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空晴朗,萬裏無雲。

漁公解夢館內,周漁脫掉墨黑唐裝和雪白襯衫,穿上了一身灰布麻衣,蹬上了一雙老舊布鞋,扛起鋤頭,邁入了尚且有些泥濘的九型人格花園內。

周漁花了一個小時,才將整片花園全部翻新了一遍,但僅僅一遍是不夠的,他還得翻第二遍。周漁將鋤頭墊在屁股底下,像個地道的農民一樣蹲坐在隆起的土層上休息。他忽然感覺,坐在鋤頭上竟然也很舒服,心裏莫名地踏實。

周漁自顧自地笑了笑,撩起脖頸上的毛巾,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正當他準備起身再次翻地的時候,他隱約看到,柵欄外麵有個身影由遠及近地走來。

嘎吱一聲響,鐵門被推開。

一聲響亮的喊叫隨之響起:“漁兄!”周漁抬起頭,看到鍾墨站在門口,不由得微微一笑。鍾墨臉上也帶著笑意,但周漁還是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一絲掩飾不住的煩憂和焦急。

鍾墨左手的臂彎間夾著一個黑木盒子,踏步走入。看到周漁的穿著打扮,不由得哈哈一笑,大大咧咧道:“嘖!我們的大解夢師不去傳道授業,反而躲在家裏偷摸種地,你對得起你這一身的才華和學識嗎?”

周漁拄鋤而立,望著幾日不見卻好像消瘦了不少的鍾墨,笑道:“黑絲神探鍾大隊長,別來無恙啊。”

鍾墨將黑木盒子放在旁邊,也不顧忌,直接步入花園,邊走邊道“:別提了,最近飯都吃不下了。”

鍾墨眉宇間的那股愁苦氣息,即使是笑起來的時候,依舊揮之不去。周漁明白,他肯定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還未等周漁開口詢問,鍾墨已經握住了他手中的鋤頭:“來,給我刨兩下。”

周漁鬆開手,疑惑道:“你會嗎?”

鍾墨將鋤頭高高掄起,猛地一下砍進地裏,那架勢看起來像是砍人一樣。周漁急忙往旁邊躲開,生怕被鍾墨誤傷。

鍾墨身材魁梧,又受過專業訓練,這點土地於他而言,根本不在話下。三下五除二,就將整片花園翻新了一遍。

接著,鍾墨又幫周漁將今天剛買的十幾株花草也栽了下去。

做完這些,日頭已經開始西斜,周漁和鍾墨都累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

周漁將一張小桌子搬出來,在假山旁邊落座,衝上了一壺好茶,兩人一邊休息,一邊飲茶。茶過三杯,鍾墨深吸一口氣,望著假山上蹲坐著的黑猴子,若有所思道:“漁兄,你說,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周漁看了鍾墨一眼。從鍾墨的表情中,他看出來鍾墨並不是在開玩笑。

周漁想了想之後道:“我是個無神論者,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鬼。但我同樣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我們尚未發現的東西,也有我們已經發現了,但按照現有科學體係無法解釋的東西。”

鍾墨點了點頭,不待周漁詢問,便直接道:“我最近遇到了一件怪事——不,準確地說,應該是我們市局最近遇到了一件怪事。”

周漁替鍾墨倒了一杯茶:“說來聽聽。”

鍾墨撿起地上一塊小石頭,扔進麵前小池塘:“四天前的半夜,我們之前故意放走並嚴密監視其行蹤的中醫趙文博,終於出動了。我們立馬行動起來,跟隨在他的身後,準備順藤摸瓜,將幕後黑手一舉抓獲——”

周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中多了一絲銳利。

鍾墨望著波光粼粼的池塘,壓低聲音繼續道:“中途又有三個行蹤詭異的人跟在趙文博身後,其中一人是西醫孫叢文,另外兩人分別是一男一女。初步判斷,男的為中老年,女的為中青年,他們都戴著口罩,目前尚未查清這兩人的身份。”

周漁沉吟道:“這樣看來,這又是一次有預謀的行動了,而且還有新人加入。”

鍾墨舔了舔嘴唇,將聲音繼續壓低:“他們一行四人,在七拐八彎之後,來到了郊區附近的一處平房,鑽進了其中一條巷子,然後進入了巷子末尾的一戶人家——”

說到這裏,鍾墨的臉上出現了一種異樣的表情。他輕咬了一下牙關,主動湊到周漁身前,低聲道:“我們一路跟蹤,進入那戶人家之後,卻發現裏麵空無一人。”

周漁默默點頭,他已經猜到他們不可能這麽容易跟蹤到那些人的。

鍾墨拽了拽脖頸上的黑色絲巾,用一種略帶嘶啞的聲音道:“我們將整個房間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人,這時候,房間正中央的地下忽然傳來一陣古怪響聲,有點像敲門的聲音,嘭嘭嘭,嘭嘭嘭——”

就在鍾墨說話的時候,一塊陰雲不知從何處飄來,擋住了空中的太陽。隻聽鍾墨用一種愈發低沉的聲音道:“我們發現了一塊石板,將石板掀起之後,陸續進入裏麵。進去之後,卻發現裏麵竟然有——”

周漁看到鍾墨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不由追問:“有什麽?”

鍾墨的瞳孔微微放大:“有一些不正常的東西……”

周漁心中一緊,但表情依舊平靜:“怎麽不正常了,具體點?”

鍾墨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地道:“進入之後,前方迷霧籠罩,霧靄低垂。模模糊糊間,我看見了幾個身影,試圖追上去,卻發現隊友已經不見了。進入裏麵以後,所有的通訊設備全部失靈,我拉槍上膛,獨自前行。就在這時,我看見一個青麵獠牙的鬼怪忽然出現在前麵,在我反應過來之前,就徑直撲向了我。我開槍射擊,那個鬼怪中了彈,化為一團煙霧飛散不見——”

周漁眉頭輕皺,伸出食指,輕點鼻翼。

鍾墨緊盯著周漁,繼續道:“從那之後,我一直在裏麵尋找隊友,也在尋找出口,但不停有各種各樣的怪物來襲擊我。沒多久,我所有的子彈就打完了,一個沒防備,被一個怪物偷襲成功,隨後暈了過去。閉上眼的那一瞬間,我聽到很遠的地方傳來一陣鍾聲……”

周漁沉吟道:“確實非常怪異。”

鍾墨略微提高音量:“最怪異的還不是這個,而是——”

鍾墨湊近周漁,貼在周漁耳邊:“當我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塊墳頭旁邊,後背靠在墓碑上,其他隊友則分散在各個墳頭前,跟我的姿勢一模一樣——你能想象那種場景嗎?一群警察分散在墓地中,全都不省人事……”

周漁此時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端起茶杯輕飲一小口,說道:“這麽說,是有人在故意捉弄你們?”

鍾墨臉上出現了一種複雜的表情,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周漁看了鍾墨一眼,也沒有說話。

半晌之後,鍾墨才低聲道:“說實話,這件事對我的衝擊真的很大。我相信任何人在親身經曆過這種事情之後,都會控製不住地進行各種猜測,我隻是需要時間來緩衝。”周漁點頭道:“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可我覺得這件事應該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糟糕。”

鍾墨無奈地搖了搖頭:“其實,我還沒有說完——”接著,他鍾墨喝了一口茶,繼續道:“那天晚上,我們打頭陣的人通訊失靈之後,後方的支援人員迅速趕到了我們失聯的地點。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們並沒有看到巷子和平房,也沒有看到墓地,隻看到了一片荒野!”

2

天空中的陰雲逐漸匯聚到一起,越壓越低。沒有一絲風,悶熱的空氣讓人有些喘不上氣。西天邊上,一道道無聲的細長閃電正不停地試圖撕開雲層。

鍾墨講述完整件事情後,和周漁一起陷入了沉默。過了許久,鍾墨才喝了一口茶,問道:“漁兄,這件事,你怎麽看?”

周漁將食指按在鼻翼上:“那個墓園裏麵有沒有監控攝像頭?”

鍾墨搖了搖頭:“沒有,那個墓園地段偏遠,而且都快廢棄了,不僅墓園裏沒有,就是外圍那幾條路上的攝像頭也都已經壞掉了。”

周漁輕點鼻翼:“你們事後對趙文博他們詢問過嗎?”

鍾墨輕歎一口氣:“已經對他們進行了秘密訊問,結果和上次一樣,他們完全不知情。而且,我們也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證明他們與深淵事件有關。問到最後,他們一致覺得,他們很可能是夢遊了。為了方便後麵進一步監視,我們隻能將他們放了。”

沉默片刻,周漁忽然道:“或許,我們可以換一個思路。”

“什麽思路?”

“比如磁場擾動、人體生物學電流幹擾等。”

“其實……在過去三天裏,你說的這幾種方法,我們全都試過了。現在上頭對這件事高度重視,專門成立了一個Y類小組來協助調查,這個Y類小組中,就有一名自稱靈魂學家的人。那個人自稱是研究靈魂的,還是用科學的方式來研究鬼魂。但是,三天過去了,那些人也毫無發現。”

一陣冷風吹來,水麵晃動,樹葉紛落而下,悶熱的感覺消減了許多。

周漁托腮沉思。鍾墨能說的話已經全都說了,甚至連不方便說的都說了。在周漁看來,這件事人為搞鬼的可能性比較大,但他就是無法找到其中的邏輯來證明。

良久,周漁搖了搖頭道:“根據我目前的學識和掌握的信息,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當然,如果能夠親身經曆一次的話,說不定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鍾墨的嘴角微微抖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麽恐怖的事情,低聲道“:那種場景,最好還是不要經曆的好,從那晚之後,我已經連著做了三天噩夢了……”

周漁輕抿一口茶,神情認真地說:“看在我們認識的分上,我隻收你一半的錢,如何?”

鍾墨有些詫異:“什麽隻收一半的錢?”

周漁微微一笑:“當然是解夢了。”

鍾墨齜了齜牙道:“都到這份兒上了,你還有閑心開我玩笑……我感覺自己真的要瘋了,這件事已經不是查不查得明白的問題了,是壓根兒就不知道該怎麽查!”

周漁站起身,輕拍鍾墨的肩膀:“放輕鬆,該來的總會來,有時候想太多反而會幹擾我們的行動和思維。”

鍾墨深吸一口氣,也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漁兄,實不相瞞,我這次登門造訪,除了這件怪事,還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周漁笑了笑:“反正你隻要一來我這裏,準沒好事。說吧,又是什麽事?”

鍾墨彎腰將地上的黑木盒子抱起來,放在了茶桌上,將盒蓋打開,裏麵是一副漢尼拔麵具,還有一張深淵卡片。

周漁看了一眼道:“他們發出第二次邀約了?”

鍾墨讚許地豎起了大拇指:“漁兄真聰明!”緊接著,鍾墨又道:“不過,這一次,我並不建議你參加。”

周漁意味深長地笑道:“哦,為什麽?”

鍾墨低聲道:“我們已經調查過了,這一次,被邀約的人可能隻有你一個。當然,也很有可能邀約了不在我們監視範圍之內的人。但是,不管怎樣,種種跡象都表明這一次的邀約並不簡單。”

周漁問:“哪些跡象?”

鍾墨將手機摸出來,點開郵件,遞給周漁:“你自己看吧。”

郵件中除了邀請主題和深淵標誌,內容中隻有四個字:你好,周漁。內容簡單明了,蘊含的深意卻“細思極恐”——周漁暴露了。

邀請發出日期是在今天中午十點,赴約時間是明天,具體時間和地點暫時沒定。

看完郵件後,周漁麵色依舊平靜。他將手機遞還給鍾墨,淡淡地說:“既然他們都直呼我的名字了,你覺得我還有選擇的機會嗎?”

鍾墨鄭重道:“沒錯,你不能去!放心,我會為你的人身安全負責。我回去就專門調幾個人來,二十四小時保護你。”

周漁望向鍾墨,目光堅定地道:“我的意思是——我隻能選擇去。”

鍾墨張了張口,欲言又止。他的表情雖然凝重,眼神深處的一抹愁雲卻緩緩散去。其實,不用鍾墨說,周漁也知道鍾墨肯定很糾結,他一方麵不想周漁去,同時又希望周漁去,畢竟,這算是警方目前掌握的最重要的一條線索了。

鍾墨皺著眉頭道:“可是,你……”

周漁抬起手,打斷了鍾墨的話“:我去赴約的原因並不僅是因為警方,還因為畫蝶,同時也是為我自己。除此之外,我始終覺得,他們做的事情很可能與夢有關,至於到底有什麽關聯,我現在並不知道。既然現在有這樣一個與他們正麵接觸的機會,那我肯定要試一試。”

見周漁沒有繼續說下去,鍾墨也沒有多問,他點了點頭道:“既然你已經決定了的話,那等赴約時間和地點確定後,我再派人一路跟著你,保護你的安全。”

周漁擺手道:“你覺得那些人會不知道?而且,那樣你們也會暴露,反而會讓我的處境變得更危險。”

鍾墨有些擔心:“可是,你的安全問題……”

周漁拿起盒中的深淵卡片,沉聲道:“當我第一次決定去參加這個聚會的時候,安全就不是我首要考慮的事情了。”

卡片平放在周漁的掌心,正麵是一條黑漆漆的峽穀,深不見底,幽深恐怖。略微停頓,周漁繼續道:“而且,這一次,既然他們單獨邀約,肯定不敢做出格的事情,這一點,他們也很清楚。”

“那依你看,他們這一次對你發出特邀,是想幹什麽呢?”鍾墨問。

“他們既然已經查到了我的身份,其實可以不予理會,或者悄悄將我殺掉。但他們沒有那麽做,還邀請我單獨赴約,這說明我對他們有一定的用處,至少他們是這麽覺得的——”周漁眯起眼睛,目光看向遠方,“我想應該跟上一次的知識共享儀器有關係。說不定,他們想竊取我的知識。當然,也有可能隻是想看看我到底有什麽能耐。但不管怎樣,絕對不會是謀財害命。”

“既然你這麽肯定,那我就放心了。要是你因為這件事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畢竟是我將你拉進這趟渾水裏的。”鍾墨有些愧疚地說。

“放心,其實我早就在等著他們了。”周漁望向鍾墨,目光堅定,“就像我之前跟你說的,該來的總會來。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好讓你有個心理準備。”鍾墨表情變得凝重了起來。

“什麽事?”周漁問。

“最近這幾天,又有兩名科學工作者自殺身亡,自殺方式具有嚴重的反社會傾向。其中一名軍部武器研造工程師半夜在家中用自製的火焰彈自焚,導致整層樓都被焚燒,死傷數人。另外一名知名化學藥劑師,在全身塗滿水溶性劇毒藥物後投河自殺,使得半條河的水都被嚴重汙染,很多魚類受到毒害,還引起了多起居民中毒的連鎖事件。”鍾墨深吸一口氣,平複下有些激動的語氣,沉聲道,“這兩人自殺之前都毫無征兆,也沒有明確的社會報複性動機。此外,根據可靠線索,他們在過去一段時間裏都曾多次參加過深淵聚會。”

“如果他們的死真的和深淵聚會有關,那隻能說明這個深淵組織對社會的危害性已經明顯加大了。”周漁麵色嚴峻道,“雖然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那些自殺的人到底是深淵組織故意為之,還是試驗過程中的意外犧牲品,但有一點,我們可以確定,那就是在深淵組織的真正目的浮出水麵之前,這樣的死亡事件還會繼續上演,頻率會越來越高,波及範圍也會越來越大。”

“漁兄說得非常對,現在我們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上頭對這件事也非常重視,責令我們務必要在最短時間內查清此事。實在不行,我們會將深淵聚會所有涉嫌參與人員全部拘留,直到調查清楚為止。但那將會是我們最後的策略,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用,因為一旦用了之後,就沒有繼續追查真相和幕後黑手的餘地了。”

“我明白。現在最關鍵的問題,就是沒有直接證據證明這一切跟深淵聚會有關,一切都是基於已發事實的反向推理和定勢猜測。而深淵組織之所以會如此肆無忌憚,想必也是因為他們深知這一點。”

“漁兄的總結精辟!”

“所以,這個聚會本身就顯得異常重要了,我現在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漁兄,雖然我不想在這個時候說,但我還是想跟你說一句,是我連累了你。”

“要說連累的話,那又是誰連累了你呢?”

四目相對之下,鍾墨張開嘴巴,神情愕然。

周漁輕拍鍾墨的肩膀,微笑道“:鍾隊長,在重大危害社會事件麵前,人人都應該勇於反抗,但唯有你們衝在最前線,承擔了生與死的風險,還把這一切當作理所當然。”

聽完這話,鍾墨有些動容,他長噓一口氣,拍了一下周漁的手背,欲言又止。

在經曆了過去一段時間的合作之後,周漁和鍾墨已經逐漸形成了默契,並且有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有時候他們之間無須多言,便各知深意。

最後,鍾墨凝視著周漁,鄭重地說“:總之,一有事情,立刻通知我。”

周漁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將手中的卡片翻過來,卡片背麵的右上方,繪製著兩個黑紅色藝術字:深淵。卡片中間,繪製著兩行正楷字,周漁輕聲將其念了出來:“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一聲驚雷忽然響起,如同石破天驚。濃密的陰雲被撕裂,閃電疾馳而過,攜帶著豆大的雨滴從高空驟然落下。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雨滴敲擊水麵,發出清脆聲響。

鍾墨的手機鈴聲也在這陣雨聲中響起,他掏出手機,低聲接聽了電話。掛掉電話後,鍾墨對周漁說:“那這件事暫時先這麽定著,等明天我再聯係你規劃具體細節。局裏還有點事,我得先走一步了。”

“等一下。”周漁快步走到屋門口處的牆邊,拿起了一把銀白色的雨傘,遞給鍾墨,“這雨肯定會下大,帶上吧。”

鍾墨接過雨傘,往前走了兩步後,啪的一聲打開,一隻米黃色小熊滑落而下,在傘的邊緣搖搖晃晃。鍾墨陡然停住腳步,緊盯著那隻小熊,麵色在一瞬間變得凝重而嚴肅。他轉過身去,一把拉住了正欲進屋的周漁。

“周漁,這把傘是你的?”鍾墨的語氣中透著一股緊張。

“哎,你提醒了我……這傘不是我的,要不你還是用我的傘吧。”周漁一邊說著,一邊就要進屋拿傘。

“那——”鍾墨再次拉住周漁的肩膀,“這把傘是誰的?”

“怎麽了?”周漁感覺到了鍾墨的異樣。透過傘的邊緣,他看到鍾墨目光銳利,眼神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燒。周漁意識到這件事並不簡單,如實說道:“這把傘是一個說夢人的。”

“漁兄。”鍾墨咽了一口唾沫,臉色緩和了一些,沉聲道,“實不相瞞,那天晚上半夜出行的四人當中,有一個沒有查明身份的中老年人,當時就打著這樣一把傘,連傘上的小熊都一模一樣。”

“竟有這樣的巧事?”周漁眉頭一皺,意識到了什麽。

“或許是巧合,或許不是。漁兄,告訴我他的地址,讓我去看看是不是巧合。”

周漁猶豫了一下。鍾墨直視著周漁的雙眼,目光堅定地說:“漁兄,我發誓,在百分之百確定之前,我不會對他進行任何形式的審訊。”

四目對視,許久之後,周漁才說:“月半彎小區11棟903號房。”

鍾墨對著周漁重重點了點頭,迅速轉身離去。

看著鍾墨的身影消失在鐵門外麵,周漁低聲自語:“丁叔,你到底還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話音未落,又一聲驚雷炸響,雨勢陡然變大,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發出雜亂無章的劈啪聲響,猶如一條條皮鞭在抽打著地麵。

3

夜已經很深了,雷雨並未停歇。

男護士童同回到出租屋的時候,已經快到午夜十二點了。他草草地衝了一個熱水澡,換上一身桃紅睡衣,便四仰八叉地躺在了**。

按照慣例,在臨睡之前,童同都要把玩一會兒硬幣。他隨手從床邊的抽屜中取出一枚硬幣,朝著空中拋去。硬幣升空又落下,起起落落當中,童同忽然感覺自己的脖子上有個什麽東西,他用另外一隻手在後頸處輕輕一拈,一根半米多長的頭發被他拈了下來。

童同眉頭一皺,他想起前天晚上,他也拈到了一根類似的頭發。不過,真正讓童同感到奇怪的還不是這兩根絕對不屬於他的頭發,而是昨天早上起床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竟然光溜溜的,睡衣不知何時脫掉了,掛在衣架上。他記得很清楚,睡覺之前,他是穿著睡衣的。

童同懷疑自己很可能夢遊了,因為他小時候曾經有一段時間夢遊過。為此,父母還帶他去看了各種醫生,但都沒有治好。直到上了初中,開始留宿學校之後,夢遊的症狀才逐漸消失。這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他沒再夢遊過。

此外,讓童同懷疑自己夢遊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他昨晚做了一個特別奇怪的夢。夢中冰天雪地,他赤身行走,凍得瑟瑟發抖,最後體力不支,跌倒在冰雪中,被活活凍死。當他自夢中醒來後,他吃驚地發現自己的右手手腕處無緣無故多了幾個血疙瘩,看起來就像被什麽蟲子咬了一樣,直到現在還在發紅腫脹……

童同一邊在腦中胡思亂想,一邊隨手拋著硬幣。忽然間,他發現自己的右手空空****,剛剛拋向空中的硬幣沒有落下來。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他沒有聽到硬幣撞擊的響聲,也沒有用力過猛,更沒有歪斜角度……那麽,硬幣是怎麽消失的呢?

童同覺得有必要將這件事查清楚了。他打開燈,光線並不是特別明亮,他又拿起床頭的手電筒,站在**,對著天花板上空仔細察看。天花板幹淨而整潔,幾乎一塵不染,但是童同注意到,天花板中間有一條彎彎曲曲的裂縫。這條裂縫跟蜘蛛絲一般粗細,即使是隻蚊子都不可能從這裏飛出去,更別提硬幣了。

查完了天花板後,童同又在**翻找了半天。他將床墊都掀了起來,依然沒有發現硬幣的蹤影。童同跳下床,爬進了床底。床底除了兩雙鞋,幹幹淨淨的,什麽都沒有。

從床底爬出來後,童同環顧四周,自言自語道:“我的硬幣呢?”

硬幣再次無緣無故地沒了,童同有些不開心。雖然不開心,但覺還是要睡的。他站在床下生了一會兒悶氣,便再次躺在了**。不知不覺間,困意便如潮水一般襲來,他的雙眼緩緩閉上了。

房間內陷入了一片黑沉和死寂當中。童同睡覺的時候無聲無息,就像死了一樣。一聲驚雷忽然炸響,閃電疾馳而過,如同一把利劍割開黑沉的蒼穹,天地之間一片銀白。

這陣銀白消失之後,一道綠幽幽的光穿窗而入,像是一隻拖著尾巴的螢火蟲,在黑暗中轉了一圈,消逝不見。

“當當當!”清脆的聲音從頭頂上空響起,忽近忽遠,辨不清方向,判不出距離。

“當當當!”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兩下。

“當!”伴隨著一聲振聾發聵的脆響,畫蝶忽地一下,睜開了雙眼!

畫蝶睜開雙眼,發現自己仰麵朝上,平躺在地上。

抬眼望去,心生震驚。頭頂上空,是一條旋轉樓梯,她震驚的並不是這猶如仙境般魔幻的場景,而是——她竟然又回到了這裏。

和上次一模一樣。

記憶裏,她曾經在一片冰天雪地中沿著一道血跡行走,最後發現了一座木屋,木屋的門打開後,裏麵是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小姑娘,以及一個滿頭銀絲的老人……後麵的事,她就不記得了,或者說,後麵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畫蝶覺得那個小姑娘長得有點像小時候的自己,那隻碎散的白貓則是自己小時候的玩伴。至於那個老人,雖然屋內光線陰暗,看不清麵容,但畫蝶還是覺得,這個老人很可能就是她的奶奶,那個一手將她帶大、對她無關懷備至的親奶奶……

畫蝶站起身,觀察旋轉樓梯的上下兩端,兩端都是無止無盡,與之前看到的沒有太大區別。當當當的清脆聲音再次響起,第一聲是從頭頂上空傳來,最後一聲卻是從腳下傳來的,但她隻能聽見聲音,看不到究竟是什麽東西發出的聲音。

在這個旋轉樓梯中,除了樓梯本身的唯美和絢麗,唯一讓畫蝶留下深刻印象的便是拐角處牆壁上的弧形裂紋了。根據她之前的發現,弧形裂紋所圍成的橢圓,正是一道通往外界的拱形門,隻需要用力推開這道拱形門,就可以走出去。

她走到拐角處,觀察著弧形裂紋。比對了幾處後,畫蝶再次發現,每一個拐角處的裂紋看似沒什麽區別,實則有著非常細微的變化和不同。

雖然她不知道這些裂紋到底代表什麽意思,但是她隱約感覺到,這些裂紋很可能跟門外所呈現的場景有所關聯。而光靠觀察和想象,她無法確定自己上一次推開的是哪一扇門。

畫蝶回到了她剛才蘇醒的地方,然後往上走了一層,在拐角處站定,用指甲在拐角處旁邊的牆壁上留下了一個蝶形印記。隨後,她伸出手,按在弧形裂紋中間,用力一推。

拱形門被推開,和煦的陽光照射進來,全身霎時間暖洋洋的,一股麥香味撲麵而來。畫蝶抬頭望去,天空白得耀眼,大朵大朵的雲彩像是花朵一樣在空中綻放開來,讓人心曠神怡。

畫蝶回頭看向身後,如她所料,身後已經空無一物。她輕吸一口氣,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四周全都是一人多高的小麥。金黃色的小麥成片而立,放眼望去,無邊無際。一陣微風吹過,小麥隨風擺動,形成**漾的黃色麥浪。

畫蝶在麥浪中穿行,麥葉隨風晃**,沉甸甸的麥穗前後點頭,像是在和畫蝶打招呼。她在麥田中走了許久之後,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若是她順著麥浪的方向前行,風也會變小,麥浪也會變弱;但她若是歪著走,或者逆著走,風就會變大,麥浪也會變強,並且發出簌簌聲響。

畫蝶想到了上一次她在雪中看到的那條血跡,她猜測,這裏的麥浪,應該也是給她指引方向的。她開始順著麥浪起伏的方向前行。走了許久,周圍的小麥忽然變得稀疏起來,她看見在不遠處小麥圍攏的一塊空地上,立著一座長方形屋子。

畫蝶朝著屋子走去,麥浪停止晃動,天地一片寂靜。

來到屋前,畫蝶敲了敲門,沒有人開門,裏麵也無人應答。

畫蝶試著推了一下,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股有些腐朽的味道撲麵而來。畫蝶掩住口鼻,踏步走入。

屋內光線陰暗,空氣潮濕陰冷,與外麵陽光明媚麥香四溢的情景形成鮮明對比。角落中有一張床,床前燭火搖曳,映照出一個坐在床頭的佝僂著背的身影。畫蝶越走越近,燭火映照出了床頭那人的臉。那是一張布滿皺紋的臉,兩鬢斑白,眼窩深陷。

“奶奶!”畫蝶認出這個坐在床頭的老人就是她的奶奶,於是快步跑了上去。

“是小蝶嗎?”奶奶嘴角含笑,深陷的眼窩中似有淚花在閃動。她輕撫畫蝶的額頭,麵目慈祥:“我知道你會來的,肯定會來的。”

“奶奶,我好想你……”畫蝶淚眼汪汪地抱著奶奶,感覺奶奶身上很冷,比屋內的空氣還要冷,就像是冰。

“奶奶也想你。”奶奶輕輕撫摸畫蝶的臉頰,“奶奶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

“可是奶奶……你為什麽會在這兒……我又為什麽會在這兒?”畫蝶不解地問。

奶奶剛要開口說話,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身影踏步走入,又迅速關上了門。

畫蝶抬頭望去,借著屋內昏暗的光,她看見走進來的人穿著一身白色長衣,頭上纏著白色頭巾。待白衣人走近之後,畫蝶才發現那是一個女孩,看起來十三四歲年紀,瓜子臉蛋,紮著馬尾辮,懷中抱著一個黑白相框。

白衣女孩站在床前,麵無表情,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怔怔地看著畫蝶。

砰的一聲,房門被一陣狂風吹開。房子外麵,成片的麥浪忽然劇烈晃動起來,發出簌簌聲響。

4

翌日清晨,陰雨綿綿。天空水汽迷蒙,地麵水流蜿蜒。滴雨成線的屋簷底下,身穿墨黑唐裝的周漁坐在竹椅上,拿著一本書凝神細看。

上午十點,一條短信傳來。周漁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是鍾墨轉發的短信,上麵寫著深淵組織邀約的詳情。

赴約時間:下午兩點。

赴約地點:東站B出口。

指認條件:麵朝三點鍾方向,頭戴漢尼拔麵具。

看完短信,周漁繼續看書。陰雨連綿,一刻不斷。

中午十二點半時,周漁穿戴整齊,出門去赴這一場沒有硝煙卻危機四伏的鴻門宴了。

下午一點半,周漁來到了東站,站在了B出口。一點五十的時候,他從黑色口袋中取出漢尼拔麵具,戴在了臉上,麵朝三點鍾方向。兩點整,一根木棍伸到了周漁身前。木棍的主人是一個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老者,手中拿著一個破碗。

“對不起,我沒錢。”周漁說。

“跟我走一趟,就有錢了。”老者睡眼惺忪,說話的時候,嘴巴冒泡,像魚一樣。

周漁微微一愣,左右看了一眼,握住了老者的木棍。老者在前,周漁在後,木棍兩端,連接兩人。兩人走過三條巷子,穿過一條馬路,來到了一處林蔭小道。樹蔭下的黑暗區域,停著一輛銀灰色的轎車。

老者用破碗敲了敲車窗,車窗打開,一張百元大鈔飄了出來。老者撿起大鈔,拔腿就跑。

“上車吧,”車裏麵傳來一個低沉緩慢的聲音,“漢尼拔先生。”

周漁開門上車,坐定之後,發現車內隻有司機一人。司機戴著一副黑色麵具,雙眼炯炯有神,透過後視鏡和周漁對視著。

“漢尼拔先生,”司機啟動引擎,踩下油門,“請係好您的安全帶。”

車輛啟動,一路疾馳。這一次,車窗竟然不是黑漆漆的,周漁能夠看到外麵的景物。從東站一路駛過的這段道路,周漁全都知道。接著,他們拐進了一條車輛稀少的單行道,之後走的路,周漁就不知道名字了,但還是將路線記了下來。

車輛在雨中穿行,路途煩悶,景色迷蒙,令人昏昏欲睡。車內彌漫起一股奇怪的香味,一掠而過,有點像是錯覺。接著,周漁感覺座椅靠背上似乎有什麽東西紮了他一下,讓他的整個肩部連同後腦勺一陣刺痛。他扭頭查看,並未發現什麽東西。

終於,在將近一個小時的車程後,車輛來到了一處茶莊前。雨線連綿,看不清四周的景物,但隱約之間,周漁仿佛看到不遠處有一座山形輪廓。

車輛駛進茶莊的時候,周漁抬起頭,看到了茶莊的名字:青鳳徐萊茶莊。

車輛停下,司機下車將周漁迎下來,打上了一把傘。

下車前,周漁曾悄然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沒有信號。下車後,周漁暗自觀察四周,發現茶莊的裝飾看似簡單卻意境雅致,透出一種古色古香的感覺,似乎還有很多日本的建築文化和標誌物蘊藏其中,更增添了一絲恬淡幽靜的氣氛。

這家茶莊的主人應該是一個很懂中國古風文化,也很懂日本茶文化的隱士。

踏著青石板路往前走,兩側桃花盛開,在陰雨中含羞低頭,頗有一番韻味。走過桃林,麵前有一座湖,湖水碧藍,雨滴落在水麵上,激起水花點點。

湖中心,有一座二層小樓。一條玻璃棧道橫跨半個湖,直達湖心,連接小樓。

黑衣人將黑色雨傘遞給周漁,同時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周漁接過雨傘,輕吸一口氣,踏步往前。走到一半的時候,他看到二樓的窗口開著,窗口處有一張臉,若隱若現。

周漁故意加快了腳步。棧道是玻璃做的,幾乎緊貼水麵,走在雨中的棧道上,就仿佛走在水麵上一樣,那種感覺,既真實,又虛幻。

踏上小樓石階後,周漁沒有猶豫,推門走了進去。一樓裝飾簡單,並無特別之處,周漁來到二樓。二樓入口處,站著一名穿著一身黑衣,戴著一張黑色麵具的男子,男子腰間掛著一塊紅色牌子,牌子上寫著一個編號:010。

黑麵具男子和周漁對視一眼,隨後推開木門,也對著周漁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周漁信步走入,黑麵具男子緊隨其後。

二樓之內,竟別有洞天。從外麵看,空間似乎不大,但走進裏麵,看起來很是寬敞,四周花團錦簇,鬱鬱蔥蔥,竟似有一種空中花園的感覺。小樓的窗戶從外麵看起來很小,但從裏麵看,竟然是一扇巨大的扇形落地窗,放眼望去,整個湖畔景色一覽無遺,盡收眼底。

靠窗的地方有一張龍頭鳳尾的石桌,石桌前有兩把石凳子。右側一把石凳子上坐著一名穿著一身白衣的男子。白衣男子手搖羽扇,望著窗外的湖中風景,用一種尖細卻柔和的聲音說:“漢尼拔先生,好久不見。”

周漁看了一眼白衣男子,白衣男子的那張臉一如之前,左邊臉頰幹淨光滑,右邊臉頰醜陋不堪,一半似天使,一半如魔鬼。

周漁走過去,坐在白衣男子的對麵,淡淡地說:“墮天使先生,好久不見。”

墮天使輕搖羽扇,依舊望著窗外的湖麵:“如果沒有雨的話,湖水便是一潭死水,有了雨的擾動,湖水才有生機;有了生機,湖中的景色才更加好看。”

周漁也扭頭望向窗外,湖水泛起層層波瀾,仿佛有萬千條魚兒在水麵上嬉戲打鬧。周漁麵色平靜地說:“那也要看是什麽樣的雨。太小顯得無力,太大顯得粗魯,斜風歪雨又失去了和諧的美感。”

墮天使道:“那你覺得現在的雨合不合適?”

周漁道:“不大不小,剛剛好。”

墮天使扭過頭來,第一次正視周漁。周漁也扭過頭來,迎著墮天使的目光望去。四目相對,兩人的目光中都浮現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簡單的開場白中卻蘊含深意,墮天使的以雨喻人,周漁的不卑不亢,都恰到好處。場麵一如周漁預料的一樣,這是一場沒有硝煙卻危機四伏的鴻門宴,平靜中蘊藏著緊張和壓迫,從兩人的第一句對話開始,就已在房間內蔓延開來。

010號黑麵具男子悄然退到了牆壁角落的陰影中。他能看見周漁,周漁卻看不見他。黑衣男子的雙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一閃即逝,在黑暗中分外醒目。

石桌上有八個杯子,四個在左,四個在右。墮天使麵前有四個不同顏色的壺。

墮天使拿起第一個紫紅色茶壺,給第一排的兩個杯子倒滿茶水:“今天,我們隻喝四杯茶。”

周漁看著漸滿的茶杯:“這茶有什麽不同之處嗎?”

墮天使道:“這第一杯茶,叫清醒茶。”

周漁問:“喝了能夠讓人清醒?”

墮天使搖頭道:“不,喝了能夠讓人迷糊。”

周漁端起茶杯,放在鼻間聞了聞:“那我是喝還是不喝呢?”

墮天使也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同樣是用那個紫紅色茶壺。他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滿足地說:“那要看你想不想迷糊了。”

周漁緊盯著墮天使的雙眼,那雙眼睛古井無波,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周漁輕喝了一口茶,沒想到這竟然是一杯涼茶。

涼茶入喉,還帶著一股刺鼻的辛辣味,確實有種類似清醒的作用。咽下去後,周漁不由得臉色一僵,但迅速恢複了平靜。他的臉頰上略微浮現出了一絲桃紅,但是,他自己並未察覺到。

墮天使的眼睛依舊沒有絲毫波瀾,他望著茶杯,聲音柔和地說:“不久之前的那次聚會中,在進行知識共享的時候,你曾經讓我們的共享儀器出現了宕機狀況。後來,經過我們檢測,宕機原因是儀器中設定的程序無法判定你大腦中的知識是否正確,但你腦中的知識又有一套邏輯嚴密的體係,儀器沒法將其徹底駁回,於是,就卡在了那裏。”

周漁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依然覺得那個所謂的知識共享儀器隻是一個幌子而已,但那個儀器到底有什麽用,他並不知道。

墮天使繼續道:“那麽,我想問你一下,你所學的東西是什麽呢?”

周漁本來早已想好了另外一套說辭,且已經編得滴水不漏,但此時此刻,在這樣的氛圍之下,他知道自己無法將那一套精致的謊言說出口。

於是,周漁不假思索地道:“夢學。”

墮天使依舊平靜:“哦,夢學?”

周漁點頭道:“夢學是一門解夢的學問,在不久的將來,它會成為心理學的一個分支,出現在學生們的課堂上。”

墮天使輕笑一聲:“很宏偉的夢想。不過,你所謂的夢學,僅僅就是解夢嗎?”

周漁緊盯著墮天使,雙眼微微眯起,反問:“不然呢?”

墮天使自顧自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像催眠一樣,催眠可以作為心理學的一種治療方式,撫慰人心,根除疾病,但同時也可以用於心理治療之外的東西,比如集體引導、範圍控製、深度暗示等,前者對個人的內心有好處,後者卻對社會進步有裨益。”

墮天使的這段話,周漁似乎在什麽時候聽誰說起過。略微思索後,周漁道:“催眠跟解夢不一樣,催眠是已經被科學驗證過,並被推到台前的心理學術,解夢卻並未得到真正的證明和認可。除此之外,它們之間最大的不同是,催眠以及被催眠,其本質上都是可控的,但是夢境不可控。”

墮天使忽然抬起頭,望了一眼周漁。這一眼,像是錐子一樣刺入了周漁的內心,他聽到墮天使用一種低沉的語氣道“:誰說夢境一定不可控?”

周漁微微一愣,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緊盯著墮天使的雙眼道“:可控的夢境,就不是夢境了。真正的夢境,一定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即使是引導性的演夢,也是基於做夢者的意願和內心傾向,而不是憑空捏造。一旦夢境可控,那就違背了潛意識的揭露原則,也違背了夢境的演示意義,甚至還會對做夢者的心理造成不可逆的惡劣影響!”

墮天使輕笑一聲,不置可否。他端起茶杯的同時,輕聲道“:來,喝茶。”

周漁也端起了茶杯,他輕咬牙關,努力控製著心底略微起伏的情緒,將杯中的涼茶一飲而盡,然後重重放在了桌上。

墮天使的雙眼中依舊沒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緒,但周漁發現墮天使的手指輕微扭動了兩下。但凡一個人的情緒有變化,一定會從表情、眼神和肢體動作中流露出來。懂得情緒掩飾的人或許會控製自己的表情,有些高手甚至還可以控製眼神的變化,但是,肢體的動作卻很難掩飾,尤其是手部動作。

在墮天使短暫的情緒流露裏,周漁發現,墮天使朝著右側的區域看了一眼。右側區域,有一道簾子。

此時,一直躲在角落陰影中的 010 號黑麵具男子悄無聲息地走出,來到簾子旁邊,輕輕敲打了一下旁邊的一個鐵鍾。一聲悶響傳來,聲音不大,在寂靜的環境中聽起來卻有種振聾發聵的感覺。

周漁忽然覺得自己的額頭有些發癢,撓了兩下後,舒緩了許多。

就在這時,房間內忽然傳來了一陣琴音。琴音悠揚舒緩,仿佛催眠 小調,在細雨迷蒙的氛圍中讓人昏昏欲睡。可是,周漁卻從中聽出來一 些不同的感覺——琴音中蘊含著一絲別的聲音,像是喊叫聲,又像是求 救聲,甚至像是一種瀕臨死亡的掙紮呐喊聲。聲音極其細微,隱藏在琴 音中,似有若無,周漁不得不屏息凝神,才能夠稍微聽得清楚一些。

在琴音的伴奏中,墮天使拿起了第二個黃色茶壺,將第二排的空杯子倒滿。放下茶壺後,墮天使抬起右手,當著周漁的麵,將一副透明的白色手套從手上摘了下來,然後將右手伸到了石桌中間。

墮天使望著周漁,眼神中第一次出現了情緒的流露,那是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墮天使笑道:“我們還沒有進行正式的自我介紹,我叫喬隱之。”

直到墮天使摘下右手透明手套的時候,周漁才恍然明白過來,上次自己之所以沒有得到他的指紋,是因為他早有準備。但他為什麽故意將這個細節展現給自己看呢?周漁不知道。不過,他可以確定的是,墮天使的真名肯定不叫喬隱之。

略微猶豫後,周漁還是伸出了右手,握住了墮天使的手。

此時此刻,周漁知道任何謊言和編造都是沒有意義的。他決定做自己。

“我叫周漁,是一名職業解夢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