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墨知道,周漁並沒有死。

不過,至於周漁為什麽沒有死,鍾墨依然一頭霧水。或者準確的說,對於聞百見“殺死”周漁,周漁又“死而複生”的整個過程,鍾墨並不清楚個中細節,他隻知道,深淵組織的人要殺周漁,並且覺得已經殺掉了周漁,然而周漁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其實,這對周漁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在這之後,深淵組織的人不會主動找周漁麻煩了。當然,前提是警方要配合周漁演一出“假死”戲。

這出戲,其實並不難,隻需要順水推舟即可。

三個小時前,周漁被聞百見“殺死”在家中。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的鍾墨,在了解了大致情況後,便順水推舟地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立時抓捕並關押聞百見。

第二件,讓法醫來到現場,對周漁的屍體進行現場采樣分析。

第三件,利用門前和道路兩側的攝像頭,確定了另外一名嫌疑人。

這名嫌疑人是一個女人,長相妖媚,身材高挑,穿著一身鮮豔紅裙。錄像顯示,在過去的兩天裏,此女曾數次出現在聞百見門前的那條路上,並且在周漁“死”後不久從聞百見家中走出,戴上了一副三色皮影麵具,不慌不忙地離開……

“鍾隊長!”一聲喊叫將陷入回憶中的鍾墨拉回了現實,鍾墨略微扭頭,看到了一名正在快步走來的警員。

“全都安排好了。”那名警員走到鍾墨跟前,低聲說。

“很好。”鍾墨點了點頭,環顧四周,此時的天色正處於白天和黑夜的臨界點,黑暗即將褪去,光明慢慢到來。

那名警員離去後,鍾墨點燃一支煙,順勢靠在了旁邊一顆樹上,將目光投向右前方的那扇巨大鐵門前,那裏停著一輛黑色麵包車和一輛銀色小轎車。不久之前,正是這輛黑色麵包車將周漁的“屍體”拉到了這裏,而那輛銀色小轎車接來的,則是周漁的父母。

這出戲,既然要演,就要演得逼真一些。

鍾墨吐出一口煙霧,抬眼望向鐵門上方那塊鏽跡斑駁的橫匾:南城殯儀館。殯儀館內傳來了一陣哭泣聲,還有一陣嘈雜的說話聲。他猜測,周漁的父母應該很快就要出來了。他拽了拽脖頸上的黑色絲巾,朝殯儀館大門走去。

當鍾墨走到鐵門口的時候,他看見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正攙扶著周漁的父母朝這邊走來,在他們身後,跟著兩名警察。周漁的母親,正斜靠在周漁父親的肩上,滿臉淚痕,周漁的父親神情悲痛,眼眶含淚,一隻手攬著妻子,輕輕拍打她的肩膀。“節哀順變。”

當兩位老人走到門口的時候,鍾墨微微躬身,低聲說。

聽到鍾墨的話後,原本已經停止哭泣的周漁母親再次低聲抽泣了起來。

“我一定會給你們二老一個交代。”鍾墨神情沉痛但語氣堅定地道,“我一定會將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將行凶者繩之以法。”

周漁的父親悄然看了鍾墨一眼,又急忙低下頭去。身後的兩名警察神色凝重,目光機警地左右查看。

“兩老保重身體要緊。”鍾墨道,“最遲明天上午,周漁的屍體你們就可以運回去了,但在這期間,我們警方還要對其進行取證和調查。所以,先上車吧,後麵的事情,我會幫你們安排好的。”

在鍾墨的勸說下,周漁的父母先後上車,鍾墨目送著銀色小轎車逐漸駛遠,然後朝著身側的兩名警察使了一個眼色,三人快步走進了殯儀館。

與此同時,殯儀館對麵的小樹林中,閃身而出一個穿著一身黑色西裝戴著墨鏡的短發男子。當鍾墨一行人進入殯儀館後,這名短發男子也跟著走了進去。

* * *

南城殯儀館內。

周漁的屍體被存放在特管區。特管區的門口有專人看守,隻有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或者獲得警方許可的人才能進入。

鍾墨三人來到特管區,亮出證件,看守人員用指紋解鎖,打開鐵門,兩名警察留在門外,鍾墨獨自一人進去。

陰沉沉的殯儀館內寂靜異常,此時黎明未至,人流稀少,殯儀館內也是一片死氣沉沉。鐵門內寂靜無聲,不知道鍾墨在裏麵幹什麽。

良久之後,鐵門的嘎吱聲響起,鍾墨跨步走出,他神情悲痛,一句話沒說,徑直就朝著外麵走去。兩名警察對視一眼,緊隨其後。

鍾墨三人離開之後不久,走廊中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一個穿著淺藍色大褂的光頭男子提著一個大包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光頭男子是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他來到特管區,敲了敲門前的小桌:“開門啦。”

看守人員抬起頭看了一眼:“今天這麽早?”

光頭男子聳了聳肩:“睡不著,幹脆起來了。”

看守人員打開鐵門:“注意點,裏麵有新來的屍體。”

光頭男子應了一聲,踏步走入,目光閃爍。

鐵門合上,看守人員坐在桌前,繼續看報。

幾分鍾之後,一陣嘎吱聲響起,鐵門緩緩打開,光頭男子跨步走出,一句話沒說,快步朝走廊右側走去,好像在逃離什麽東西一樣。

“這麽快就結束了?”看守人員疑聲道。

“尿急,上廁所。”光頭男子頭也不回地道。

“不對啊……廁所在右邊,你往左邊走幹嘛?”看守人員皺著眉頭道。此時,光頭男子已經拐過了一個彎,消失在了視線之內。看守人員搖搖頭,自語道,“有病。”

殯儀館火葬場東麵,牆角落的陰影中,光頭男子將一個手機遞了過去。陰影裏麵伸出一隻手,接過手機,然後又縮回了陰影中。幾秒鍾之後,那隻手再次伸出,兩指間捏著一小疊鈔票。光頭男子急忙去拿,那隻手卻迅速收回,陰影中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確定死了?”

光頭男子低著頭說:“確定,十分確定,死得透透的了……”

夾著鈔票的兩指忽然鬆開,鈔票掉落在地。光頭男子急忙俯身去撿,當他將鈔票全部撿起的時候,他已不知不覺走進了那片陰影中,他瑟縮著脖子抬起頭,卻什麽都沒有看見,角落中空空如也。他慶幸般的輕撫胸口,長籲了一口氣。

* * *

火葬場東麵的小徑中,緩步走來一名穿著一身筆挺西裝的短發男子。男子手中拿著一個手機,正在觀看上麵播放的視頻,這視頻是不久之前殯儀館的清理工給他專門錄製的。為了讓那個光頭清理工給他辦事,他花了三百塊錢。三百塊,換一次不會留下線索的探視,十分劃算。

從視頻當中,能看到一具屍體躺在台子上,那具屍體不是別人,正是周漁。男子反複看了三遍視頻後,臉上露出一抹笑容,自語道:“確認死亡。”

走出殯儀館,進入對麵的小樹林,西裝男子掏出另外一部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

“墮天使領事,是我,009。”西裝男子將衣服下擺掀起,下意識地撫摸了一下插在腰間的牌子,那個牌子是黑色的,上麵有三個鮮紅數字,009。

“情況如何?”墮天使的聲音很淡然,有一種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感覺。

“周漁的屍體已經被送進了殯儀館,他的父母見過屍體了,哭得差點暈過去,我也派人進去查看過了,周漁確實已經死了。還有,聞百見作為頭號嫌疑人,已經被警方抓起來了。”

“雖然周漁已經死了,但我們還是要做好雙重保險,確保萬無一失。二號實驗基地的清理工作處理得如何了?”

“都處理好了,我已經親自去檢查過了。幹幹淨淨,一點不剩。”

“很好。”墮天使道,“009,等你這趟回來,我會給你一個你想象不到的驚喜。但在這之前,你有兩件重要事情要去辦——”

“隨時聽候領事的指令。”

掛斷電話後,009琢磨著墮天使剛才說的那兩件事,這兩件事都不算太難,尤其是第一件,可以說是十分簡單了,他有信心將它們做到完美無缺。這一次的外勤任務,不僅僅是簡單地清除010任務失敗後造成的連鎖反應,也是他晉升的一次大好良機,他絕不能錯過。

009摘下墨鏡,露出了他那標誌性的斷眉,他的左右兩邊眉毛全都在中間截斷,看起來怪異又新奇,但這不是他故意為之,而是先天所致,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是斷眉。

斷眉下的眼神銳利而堅定,他凝視著灰蒙蒙的前方,腦中浮現出了墮天使曾經和他們說過的話:你們十個人,就是我的秘密武器,也是深淵最重要的財富,在將來的某一天,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將會記住你們的名字,並歌頌你們的那些事跡。這樣的未來,將會成為你們不斷前行的動力。

他們十個人,從001到010。不久之前,010因為任務失敗且背叛組織,已經被墮天使處死。死了好,死了隻能說明010能力不足,難堪大任,連最基本的外勤任務都搞不定,又怎能承擔更大的責任?009輕吸一口氣,他堅信自己是那十個秘密武器當中最厲害的一個,他目前的排序雖然是在最後,那這隻是暫時的,他終將會成為001,然後……他將會突破數字的界限,成為有名有號的深淵內部人員……就如同,三色那樣。

戴上墨鏡,整理好西裝,斷眉009昂首挺胸,大步前行。他想在太陽完全升起之前,將墮天使交給他的第一件事搞定。

這第一件事,就是協助三色,將一名昏迷女孩帶到實驗基地。

* * *

天空灰蒙蒙的,寂靜的大地如同一頭沉睡中的巨獸,等待著初升的太陽將它喚醒。穿著一身白色長袍的墮天使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深邃的目光遙望著地平線上的那塊紫紅色的雲朵。

009剛才的一通電話,確認了周漁的死亡。這讓墮天使心頭的一小團疙瘩解開了。雖然周漁無足輕重,但凡事追求完美、力求萬無一失的墮天使,眼睛裏從來揉不得沙子,更何況,周漁還知道了一些他不該知道的事情。

周漁,我會為你默哀的,你的死並不是一點意義都沒有,至少,你讓我們的計劃變得更加縝密了……想到那個驚世的計劃,一股莫名的激動從墮天使的內心深處油然而生,那張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麵具雖然遮擋住了他臉上的表情,可卻擋不住他眼睛中的熾熱光芒。這麽多年的努力,終究會得到回報的。人們很快就會知道,誰才是真正在幫助他們的人,誰才是那個應該被世人記住的人。

曆史,隻容勝利之人譜寫。

接下來的幾天,墮天使將會前往英國辦一件大事。這將決定著深淵組織的最終走向。墮天使坐回到扶手椅上,按了一下桌邊的綠色按鈕。

“領事,請吩咐。”按鈕中傳來一個女人恭謹的聲音。

“安排一架飛機。”墮天使說,“去英國。”

“好的,領事。”

斷開通訊,墮天使站起身,再次麵向落地窗。

天就快亮了,墮天使想,勝利,近在眼前。

* * *

屋內光線陰暗,書桌上亮著一盞昏黃台燈。

一個穿著一身黑袍戴著兜帽的人坐在書桌前,雙手抱胸,一動不動。黑袍人的臉隱藏在兜帽裏,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書桌上擺放著一疊白紙,紙上畫著各種各樣詭異離奇的簡筆畫。

一陣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打斷了黑袍人的思緒。

“事情已經辦妥。”接聽電話後,對麵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現在在人們眼中,你已經死了。”

“那就好,這樣我就安全了。”黑袍人說,“你那邊情況如何?”

“查到一個化名三色的女人,是這次借刀殺人計劃的始作俑者,應該也和深淵組織有關。目前,我們正在全力追捕她,一有消息,我會立馬通知你。”

“好。我正在對墮天使的夢境人格進行分析。”黑袍人拿起一張白紙看了看,白紙上畫著一個瘦削的小男孩,麵色猙獰,露出尖銳獠牙,“有線索後,我也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

“好的。對了,等會我準備去看看你的那個好朋友。你有什麽話要我傳達給他嗎?”

“告訴他。即使在臨死的那一刻,我依然信任他。”

“沒問題。”

掛斷電話後,黑袍人起身,掀起窗簾的一角,望向窗外。黎明將至,東邊的天空出現了一抹微弱紅霞。

深淵組織的麵紗就要揭開了。黑袍人心想,他們隱藏不了多久了。

* * *

市公安局。看守所柵欄外麵。刑偵隊長鍾墨背靠右側的牆壁,雙眼微微眯起。柵欄內,傳來一個略顯慵懶的聲音“:鍾大隊長,還要多久啊?”

這個問題,也正是我想問的。鍾墨輕咳一聲,依舊背靠牆壁,說道:“可能還得三四天吧,也可能十天半月,怎麽,心急了?”

柵欄內的慵懶聲音打了一個哈欠:“裏麵太無聊了,除了睡覺,沒事可做,恰好我最不喜歡的就是睡覺,在我看來,睡覺簡直就是浪費生命。”

我倒是很想睡,可是沒時間。鍾墨心想,苦笑一聲道“:再堅持堅持吧,你這才進來半天不到,就已經按捺不住了,這怎麽能行呢?為了我們的計劃能夠完美實施,還得繼續委屈你一下了。”

“既然鍾大隊長都這麽說了,我怎麽著也得給個麵子了不是嗎?”

“有什麽需要盡管和我說,能滿足的我一定滿足。”

“還真有一個需要。能不能給我幾支煙抽?”

“這個嘛……可以,等會我來安排。”

“謝謝鍾大隊長!”

“不用謝,要謝,也是我謝你才對。雖然我至今還沒有完全搞懂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你會搞懂的。”慵懶的聲音意味深長,“一定會的。”

“對了,他有句話讓我傳達給你。”

“什麽話?”

“即使在臨死的那一刻,他依然信任你。”

“挺好。”

“你有沒有什麽話要我傳達給他?”

“還是這句。原封不動地告訴他。”

“我明白了。”

鍾墨離開後,看守所裏麵的牆壁內側緩緩走出一個穿著一身褐色小西裝的男子,男子伸了伸懶腰,打了一個哈欠,額前的一縷白發飄然落下,遮住了小半邊臉頰。

男子拍打掉西服上的灰塵,撫平襯衫衣領,將白發撩起的同時,聲音慵懶地道:“像我這麽風流倜儻的人,不管是進看守所,還是進按摩院,形象,永遠都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