼給楚樂一百年都未必能適應。
接著就是一家人坐下來吃頓飯,散場。
楚樂本想留時間給他們叔侄說說話的,結果還沒走兩步,就被虞白斂喚住了,跟他一塊上書房。
虞子霖似乎不大同意:“二叔,我們談話,他……”
虞白斂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用長輩的語氣說道:“長進了不少,都敢頂嘴了。”
虞子霖一噎:“沒有。”
虞子霖不是不願意楚樂進書房,是他藏有私心,想跟二叔談一談楚氏的問題,那座大廈塌得太快了,中間他懷疑過虞白斂,是不是他做了什麽手腳。
但虞白斂一直在南城這邊,匯了資金給楚氏,一直都沒動靜,整個北城的商圈都看著的,所以這懷疑不得不消除。
後來他歸結為內訌。
楚家麟住院之後,楚氏就一落千丈了,還對著兩兒子公開說要退位讓賢,這不就是爭家產。
但偏偏排除了第三個兒子,楚樂。
虞子霖不免看了眼楚樂,試圖從他身上看出什麽閃光點,但很可惜,並沒有,除了那張臉外,楚樂坐在書房裏,姿態神情都懶洋洋的,對他們的談話內容絲毫不感興趣。
不過也對,攀上了高枝兒,還用得著看上楚氏那點資產。
話鋒一轉,虞子霖換上另一幅麵孔:“二叔不給二嬸爭取一下嗎,楚氏雖小,但也是個香餑餑。”
虞白斂似在閉目養神。
坐了長途飛機,從進了虞家的門開始就不可能放鬆下來的。
他說:“倒是個主意,但我這次來,是為你來的,公司情況怎麽樣了?”
虞子霖笑容減淡了些許:“二叔啊,我想踢走一個人,但我知道你可能不太同意。”
“藍紋?”
“他始終是外人。”
虞白斂忽然睜開眼:“所以我也是。”
虞子霖笑了:“我沒這麽說過。”
虞白斂卻忽然問道:“股東大會是不是要開始了。”
“是啊,二叔這時候回來,是不是也感興趣。”
虞白斂輕微搖頭,起身拉著楚樂的手,說:“等你們開完,我再來找你,或者,我在家等你。”
虞子霖微怔,也跟著起身:“好的,二叔。”
回房的路上還要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虞白斂不可能買不起北城的房子,但偏偏回來都要住在這裏,應該是有自己的目的或者想法的。
楚樂不聞不問,不代表什麽都不知道。
回到房間,鎖了門,楚樂攀上他厚實的背部,踮起腳,悄悄的說:“股東大會那天虞子霖是不是要下台了?”
虞白斂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挑眉:“我們寶寶真聰明。”
“你們兩個都在撒謊,我當然聽得出來,不過我隻能聽出你的。”楚樂掛著他的脖子,雙腿夾著他的腰。
虞白斂同樣托著他,深邃的眼眸專注看他:“為什麽隻能聽出我的。”
“因為我隻看你啊。”楚樂低頭,輕輕的吻在他眉中心:“你早點休息吧,我幫你放水。”
虞白斂的手摸在他腰上,忽然像**那樣鬆動了,下一秒飛快的抓緊了。
來到北城的每一天都不可能放鬆的。
見楚家麟這件事壓根不會耽誤很久,第二天虞白斂就出發了,楚樂是不跟過去的的。
他就在車上等著,然後拿著虞白斂的手機偷偷下載了個消消樂。
虞白斂看到後,問道:“這是什麽?”
“以前他在書房訓我的時候,我都在玩這個遊戲,消遣時間杠杠的。你不用聽他胡說八道,不管提出什麽條件你都不要答應,反正別陷入他的圈套裏,你玩你的遊戲,他講他的。”楚樂舉起大拇指,特別驕傲的樣子。
虞白斂低笑:“楚家麟看不見?”
“看得見啊,他不會說我。”楚樂說。
虞白斂笑意收斂,微微點頭:“無聊了就讓司機帶你去兜風。”
目送虞白斂的身影遠去,楚樂臉上的笑意也跟著隱去了,他呼出一口氣,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
司機轉過頭問他:“楚先生,需要到處走走嗎?”
楚樂睜開眼看他,忽然問道:“你跟在虞子霖身邊多久了?”
“大概十幾年了。”
“許總現在在哪?”
“我不太清楚。”
楚樂無所事事,歪著頭說:“那就等著。”
*
虞白斂經過楚家花園,然後踏進大廳裏,一眼就看見坐在茶幾上的那個人,輪椅過於繁雜耀眼,跟周圍的沙發格格不入。
楚家麟的大腿上披著一件毛毯,雙頰凹陷,眼窩很深,額頭,眉角還能看見傷口的痕跡。
眉眼仔細分辨,依稀能看出年輕人是個美男子,隻是心太髒,可惜了這上乘的美貌。
“虞總果然信守承諾。”楚家麟嗬嗬一笑,“我還擔心今早等不到人。”
虞白斂觀察了一下他的輪椅構造,又看了眼樓梯口的設計。
“上樓談吧。”
楚家麟眉眼微凜:“為了組織這次談話,周圍都沒人,隻有我跟你。”
虞白斂笑了笑:“沒人?更好了,我個人習慣是不會改變的,沒有在客廳談事的習慣,你可以自己上樓,如果可以的話。”
話音剛落,楚家麟怒不可遏:“你不要太過分了,我這次來……”
虞白斂一腳踏在樓梯上,側過身,目光冷語氣更冷:“難道不是來求我的?楚氏的無底洞越填越深,難道你不想找出內鬼是誰?楚董事長,你需要拿出你的誠意。”
楚家別墅裏麵沒有做殘疾人坡道,楚家麟的輪椅看來是醫院租的,屬於老式輪椅,楚家麟本人認為自己用不長久,所以沒有新買,不過也看出來了,楚家確實不好過了。
附近沒人,楚家麟不得自己站起來,他站的起來嗎。
哦,還有拐杖,那也不行,他還沒完全好,需要人攙扶著。
楚家麟看了眼虞白斂。
羞辱人的方式有很多種。
虞白斂淡淡一笑:“我在樓上等你。”
楚家三樓有個很大的露台,往下俯視能將楚家花園攬入眼底,上一次來時繁花盛景,這一次來看,大部分植物的顏色暗淡了許多,幾乎是一片死相,會枯萎,會死掉。
虞白斂抽出一根煙,咬在唇角,慢慢的點燃,猩紅的一點火光,散出來的煙霧在空中搖曳。
樓下傳來砰的一聲,是重物砸在地上發出的聲音。
虞白斂看了眼身後,扯了扯唇後,呼出煙圈 ,對著身後的大門說:“還有五分鍾,到點了,我要接人走的。”
那大概是楚家麟一生中最狼狽的時刻,雙腿使不上力氣,雙手又撐不住身體,確實如虞白斂所說需要一步一步的爬上去。
他知道外麵的車裏還坐著楚樂,試圖去聯係,發現自己被拉黑了。
想到從前對楚樂做的事,楚家麟再傻也明白,虞白斂這是為了出口氣,但是……
他還想了很多,以前一家幾口其樂融融吃飯的場麵,楚錄琛拿到獎大家都高興計劃去旅遊,想起楚樂捏著衣角說自己也想去,但是被他一掌揮開,因為那時候他為公司的事情而煩惱,楚家麟甚至還在埋怨,為什麽楚樂這麽沒有眼力見。
想起……不管楚樂的哭泣呐喊關在地下室裏,看著他掙紮的表情,就覺得,渾身舒爽。
他長得好像自己,都是那樣的,不討人喜歡。
如果楚氏跟自己的尊嚴,兩者選其一。
如果沒有楚氏,楚家麟就真的徹底沒有尊嚴了。
“楚董事長真是狼狽,讓人看了去,不知道誰會心疼你。”
楚家麟仰起頭望著那高大的男人,背逆著光,連五官都看不清,像是來自地獄的審判者,正舉起鐮刀剜掉他身上每一塊完整的皮肉。
“虞總……”
“五分鍾到了。”
“那我也來了。”
“然後?”虞白斂挑眉。
楚家麟微微蹙眉。
“我也沒說,你爬上來我就幫你。”
*
除夕前後的那幾天,楚樂跟虞白斂過得有多熙熙融融,楚家這邊就過得有多烏煙瘴氣。
在楚錄琛沒回來之前,公司裏已經出現了很多問題,都是些小問題,用資金填補空缺即可,但偏偏這麽多小問題。
滿地都是芝麻,撿起來都心累。
楚家麟當時,從脖子到頭顱幾乎都是被包紮的狀態,隻露出一隻眼睛。
方晴在一邊看著,望著曾經的丈夫卸下溫潤的麵具,那隻眼睛猶如含著一片死水,令人毛骨悚然。
這樣安靜窒息的氛圍讓方晴喘不過氣,她撇開視線,看向窗外風吹過的方向:“公司的問題你打算怎麽解決。”
“楚錄琛什麽時候回來?”
方晴蹙眉。
楚家麟說:“讓他趕緊滾回來。”
方晴:“……”
楚錄琛回來的那天,行李都還沒收拾就去了醫院,等方晴到的時候,兩父子已經打過一次了。
楚錄琛基本沒有還手。
幸好在醫院裏,得到了及時的治療,護士說都是皮外傷,不礙事的,但警告他們不要在醫院鬧事。
鬧完這場後,楚家麟忽然不幹了,說是年紀大,現在又住院,對公司的事情有心無力,話語間都在挑唆慫恿這兩兄弟起內訌。
這次,方晴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的,反正不管誰爭到董事長的位置,她也有一定的話語權。
很早之前,她已經把自己跟楚家麟分開來算了。
但沒想到此次一出,楚氏卻陷入更危險的境界了,完全避免不了。
楚家麟是實在無可奈何才會去求虞白斂的,他手上有籌碼,但虞白斂什麽都不要。
虞白斂有一點說對了,他找不到內鬼是誰,曾經懷疑過楚錄琛,可是他連楚錄銘都鬥不過,心性還不夠沉穩,完全看不出來是他。
聽虞白斂的意思,他知道。
傭人按摩時按到他的傷口,楚家麟立刻睜開眼,伸手把她推倒在地:“滾出去,沒用的東西,換個人進來,明天不用來了。”
看著空****的書房裏,楚家麟眉頭緊鎖,他後悔了,後悔將楚樂送了出去,如果當時沒有答應的話……楚樂絕對是他最大的籌碼。
楚家麟頭痛欲裂,胃裏翻騰湧動。
楚樂說走就走,跟虞白斂走了之後,沒有回過家一次。
楚家麟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虞白斂不會白來的,他是要對付虞氏?還是說,要把楚氏吞了。
虞白斂吞了的話……這公司最後肯定會落在……楚樂的手上。
楚家麟狠狠的抓住輪椅扶手。
他跟虞白斂肯定還會再見麵的!
他深深的意識到,犯了個嚴重的錯誤,說到底,虞白斂這種人,自視甚高又不可一世。
楚家麟當時故意麵對著許洛,抬出楚樂,讓虞白斂主動見他,是打算給個下馬威,沒曾想……被反將一軍。
想明白後,楚家麟第二天重新約了虞白斂,但這次他是按照以往的規矩,說要上門拜訪的。
虞白斂讓許洛回了一句,楚董事長腿腳不便,不好讓老人家隨便走動,他自會上門。
一番話,幾乎把楚家麟氣的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