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清的月色,照著死寂的廢墟,殘壁危柱,在月光下像幢幢鬼影。

廢墟中央,隆起一座圓形的墓頭,如果走近去看,可以看出墓碑上刻的是“亡妻武吳凝碧之墓”幾個字。

不遠處的前端,隱有燈光,這是半個廢墟。

此刻,一個裙據飄曳的窈窕身影,在廢墟間緩緩遊動,像傳說中的幽靈。

她是誰?是人還是幽靈?不久,一個小小的身影,向這邊移來,那幽靈似的女人身影,突然消失了。

小小的身影來到廢墟中央的墓前坐下,是個年約七八歲的小女孩。

奇怪!這種時辰,這種境地,這小女孩竟然敢來?小女孩兀自坐著,口裏喃喃出聲:

“娘啊!您在哪裏?為什麽要撇下我?”

然後是抽咽的聲音。

那消失的女人身彩,再度出現,緩慢地向小女孩移近,無聲無啟。

“呀!”小女孩尖叫一聲,跳了起來。

女人開了幾聲音十分柔和:“孩子,不要怕,我不是壞人。”

小女孩背脊緊貼著墓碑顫抖著聲音道:“你……你是誰?”

“一個過路的人。”

“可是……這裏……並不是路。”

“我打從外麵經過,見月色很好,所以就進來想一個人靜一靜。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別怕。”

小女孩用手按住胸口,睜大了圓溜溜的眼,哆嗦地道:“我不怕,什麽……也不怕。這是我的家,我常常來的……”

“孩子,是不需要怕!”

“我可以……叫您阿姨麽?”

“當然可以。”

“阿姨,您長得好美,我知道……您不會是壞人。”

“你還沒告訴找名字。”

“奧!我叫武遺珠。”

“武遺珠……遺珠!”

“是的,武遺珠。”。

“這麽晚了,你怎麽敢來這裏?”

“我常常來的,有時在白天,有時在晚上。”

“來做什麽?”

“來看我娘!”

“看……你娘,你娘在哪裏?”

遺殊用手拍拍墓碑,道:“我娘就躺在這裏麵。”

女人沉默了半晌,才淒聲道:“你家裏有些什麽人?”

遺珠深深吐口氣,道:“連我一共四個,有爹,有媽,還有江姥姥……”

“你有媽?”

“是的,她是娘死後爸娶的,因為我不是她生的,她不喜歡我,爹也不喜歡我,隻有江姥姥疼我,她是我家三代的管家。”

女人上前一步,用手撫著遺珠的頭頂,幽幽地道:“孩子,你很可憐。”

遺珠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戰,但隨即又乎走下來,仰首道:“阿姨,我不可憐……”

“你……不可憐,為什麽?”

“我不要人家說我可憐。我長大了要做個女俠,行走江湖,殺壞人,救那些真正可憐的人。”

“你想做女俠?”

“是的!”

“你在練武?”

“不,我媽不許我練,也不準江姥姥教我。”

“你爹呢?”

“我爹離開家快一年了,說是出去辦事,不過……爹在家地也不會教我的,因為他不喜歡我。”

“你爹為什麽不喜歡你?”

“不知道,反正……他在家的時候,一天難得說一句話。”

又是沉默。

久久,女人開口道:“孩子,那你怎麽能當得了女俠?”

遺珠嘟起小嘴道:“等我長大些,我就要出去拜師學藝!”

頓了一頓,又道:“聽江姥姥說,我娘很美,武功又高,可惜她死了,不然女人輕輕歎了口氣道:“你娘是怎麽死的?”

遺珠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哀聲道:“聽江姥姥暗地告訴我,這地方原本叫凝碧園,很美很美,是用我娘的名字改的,我就在這裏出生。我娘在生下我之後,有一晚突然起火,我娘被燒死了,我是江姥姥救出來的。自從園子被燒以後,爹就遣走了堡裏所有的人,並封了堡門……”女人掏出羅帕拭淚。

遺珠期期地道:“阿姨,您怎麽哭了?”

“你娘死得好可憐,我聽了也難過。”

“阿姨,您的心腸一定很好!”

“遺珠,我每天晚上來教你武功好不好?”

遺珠先是一怔,繼而喜不自勝地道:“阿姨……會武功?”

“晤!”

“真的要教我?”

“當然是真的。”

“那……我……該改稱您師父,現在就拜師……說著,拜了下去。

女人拉起遺珠,攬在懷裏,激動地道:“孩子,用不有,還是叫我阿姨吧!”

遺珠搖頭道:“不,我要稱您師父,這是規矩。”

“好吧!隨便你!”

“師父,今晚就開始麽?”

“不,太晚了,你該回去睡了,明晚再開始。”

“師父,現在嘛!”

“不成,大人會找你。”

“才不呢!我媽根立不理我的事。”

“瞧!有人來了。”

一個蒼老的女人聲音傳了過來。

“遺珠!遺珠!”

遺珠悄聲道:“是江姥姥。”

女人急聲道:“記住,我們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說完,一閃而沒。

一個白發老嫗迅快地來到。

遺珠迎上去道:“姥姥!”

江姥姥“嗨”了一聲道:“瞧你這丫頭,總是不聽話,又到這裏來。剛才我遠遠地好像看到一個人離開,那是誰?”

遺珠故意驚聲道:“人,沒有啊!”

“沒有?”

“姥姥,您上了年紀,一定是眼花了,這裏隻有我一個。”

“好了,跟姥姥回去,這地方不是小孩子可以來的。”

一個月彈指而過。

遺珠每天晚上偷偷來此跟那神秘的女人習藝,雙方由陌生而熟稔,情同母女,一個自幼失去母愛的孩子,對於溫情的感受,是超過一般孩子的。

像每天一樣,起更時分,遺珠來到廢墟。

不例外地,神秘女人已在坐候。

遺珠像飛燕般投入女人懷裏,興高采烈地道:“師父,我會了!”

女人撫著遺珠柔柔的嫩發,道:“你什麽會了?”

“您教我的心法,昨晚我在**一夜打坐到天亮,已經能控製住那股氣。”

“孩子,你本來就聰敏過人,所以才有這麽快速的進境。”

“師父,您下一步教我什麽?”

“下一步?孩子,還早哩!你現在隻是紮根基的第一步,必須按部就班地來。對了,我給你帶來一瓶藥,你每三天服一丸,伐毛洗髓,可以助你功力速成”

說著,把一個小瓶遞與遺珠。

遺珠接過,起身,小心藏好,道:“謝謝師父。”

女人笑笑道:“遺珠,今晚我教你一套掌法,你在練完心法之後,用以活動筋骨,現在我們就開始。”

整整一個時晨,遺珠算領悟了這一套章法。

女人突然以沉重的聲音道:“孩子,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遺珠小臉一變,傷心地道:“師父不要珠兒了?”

“不是不要,隻是暫時離開。”

“為什麽?”

“因為師父要去辦件事。”

“師父,您……帶找走吧!”

“哦!不,你有家……”

“我沒有家,沒有人疼我,我像是個孤兒。”

“遺珠,不能這樣說;你好好用心練習師父教你的內功心法,還有那套掌法,到了一定的時間,師傅定會來教你進一步的武功。”

‘師傅,您不要走嘛!”

“孩子,不成,師父有師父的事。”

“師父真的還會回來?”

“當然!”

“不騙珠兒?”

“孩子,師父怎會騙你!”

驀地,一聲驚叫倏地傳來:“鬼!”

孩子畢竟是孩子,遺珠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叫,嚇得心膽俱寒,尖叫一聲,撲向她的師父,但撲了一個空,撲在地上,眼前什麽也沒有。

她被一隻有力的手拉了起來,不由又尖叫出聲!

一看,粟聲道:“姥姥,您把我嚇死了!”

江姥姥臉色十分難看,發著抖道:“快跟我回去,以後不許再來。”

遺珠轉目四望,不見師父的影子,心想:“奇怪,師父怎麽會突然不見了?江姥姥為什麽突然叫鬼?”

江姥姥再次道:“走,快走!”

“姥姥,怎麽回事嘛?”

“不要多問,快走!”

“姥姥,您剛才為什麽……”

“丫頭,你走是不走?”

一個冰冷的聲音道:“怎麽回事?”

來的是個二十六七的少婦,目芒冷得怕人。

江姥姥忠順道:“少夫人,沒什麽,我來找遺珠回去,怕她著了涼。”

遺珠怯怯地喚了一聲:“媽!”少婦狠狠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死丫頭,下次你再敢到這裏來。我打斷你的一雙腿了。”

說完,目光轉向江姥姥,道:“姥姥,我聽見你在喊鬼,怎麽回事?”

江姥姥期期地道:“去……遠遠看見一個女人跟遺珠在一起,但……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少婦驚聲道:“一個女人?”目光不期然地掃向墳墓。

遺珠道:“準是姥姥眼花!?少婦冷哼一聲道:“死丫頭,我再說一遍,以後不許到這裏來,不然打斷你的腿。”

“媽!”

“別叫我媽,我不是你媽,走!”

一聲幽淒的歎息傳了來,令人毛骨驚然。

少婦猛一跺腳,閃電般循聲撲去,登上頹垣,遊走一圈,任什麽也沒發現,又回到原地,粉腮一片鐵青。

又是一聲歎息傳來,似乎就在身邊。

難道真的有鬼?少婦脫口厲喝道:“什麽人裝神扮鬼?”

沒有反應!

江姥姥緊緊拉住遺珠,口裏喃喃地道:“老身活了大半輩子,還沒有碰到“這種事。”

吐了口氣,又道:“少失人,我們還是進去吧!”

少婦顯得色厲內在地道:“我不相信世間真的會有鬼。死丫頭,你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我不知道。”

“你敢騙我?”

“我……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

江姥姥突地用手遙指著栗呼道:“少夫人,瞧!”

遠處,一個模糊的女人身影,自空中冉冉而沒,淩空禦虛,像一個幻影,人是無法踏雲而行的。

鬼!除了鬼無法辦到。

少好麵色變顏聲道:“難道會是她,天下……真的有……”

她是誰?遺珠想問卻不敢,但她看出那禦空而行的,是師父的身影。鬼,她想到江姥姥剛才的驚叫,難道師父真的是幽靈而不是人?是的,師父每次都是來無影去無蹤,在眨眼間神奇地消失,現在竟然能飄浮在半空中,不是鬼是什麽?想著,緊抓住江姥姥的衣角,小臉頰現蒼白,一顆小心狂跳不止。

轉念又想:“如果師父真的是鬼也好,她那麽和善慈祥,一點也不可怕,娘死了,當然也是鬼,可以向師又打聽娘在陰間的情形……”

少婦揮揮手,顫抖著聲音道:“我們回屋裏去,姥姥,明天設法把園門堵死。”

說完,當先奔去。

江姥姥拉著遺珠的手,緩步後隨。

遺珠忍不住問道:“姥姥,媽剛才說……那影子是誰?”

“不要問。”接著又喃喃自語道:“難道真是她陰靈不散?”

“姥姥,告訴我嘛!姥姥……”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疾掠而至。

江姥姥和遺珠同時大吃一驚。

來的,是個錦衣人,看上去年紀三十不到,英挺秀逸,標準的美男子。

江姥姥吐了口氣,道:“少主,什麽時候回來的?”

錦衣人冷冷地應道:“剛到!”

遺珠輕喚了一聲:“爹!”想趨近前去,但又止住了。

錦衣人“晤”了一聲,父女之間,似相當隔膜。

他是誰?他就是“無漢堡”少主武同春,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無敵劍”的兒子。

武同春冷電似的目芒四下一繞,道:“遺珠不該到這種地方來的。姥姥,以後請你看牢她。”

“是的!”

“你先帶遺珠回去。”

“少主……”

“我要在這兒待一會。”

江姥姥牽著遺珠,默然離開。

武同春走到墓前,站定,目注墓碑,咬牙很聲道:“凝碧,你毀了我一生,使我家門蒙羞,我把整個心獻給你,你卻拿來踐踏,你真是陰魂不散麽?顯現出來,這段公案還沒了!

我發誓不論天邊海角,要找到許中和那衣冠禽獸,把他碎屍,才消我心頭之恨。”

一陣夜風掠過,卷得枯枝敗葉沙沙作響,一片馬雲掩去了月色,廢墟頓呈黝黯,顯得鬼氣森森。

武同春似乎怨毒極深,又開口道:“你被天火燒死.給你檢骨造墓,是基於仁心,我恨你,永遠很你。”

半晌之後,又喃喃地道:“鬼.天下根本沒有這鬼魂,如果真的有,那更好,顯現出來看我武同春壽能不能殺鬼。”

微風颯然,似一片枯葉落地。

武同春機警地斜閃八尺,回身,吐口氣,道:“錦芳,是你!”

來的,是武同春的續弦妻子華錦芳。

武同春又道:“你怎麽不聲不響的來?”

“是你自己失神,沒察覺。”

“你真的看見……”

“不單是我,江姥姥也看到,而且不止一次。”

“什麽時候開始的?”

“你離家之後。”

“這倒是奇怪了!”

“據姥姥說,身影很像凝碧……”“不可能,埋了七八年的人……而且,當時火焚之後,是我親自在銅床空架下收檢焦骨予以埋葬的……”

“當年怎麽起的火?”

“到現在還是個謎,我猜想……可能是那賤人自知沒瞼再活下去,而在坐褥時引火自焚的。”

“你確知遺珠是許中和的孽種?”

武同春痛苦至極地道:“家門不幸,不要再提了!”

華錦芳驚叫一聲,猛可裏抱住武同春,粟聲道:“你看,那邊斷牆上……”

武同春下意識地心頭一震,抬眼望大,隻見一丈外的斷牆上,出現一個模糊的影子,像半個人身,一咬牙道:“我不信這個邪!”

推開華錦芳,亮出長劍,閃電般掠出,彈起,飛撲至斷牆。

“嘎!”地一聲,那影子掠空冉冉而去。

武同春回到原地,收起劍,道:“原來這就是你們見到的鬼。”

華錦芳惴惴不安地道:“是什麽?”

武同春道:“這叫疑心生暗鬼,是一隻灰鶴!”

“灰鶴?”

“可不是,隻是體形比一般的特大些就是了。”

“可是……以前我看到的影子的確是女人的身形……”

“算了,錦芳,世間不會有鬼的,我們回去吧!以後別再到這裏來就是了我準備後天前身……”

“你……又要出門?”

“這樁公案不了,我寢食難安,我之所以腆顏出江湖,就是為了這樁公案不然早該埋名隱姓了,我……實在沒臉見人。”

“同春,你……就不能放過麽?”

“辦不到。”

“八年,恨也該消了……”

“消不了,也忘不了。”

“可是……當初……為什麽把遺珠……”

武同春的內心,起了痛苦的**,閉上眼道:“孩子沒有罪,我能把她怎樣?走,別說了!”

赤日炎炎,大地變成了像個蒸籠,即使趕腳行商,也都趨涼歇腳,避過這烤人的日午,官道被曬得癱瘓成一條死蛇,前後路不見人影。

可是,竟然也有不怕熱的,一個錦衣人,頂著烈日;踽踽行走在官道上,一頂馬連被大草帽,遮去了整個臉,看上去顯得十分神秘。

無獨有偶,錦衣人身後,緊跟著一個老和尚,身穿百衲僧袍,手拄禪杖,斜挎一個黃布袋,光禿禿的腦袋,在陽光下閃閃泛亮,如果近看,便可發現這老和尚麵如紅嬰,沒有一絲汗痕,似乎熱是別人的事,與他不相幹。

不久,路邊出現一株佇立如再蓋的大樹,樹下一些石頭,已被不斷來往歇涼的人磨得精光溜滑。

錦衣人折向樹下,揀塊石頭坐了,摘下草帽披風,這一露了臉,展示出是個俊逸非凡的美男子。

那老和尚也到樹下落座,自顧自地嘟嚷著道:“佛說有緣,老油總算撞上了緣。”

錦衣人的臉色沉了下來,但仍不言不動。

老和尚又道:“無緣即是有緣,佛言是不妄的。”

錦衣人似乎忍耐不住了,偏過頭,冷電似的目芒在老和尚麵上一繞,道:“大師怎麽這等不識相?”

老和尚眉毛一挑,道:“老衲如何不識相?”

錦衣人語冷如冰地道:“盯蹤在下,意欲如何?”

老和尚哈哈一笑道:“施主納涼,老衲也歇腳。這是官道,並非私產。”

錦衣人冷哼了一聲道:“在下並非今日才出道,大師跟蹤在下業已三天。”

老和尚淡淡地道:“也許是湊巧同路,施主何必多心?”

錦衣人道:“這就未免太巧了罷!”

老和尚又打了個哈哈,宏聲道:“阿彌陽佛,這就是佛家所謂的緣。”

錦衣人報以一聲冷笑,道:“在下不懂禪理,大師還是省了吧。”

老和尚不舍地道:“施生何必如此擔人於千裏之外?”

錦衣人沒好氣地道:“大師是纏定在下了?”

老和尚道:“老衲隻是隨緣。”

錦衣人虎地站起身來,朝者和尚上下一打量,若有所悟似的道:“如果在下所猜不差,大師當是名動字內的聖僧‘無我大師’?”

“哈哈哈哈!施生服力果然不差,老衲正是。”

“失敬了。”

“好說,施主當是無雙堡‘無敵劍’的嫡嗣?”

不錯,這錦衣人正是離開家重出江湖的武同春。

武同春臉色微變,抱拳道:“不錯,在下武同春,大師有何指教?”

“無我大師”緩緩起身,沉凝地道:“恕老衲直言無諱,施主先尊號稱‘無敵劍’,但武學如瀚海,尤其劍術一道,更為精奧深遠,施主係出名門,堪稱此道翹楚,當可繼承先尊之號。”

武同春先是一愣,既而微哂道:“大師說這話的真正用意是什麽?”

“無我大師”道:“老衲有意助施主在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無我大師”享譽武林數十年,是碩果僅存的幾位白道高手中的魁首,武功深不可測,一般習武的人如能得這位老和尚垂青,那真是磕頭碰到天,平步青雲了。但武同春是名劍手之後,自有一份傲氣與自尊,當下哈哈一笑道:“大師,失嚴這外號是江湖朋友信口叫的,先嚴從未自道出民更是不敢以此自詡。同春何物,竟敢繼無敵之號,不敢奢望,更不願企求;大師的好意心領了。”說完,拱手一揖,轉身便走。

“無我大師”飄然上前,攔在前頭道:“施主會錯老衲的意思了,老衲並非好為人師,也無意收徒……”

“那大師的意思是……”

“應天命,防緣法,助施主名至而實歸。”

“抱歉,在下無意爭名,也無心揚名。”

“願為武林眾生結個大善緣麽?”

武同春木為困惑,像“無我大師”這等顯赫的人物,普通武林人想見一麵都很難,沒想他竟然主動地找上了自己,內中必有文章,但自己抹下瞼皮,重出江湖,目的是為了斷一樁不能為外人道的公案,以後便要永絕江湖了。

必念之中,冷漠地道:“借用大師一句話,在下無緣,請了。”

說完,繞側昂首而去。

“無我大師”怔怔地望著武同春的背影,自語道:“舍此別無他求,為了挽回劫運,隻好不顧身份了!”

自語聲中,大袖飄飄,行雲流水般地跟了下去。

武同春一路馳去,對於“無我大師”的事,他很快就拋諸腦後了,因為他隻想著自己的事,除此之外,什麽天大的事都與他無關。

路旁不遠,出現一座叢林,青翠蒼籠,在這種盛夏天,給人心理上一種清涼的感覺。武同春足身離開富道,向那叢林走去。

接近,看出是一間大廟,被包裹在綠蔭中。

穿過林蔭道,是個不大的場子,連接廟門。

武同春心想:“口渴得難受,喉頭裏幹得要起火,到廟裏去討杯水喝吧!”

於是,他逕直走向廟門,目光掃處,不由大驚失色,隻見廟門檻外的石階上,整齊地排著四具屍體,一色的黑衣勁裝,他一個箭步彈了過去,不錯,是四具死屍,不見血,死狀很安詳,像是熟睡了般地。

死者是什麽來路?什麽人下的手?為什麽會死在佛門禁地?狐疑之間,一條人影,出現在門裏。武同春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現身的,竟是分手不久的“無我大師”,這和尚怎會超在自己的前頭?“無我大師”合什道:“施主,有緣啊!剛分手又見麵了。”

武同春心裏打了一個結,目光一掃四具黑衣人的屍體,寒聲道:“人是大師殺的?”

“無我大師”再次合什道:“阿彌陀佛,罪過,老衲出家人,怎能輕易犯戒。

“那……”

“殺人者已先老衲一步離開了。”

“是何許人物?”

“施主不妨仔細看看被害者,是如何致命的。”

武同奏深深透了口氣,仔細審視,什麽也看不出來,搖搖頭,期期地道:“在下淺陋,看不出來……沒有傷痕,也不像中毒……”

“無我大師”道:“這就已經說明了。”

武同春皺眉道:“說明了什麽?”

“無我大師”目中精光一閃,道:“想想,江湖上誰殺人無痕?”

武同春心裏“咚”地一跳,栗聲道:“接引婆婆?”

“無我大師”頷首道:“施主見識不錯,但隻說對了一半。”

武同春期期地道:“一半,為什麽?”

“無我大師”正色道:“殺人的手法是一樣,但不是‘接引婆婆’本人,而是她的傳人,就是近來江湖中盛傳的恐怖人物‘黑紗女’!”

武同著脫口驚叫道:“黑紗女?”

“不錯,施主見過麽?”

“隻是耳聞,大師……”

“老衲曾經曾見過,但不知她的廬山真麵目,僅知她是個女子,年紀不大,黑紗中覆麵,同時黑紗巾也是她的標記,身手版高,不遜於乃師‘接引婆婆’,尤其是身法,以老衲所知,即以身法冠絕武林的‘鬼叫化’,也膛乎其後。”

武同著倒抽了一口涼氣,道:“她為什麽要殺人?”

“無我大師”搖頭道:“隻她自己知道。”

“她屬於魔道?”

“應該是介於正邪之間,不過……以老衲所知,被殺的多屬江湖惡者。”

“眼前這四個……不知是什麽來路?”

“你不見死者衣襟上的號誌?”

武同春低頭一看,果見死者衣襟上繡著白色的乾坤二爻的標誌,不由驚聲道:“是‘天地會’!”

“無我大師”道:“不錯,正是以武林之主自居的‘天地會’屬下弟子。”

武同春吐口氣,道:“‘天地會’崛起江湖不過五年,攪得中原武林一片血雨腥風,生殺予奪,唯我獨尊,是該殺!”

“無我大師,寵宣了一聲佛號,道:“善哉!施主俠肝義膽,嫉惡崇道之心可見一斑,願與老衲深談麽?”

武同存心念一轉,道:“小子無才無德,既不為俠,也不稱義,敬謝不敏了。”

不待對方的反應,掉頭疾走而去,身後傳來老和尚的叫喚,但他充耳不聞,步伐反而加速。

一口氣奔行了十來裏。

日頭西偏,暑氣稍殺,眼前出現一片莽林,宮道從中央穿過,武同脊用手指頂了頂帽簷遙遙望了一眼,自語道:“穿過林子便有鎮市,該打尖了!”

突地,四五條人影迎麵奔來,勿勿擦身而過,像逃避什麽惡物似的,其中之一刹住身形開口道:“喂!朋友,看你的裝扮,定也武林同道,快回頭吧!前路不通,犯了忌,平白送命可不值得。”

說完,飛也似趕向同伴去了。

武同春大為愣愣,呆了一陣,繼續前行,到了林口,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劇震,刹住步子,脫口道:“黑紗女!”

路邊頭一株大樹的橫枝上,掛了一條黑紗巾,在迎風招展,這是既神秘又恐怖的“黑紗女”的標誌,現在他明白剛才那匆匆逃走的路人示警的原因了。

“黑紗女”為何亮出標記阻路?闖越便是犯忌,回頭還是繞道?堂堂無雙堡少堡主,如此不顧名頭麽?武同春猶豫了一陣,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心想:“名頭,自己還有什麽名頭可言?無雙堡名存實亡,武同春早在八年前死了,出江湖隻為了平心中之恨,對象隻有一個,還爭什麽強,鬥什麽狠。”

心念之中,回轉身……兩騎怒馬,疾弛而至,到了近前,緊急勒韁,唏聿聿一陣嘶鳴,人立而起,撲了武同春一頭一身的黃塵。換在八年前,他會毫不猶豫地拔劍,而今天,他是豪氣全消,本能地橫了對方一眼,拍拍塵土,就傳走開。

他原不想惹是生非,別人偏不放過他,也許,這是江湖人的劣根性。馬上人之一暴喝:

“別走!”

武同春止住了腳步,這時,他才看清馬上是兩個麵目猙獰的中年人,一瘦一胖,喝語的是那胖子。

那瘦子接著道:“看你這身打扮滿像那麽回事,你看到一個女人形的窮酸由此經過麽?”

態度蠻橫,說話無禮,武同春本待發作,想了想又把冒起的火壓了下去,拉拉帽簷,冷漠地道:“沒看到!”

那胖子大刺刺地道:“報上來路。”

武同春雖說豪氣早消,但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股傲氣是混沒不了的,他沒抬頭,寒聲說道:“各走各的路,沒有報名的必要。”

瘦子嘿地一聲冷笑道:“你知道找哥倆的來路嗎?”

武同春道:“在下不想知道。”

瘦子道:“偏要你知道。”

胖子湊和著道:“兄弟,別唬著他了。”

瘦子打了個哈哈道:“聽清楚了,‘巴氏雙虎’,不陌生吧?”

武同春心中一動,“巴氏雙虎”,惡名昭彰,在中原道上,是令人則目之徒,當下故意淡淡地道:“沒聽說過!”

胖子暴笑了一聲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抬起頭來,讓大爺看看你的五官德性!”

武同春硬吞下一口惡氣,身形一旋,到了兩丈之外。

“巴氏雙虎”各各怒哼一聲,躍了馬背,把武同春攔住。瘦子獰聲道:“你剛才說沒聽過我兄弟的大名,現在讓你永遠記住,三代人都忘不了。大哥給他逗逗樂子。”

胖子掏開五指,抓向武同春的大草帽。

武同春腳不移,身不動,筆直地飄了開去,這一手,表現了他的功力。

瘦子“咦”了一聲道:“看不出還真有兩下子,不給你點厲害嚐嚐,你還真會把大爺看扁。”

隨著話聲,手一揚,三點寒星星品字形射向武同春上盤,一尺之隔,投手即至。

武同春反腕一撈,攤開手掌,是三顆歹毒的天狼釘,不由怒哼出聲,一抖手手,投向身旁一塊巨石、火犀迸處,三顆天狠釘品字形嵌在石麵上,深淺一致,手法力道,令人歎為觀止啊!

“巴氏雙虎”互望了一眼,當然他們倆不能吃這個癟,霍地拔出佩劍,挪步移身,站成犄角之勢,胖子暴喝道:“拔劍!”

武同春忍了又忍,道:“無此必要。”

瘦子道:“不敢麽?可以,報上來曆名號在地上叩個響頭,我兄弟饒了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武同春緩緩拔出長劍,劍尖斜指地麵,仍然沒抬頭。這種起手式,可以說大背武術常軌。

胖子臉色一變,道:“兄弟,看他的起手式!”

瘦子臉皮**了數下,粟聲道:“無雙堡獨門劍法!”

胖子跟著叫:“無敵劍!”

瘦子期期地道:“聽說無漢堡在八年前被一把火燒成廢墟,業已遣散堡眾,封了堡門,這些年不見有人在江湖走動,這胖子深深一想,道:“朋友難道真的是十八歲揚名的武少堡主?”

武同春沒有答腔,帽簷遮住臉,顯得十分神秘,倒是那支斜撇的劍,劍身泛出雪也似的白光,這是迎異於一般之處,通常劍刃是青芒。

瘦子臉色數變之後,道:“大哥,看他劍,假不了,我聽說過。”

胖子立即順風轉舵,自找台階,擠了擠眼,道:“兄弟,算了,彼此素無過節。還是追人要緊。”

說完,偏了偏頭,兩人收劍上馬,雙腿一夾,穿林而去。

武同存緩緩回劍入鞘,轉身麵對林道,心裏想:“‘巴氏雙虎’有目如盲,竟然沒發現‘黑紗女’的標記,這一入林,是自尋死路。”

心念未已,忽聞“砰砰”兩聲,“巴氏雙虎”栽下馬來,連哼聲都沒有,也不見有人現身出手,兩乘空騎撥製刺狂奔而去,不由心頭大震。

“黑紗女”是如何無聲無息地毀了“巴氏雙虎”?“巴氏雙虎”在江湖中不是泛泛之輩,竟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照“無我大師”的說法,“黑紗女”跟她師父“接引婆婆”一樣,為人介於正邪之間,她在此地亮出標記阻路,必非無固,那是為了什麽?“巴氏雙虎”追索的所謂大人形窮酸是誰?呆立了一陣,武同春準備走回頭路,不去招惹“黑紗女”,就在此刻,林子裏突地傳出一個森冷的女子聲音道:“犯忌者死。”

武同看下意識地吃了一驚,不用說,發話的是“黑紗女”,這句話,不但目中無人,還充滿了威脅的意味。武同春被勉強抑製的傲性蠢然欲動,心念輾轉之後,傲性又消生了,八年前發生的心事,使他喪失了在武林中昂頭的勇氣,當下片言不發,轉身舉步,就待要離開……“黑紗女”的聲音,又傳了出來:“識時務者為俊傑,君子當知趨吉避凶,姓武的,這不能說是你沒膽。”隨之,是一聲充滿譏諷意味的冷笑。

泥菩薩也有三分土性,武同春再灰心喪之,也不能讓一個女子看得不值半文錢,潛在的傲性,無法抑製了,轉身,大步向林道中走去。以防對方猝然的襲擊。

走,沒有動靜,空氣詭秘萬分。

顧盼間,來到了“巴氏雙虎”陳屍之處,此刻,他才發現雙虎襟上的乾坤符誌,不由心頭一動,暗忖:“原來雙虎也是‘天地會’的弟子!”

刺耳的陰冷聲音,又自林間傳出:“娃武的,你不怕死?”

武同春指頂帽簷,目光掃向林深處,不見人,冷聲回應道:“死有什麽可怕?”

“但剛才你表現了畏縮?”

“在下不必告訴你個人心中的想法。”

“除了怕死,還想什麽?”

“何不現身出來?”

“憑你還不配。”

“哈哈哈哈……”

“這有什麽好笑的?”

“非常好笑,口口聲聲要殺人,卻不敢現身。”

“你死定了!”

“就算是吧!你不現身如何取在下的性命?”

“照樣可以,雙虎便是榜樣。”

“用毒?用暗器?”

“這你不必管。”

“在下不信這個邪。”

沒了下文,空氣沉寂下來。

武同春內心卻沒鬆弛,他無法想象對方將使出什麽意料不到的手段,雙虎的屍體擺在眼前,這是不假的。

久久之後,“黑紗女”的聲音又告響起:“你走吧!我不想殺你了。”

武同春大感意外,脫口道:“為什麽?”

“黑紗女”的聲音道:“奇怪,你不慶幸能活著離開?”

武同春冷傲地道:“既無懼於死,又何慶於生。芳駕忽然破例,必有原因。”

“你一定要知道?”

“如果勞駕願意的話,在下是想知道。”

“好,我可以告訴你,我希望你能活著。”

“那又為什麽?”

“當然有道理的……”說了半句,便頓住了。

“什麽道理?”

“非常簡單,凡屬不怕死的人,必然怕活,而珍惜生命的人,定然怕死;你既然無懼於死,讓你活下去,豈不更好?”

怪論,前未之聞的怪論,武同春為之大感怔愕,理由十分牽強,但對某種人而言,卻又很切合,以他本身而論,的確是活著比死還痛苦,這使他無言以對。

雙方沉默了片刻,“黑紗女”又道:“我是過來人,我曾經求死,但為了某種理由,我必須活下去,忍受生之折磨.所以,我非常了解一個無視於生死的喪誌者的心情.”

這句話說到武同春的心坎裏,引起了他內心的共鳴,看來“黑紗女”是傷心人別有懷抱,可是……心念之中,脫口道:“芳駕稱在下為喪誌者?”

“黑紗女”的聲音道:“難道不是?堂堂無漢堡少堡主,全沒有往昔的英風豪氣,不是喪誌是什麽?”

武同春心頭大凜,彼此素昧平生,她為什麽要說這種話?難道她知道自己內心的秘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秘密外人絕對不知道……“黑紗女”又道:“你還不走麽?如果我改變主意,你便真的活不了。”

武同春開始挪步,他不是怕死,隻是覺得茫然,他不了解這神秘女煞星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而更重要的一點,他不但失去了鬥誌,連好奇心都淡了,他活著,隻為了那樁八年前的誅心公案。

出了林道,眼前豁然開朗。正前方是村鎮,在三裏之外,兩旁是丘陵,延伸得很遠,像接到了天邊。

正行之間,忽聽右首的丘陵中傳出了數聲暴喝,接著是采人的呼喚:“救命喲!救命…

殺人了……”

武同春本能地止住腳步,抬眼望去,一丈外隱見人影晃動,轉念一想,自已差不多等於是江湖除名的人,本身的事管不了,還料理別人的事則甚,這類事,江湖上可說無時無地不在發生,於是,他又挪動腳步。

刺耳的呼救聲,又告破空傳來!

“殺人了,救命啊!”

人,貴在乎有人性,即使在萬念俱灰的情況下,仍會激發,尤其正義兩個字,在真正的武士心目中,可以說生了根。武同春再次停了腳步。

遠處,傳來了顫栗的哀叫聲:“各位定要趕盡殺絕麽?在下與各位往日無怨,近日又無仇……”

一個粗暴的聲音道:“少廢話,有冤到閻老五那兒去分訴吧!”

武同春終於忍不住掠了過去。

土丘後,三名黑衣劍手,圍住一個藍衫書生,這書生二十多歲年紀;麵目俊美,一表非凡,在三支劍下,顫栗不已。

武同春立即想起“巴氏雙虎”口中的女子形窮酸,大概就是指這書生無疑了,他為什麽被追殺?三劍手不用說,也是“天地會”的人。

其中之一獰聲道:“別裝蒜了,上路吧!”

書生作揖道:“三位行行好,積點陰功,修個來世。”

另一個哈哈一笑道:“好小子,來世,來世是什麽?爺們隻管抓人,不管來世。無乖上路,那邊有馬等著,看你細皮嫩肉的挨上兩劍該多沒意思。”

這書生是武功不濟無法反抗,還是根本不會武功?武同春悠悠然飄臨現場。

書生可眼尖,大叫道:“大俠救我!”

三劍手不約而同地暴喝出聲:“什麽人?”

武同春稍稍揚頭,一看這書生的麵目十分熟撚,但想不起在什麽地方見過,心中狐疑不已。

三劍手之一欺向武同看身前,上下一打量,道:“朋友要插手?”

隊對方衣襟號誌,已證明了對方的身份。武同春心知招惹上“天地會”,後果相當嚴重,但已經出了麵,總不能打退堂鼓,想了想道:“三位是‘天地會“的人?”

“這不是擺明著麽?”

“三位與這位朋友有什麽過節?”

“無人敢過問‘天地會’的事。”

“可是在下已經問了。”

“那你也死定了。”

“未見得。”

“先報個名號,爺們好交差登帳。”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轉向書生道:“朋友,怎麽回事?”

書生道:“在下也不明白為什麽。”

另一名劍手大聲道:“別浪費時間了,做了他帶人上路。”

那麵對武同春的劍手,揚起劍來,明聲道:”拔劍吧!如果死得像條狗便太冤了。”

武同春寒聲道:“在下不想殺人。”

那武士暴笑了一聲道:“口氣還真不小,看劍!”隨著喝話之聲,劍芒打閃,罩向成同春,身手還真不賴,氣勢招數,可以勉強列入一流。

劍出入杳,武同春換了一個方位,從容利落。

另兩名劍手一看便知道碰上了勁敵,雙雙仗劍圍了過來,各占方位。原先的一名上前兩步,配合同伴的位置,挫了挫牙,道:“看來朋友不是泛泛之輩,先報個名號。”

武同春冷冷地道:“在下向來不提名道姓。”

三劍手用眼色互相打了一個招呼,齊齊暴喝一聲,三支劍從不同方位,以雷霆之勢,罩向武同春。

一道白光,從交織的劍幕中衝起,像潛龍破浪而來,驚呼與兵刃折斷聲齊作,人影爆開,三劍全部齊腰而折,三劍手麵色衣白,窒住了。

武同春無意傷人,也不願樹這強憂大敵,沒有跟蹤出手。

那書生突地驚叫出聲。

三名劍手迅快地退了開去,並肩而立,俯首躬身。

武同春大感驚愕,目光轉處,呼吸上時窒住了。

現身的,是個濃裝豔抹的半百婦人,身高體大,比普通男人還要高出一個頭,目光如刃,森冷得怕人,配上她妖裏妖氣的打扮,簡直是個怪物,一個女人,而生成這種體型,的確是罕聞罕見,武同著倒抽了一口涼氣。

怪婦人目光掃向三名躬著身不敢直立起來的劍手,大喝道:“窩囊廢,丟入現眼,還不與我滾!”聲如果啼,十分刺耳。

三名劍手齊齊恭應了一聲,如飛而去。

看樣子,這怪婦人不但是“天地會”的人、而且在會中有相當的地位。

怪婦人目光移向藍衫書生,怪笑了一聲道:“小子,你敢再逃走的話,老娘便撕了你。”說空,轉向武同春,齜了齜牙,道:“把你那頂破草帽拿下來,讓老娘看看你的長相。”

怪人怪調,自然不足奇,像這類人,不會吐出什麽好話的。

“武同春淡淡地道:“芳駕何方高人?”

怪婦人以震耳的聲音道:“連老娘你都不認識?”

武同春為之一窒,他久不行走江湖,實在不知道對方的來路。就在此刻,一個極細的聲音傳入他的耳鼓:“這妖婦是“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娘’!”

武同春大感驚怔,是誰以待聲之法指點自己?現場沒別人,難道會是藍衫書生?可是他剛才直叫救命,會有這等能耐麽?心念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冷沉地道:“芳駕是‘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娘’?”

怪婦人“嘎嘎!”一聲怪笑道:“你這小子還算有見識!”

這一說真的對了,武同春可從來沒聽過這個名號,但既為名傾武林的“天地會”護法,武功之高強,可想而知,現在他真是騎虎難下,走可能走不脫,挺下去後果難料,而更使他不解的是那藍衫書生此刻麵帶微笑,毫無懼怯之容。

“魁星娘娘”又道:“你知道你將如何死法?”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順口道:“如何死法?”

“魁星娘娘”獰態畢露地道:“老娘要把你生撕活裂。”

武同春的做性又被激發,寒聲道:“有這麽便當?”

“魁星娘娘”道:“老娘手下倒無全屍。”

武同春下意識地手按劍柄,硬起頭皮道:“那得要看事實了。”

“魁星娘娘”森冷如刃的目光連連閃動,獰聲道:“你小子見不得人,老是把帽子遮著臉?”

“見木得人”這四個字,本是一般人的常用語,但聽在武同春的耳中,卻大不是滋味,這正觸到他的傷痛處,當下用手指一頂帽簷,露出了全部麵目。

“魁星娘娘”偏了偏頭,嘖嘖地道:“好俊的人品,但你還是活不了,老娘一向不輕易改變主意。”

話聲中,舉步迫向武同春。

武同春立即握緊劍柄,準備應戰。

場麵驟呈無比的緊張。

嘉在此刻,一個嬌脆而叩人心弦的聲音道:“大娘,且慢動手!”人隨聲現,一晃便到了場子中央。

武同春心中一動,轉目望去,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地吞了一下口水,不速而至的,是一個不堪承教的奇醜女子,濃眉大眼,塌鼻厚唇,配上四方瞼,那模樣使人看了第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但如果不看瞼,齊須子往下看,倒是個美人胎子,體態窈窕,纖濃合度,再加上華麗宮裝,十足是個可人兒。如果不看人,光聽聲音,真會令人想入非非,可是,配上那張勝,便一切俱非,實在是造物主的惡作劇。

她稱“魁星娘娘”為大娘,她是什麽身份?“魁星娘娘”生就的窮凶惡極相,但見了這醜女,卻態度大變,盡量裝得溫和的樣子說道:“小妞,人在那兒,你看著辦吧!”

醜女目光掃向藍衫書生。

藍衫書生打拱作揖地道:“姑娘,你就放過在下吧!在下隻是個窮秀才,根本就不值姑娘一顧。”

武同春大感困惑,摸不透雙方是怎麽回事。

醜女不答腔,目光移向武同春,看了又著,突地笑出聲來。

武同著一拉帽簷,遮住視線。

醜女如藍衫書生一擺手,道:“你走吧!姑娘我不想再看到你。”

藍衫書生如逢大赦,再次作揖道:“姑娘大德,在下沒齒難忘。”說完,急急奔離,像逃避瘟神似的。

“魁星娘娘”大聲道:“小妞,你這是怎麽回事?”

醜女橋聲道:“放他走呀!”

“魁星娘娘”吐口氣,道:“你費了這麽大力氣找他,現在卻又放他走,什麽意思?”

醜女扭怩作態地道:“大娘,俗語說……物怕比,兩樣東西放在一起,一比就比下去了,那窮酸俊而不英,沒有男子氣概。”

“魁星娘娘”皺眉道:“怪事,你不是愛他愛得發狂麽?”

醜女“唔”了一聲,道:”大娘,此一時,彼一時嘛!現在……”說著,朝武同春一努嘴。

“魁星娘娘”哈哈一陣大笑道:“大娘我明白了。你是見了雞便不吃肉醜女嬌嗔道:

“大娘,你這話說得人多難為情嘛!”

肉麻當有趣,聽得武同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也明白過來,這五女是出來揀丈夫的,天下事真是無奇不有,早知如此,說什麽他也不會插手管這閑事。

“魁星娘娘”沉聲道:“小妞,你先別高興,看這小白臉年紀不小,少說也有二十六七歲,說不定他早已有了……”

醜女大眼一翻,撒嬌似的道:“大娘,你問問他嘛!”

武同春忍耐不住了,身形電彈,一驚數丈,就在他身形一起一落之間,一個巨大的身影已爛在他的麵前,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看來脫身不易,這麻煩可惹的大了,藍衫書生脫了禍,他變成了頂缸的人。

“魁星娘娘”以刺耳的聲音道:“想溜嗎?做夢!聽著,你叫什麽名字?”

武同春有些哭笑不得,抬起頭道:“武同春!”

“武同春?”

“不錯!”

“今年多大歲數?”

“二十八。在下可以走了麽?”

“不行,話還沒問完。”

醜女站在側方,突然想起件事來,一拍手掌道:“大娘,我聽人說,一年前中原道上出了個少年劍手,也叫武同春,但不久便銷聲匿跡了,就是他麽?”

武同春暗道一聲:“‘苦也!”

“魁星娘娘”不由動容,森玲的目芒一閃,道:“你就是‘無敵劍’的後人?”

武同春一咬牙道:“扯不上,巧合而已。”

醜女大聲道:“大娘,他說謊,是他沒錯,不然那三名弟子怎會一招折劍。”

“魁星娘娘”點點頭,道:“娃武的,你承不承認都沒關係,我們小妞看上你,是你天大的造化。你成過親沒有?”

武同春十分不耐地道:“不但成過,女兒都七八歲了。”

“魁星娘娘”臉色一變道:“真的?”

武同春道:“這怎麽能假!”

“魁星娘娘”望向醜女道:“小妞,你聽見了?”

醜女大限一紅,任性地道:“不,我不信,大娘……”

“小妞,這怎麽能勉強?!

“大娘,我……死也不改變主意。”

“這……你要大娘我怎麽辦?”

“我不管,你看著辦。”

“魁星娘娘”深深一想,道:“那隻有先帶他回去再說了!”

武同春氣也不成,怒也不是,天底下竟有這種怪人怪事,忍不住開口道:“天下男人多的是,不止在下一個,姑娘可以隨便揀。”

醜女似乎從來不知羞恥為何物、咧嘴一笑道:“我就是揀中你嘛!”

武同春為之氣結,衝口便道:“不要臉!”

醜女眉毛一挑,瞪眼道:“你敢侮辱我!”

“魁星娘娘”也跟著怒聲道:“好小子,你真是不知死活……”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武同春橫起心道:“怎麽樣?”

“魁星娘娘”暴聲道:“老娘裂了你。”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怕沒這麽容易!”

醜女插口道:“大娘,可別真的對他下重手,我……就喜歡他這份傲氣。”

武同春啼笑皆非.這倒是一廂情願,天下難找臉皮這麽厚的女子,這種話居然麵不改色地當著男人麵說出口,看來很難脫出她的糾纏,想想實在窩囊,俗語說的,是非隻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真是一點也不錯,平白無故替那姓甚名誰都不知道的藍衫書生頂了缸。

心念未了,“魁星娘娘”倏地一個跨步;到了八尺之處,陰聲道:“你是‘無敵劍’的後人,劍上的造詣定然不差,特別準你自衛,拔劍吧!老娘耐心有限。”

事情擠到頭上,武同春已經沒有任何考慮的餘地,咬牙拔出劍來,劍尖下撇,作出了獨特的起手式,寒聲道:“交手有個限度麽?”

“魁星娘娘”答非所問地道:“身份不假,是當年無雙堡主武進的劍路。”

武同春再次道:“怎麽個打法?”

“魁星娘娘”嘿地一笑道:“怎麽打,得看老娘的高興,出手吧!”

武同春氣得兩眼發了藍,憤憤然地道:“見死方休麽?”

“魁星娘娘”不屑地道:“你如果害怕,不打也可以,乖乖跟老娘走。”

忍耐是有限度的,武同春劍眉一挑,氣納丹田,勁貫劍身,厲聲道:“請吧!”

“老娘讓你先出手。”

“在下照祖傳慣例,不占先。”

“什麽臭規矩,接著!”話聲中,向前一個大跨步,雙手緩緩抓出。

武同春一看來勢,不由心頭大凜,對方這一抓,玄奇詭絕,使人有封擋閃避無從之感,在沒抓上身前,根本無法判斷被攻擊的部位,也測不出中途會發生什麽變化,當然,時間不許他考慮,這意念在腦海中僅如電光船一閃。

“呀!”厲吼聲中,白光由下而上騰起,森寒如冰雪的劍芒,幻成了一片耀眼的光幕,以攻應攻,這是他唯一可行之途。

忘命的一擊,淩厲到了極限。

“魁星娘娘”可真識貨,她看出武同春手中的白劍並非凡鐵,不敢托大,中途變式,身軀後仰,改抓為拍。

“砰”地上聲,武同春的創勢,被奇強無比的掌風,震得一滯,揮灑不出,不自覺地退了一個大步。

雙方又回複八尺的距離。

“魁星娘娘”多角形的臉孔,扭成了一個怪形,這是怒極了的表示,厲哼聲中,雙掌暴推。

武同春族劍朝中路直刺,這是他家傳劃法中的絕招。

雷動的掌風中,夾著一聲驚呼,人影霍地分開。

武們春俊麵泛了白,氣翻血源,眼冒金花。

“魁星娘娘”衣袖被割裂,明顯地可以看到半尺長的血痕。

醜女臉上抖露了一片緊張之色。

“魁星娘娘”抬起手臂看了看,暴怒道:“好哇!老娘如果不活生生撕了你就不算人!”聲落,翹掌垂臂,弓腰曲腿,沉緩地邊向武同春。

那樣子,既滑稽又恐怖。

她將施展什麽無法想象的殺手?兩個照麵下來,武同春信心大增,但對方的怪模樣,使他不無忐忑之感,反正已豁出去了,隻好凝神抑誌,蓄勢待發。

醜女急叫道:“大娘,不要這樣嘛。”

情況顯示,這將是生死互見的一擊。

驀在此刻,一聲蒼勁震耳的佛號倏告傳來:“阿彌陀佛,善裁。”

事出猝然,“魁星娘娘”不期然地直起身來,後退兩步。

現場多了個身穿千補百袖袍的老和尚,好玄的身法,仿佛他本來就是站在哪裏的。

武同春鬆了一口氣,不速而至的是”無我大師”。

“魁星娘娘”怒喝道:“老禿驢,你找死來了?”

“無我大師”合計道:“可彌陀佛,女施主且莫發嗔,生死乃天命,豈可輕言。

“魁星娘娘”喘著大氣道:“無我,你要淌這渾水?”

“無我大師”道:“我佛慈悲,老衲身為佛門弟子,碰上了,不能不結個善緣,度厄解劫,功德無量,阿彌陀佛!”

“魁星娘娘”粗聲暴氣地道:“你想結什麽善緣?”

“無我大師”道:“姻緣姻緣,全憑一個緣字,三生石上注定,勉強不來的,勉強了便是孽、如果看不破這一點,冤結便難解了。”

“魁星娘娘”道:“少放屁,我不信這個邪,湊合了便是緣,識相的最好請便。”

“無我大師”從容地道:“如果老衲非管不可呢?”

“魁星娘娘”森冷的目芒一閃,道:“那此地便是你證果的地方。”

“無我大師”軒眉道:“女施主,孽由心生,禍由自招,切不可興殺念。”

“魁星娘娘”怒不可遏地道:“你走是不走?不然就作怪找出手無情了!”

武同春在一旁沒了主意,不知道該采取什麽行動,但他深知“無我大師”被武林人尊為聖憎,並非等閑之輩,不然,以“魁星娘娘”的凶殘性格,不會這麽多廢話,早已經出了手。顯然,她不無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