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家姓程,年齡五十八歲,是一位女老師。

程老師在卓文大學教了幾十年高等數學,在數學研究領域也發表過多篇論文,取得過不俗的成就。三年前,她退休了,但依然沒閑著,在家搞一些數學研究,像她這種一輩子和數字打交道的人,突然遠離數字,會很不適應。

程老師和樊道明關係很好,兩人認識了幾十年,周漁一說要找數學家,樊道明立馬就想到了她。樊道明聯係上她之後,沒說案件,隻說了數學建模的事。

一小時後,程老師打來電話,說要見見那個人。樊道明問什麽人。程老師說這些符號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出來的,她要見到真人。樊道明隻能將案件相關的事全部告知了程老師,程老師聽後,更加堅持要見人。樊道明隻能通知周漁。

“也就是說,你也不知道程老師為什麽要見我?”周漁問樊道明。

“她隻說有些事想當麵問清楚,其他的什麽都沒說。”樊道明道。

喬豫驅車,樊道明和周漁坐後排。程老師的家在北郊外,是一棟建在山路邊上的小別墅,人跡罕至。程老師的老公是植物學家,比她大幾歲,退休後在這裏承包了一塊地,種植各種稀奇古怪的植物。

喬豫在半路上接到了等候多時的商教授。商教授一直和樊道明保持著聯係,知道周漁已經解碼出了植夢環內的信息,也知道他們要用數學建模的方式還原夢境。商教授專程打車,在半路等著,就是為了能當場見證。

一行四人來到了程老師家。

程老師身形瘦削,五官端正,從其眉宇間依稀能看出早年應該也是個美人,隻是她尚未到花甲之年,頭發卻已經銀白,麵部皮膚暗黃,眼圈發黑,整體氣色看起來較差,唯有雙目明亮睿智,一眼就能看出是有學識之人。

在樊道明的引薦下,程老師先和商教授握手寒暄,隨後望向周漁。她臉上的笑容收斂了,整個人嚴肅了許多,雙眼盯著周漁,像在審視,又像是觀察。周漁畢竟是學心理學的,泰然處之,微笑著點頭回應。

“我沒想到你這麽年輕。”程老師忽然說,語氣有些感慨,“我以為你得五六十了。”

周漁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看了一眼樊道明。

“咳咳,建模的事如何了?”樊道明望向程老師“,時間可有點緊啊!”

程老師忽然握住周漁的手腕,朝房間走去,邊走邊說:“建模的事先不急,我先問他幾個問題。你們在外麵等我一下。”

周漁被程老師拉著,亦步亦趨,回頭對樊道明露出一抹苦笑。

樊道明朝他默默點頭,意思是讓他聽從程老師的安排。

程老師將周漁拉進了書房,裏麵有兩台電腦,一個大黑板,許許多多的書,還有一堆數學測量工具,以及幾台電子儀器,看起來像是個研究室一樣。

坐定後,程老師依然握著周漁的手,周漁倒也沒掙脫,他能感覺出來,程老師並沒惡意,隻是將他當成了她的學生一樣,有一種“特殊關照”的意思,還有一種急迫的情緒在裏麵,仿似擔心周漁“跑掉”。

“老樊說你是研究夢境的,這些都是你自己研究出來的?”程老師拿起桌上的一疊紙,上麵畫著一些符號,還有一個簡易的立方體。

“算是吧。”周漁如實說道,“有人想利用築夢做壞事,這是他們傳輸夢境的語言,我通過夢學知識解碼了他們的信息,想阻止他們。”

“溫九仁?”程老師一直看著周漁的眼睛,像是在觀察周漁說的話是真是假。

“應該是。還有他的一個弟子陸羽。”周漁和程老師對視著,目光坦誠。

“夢境真的有規律嗎?”程老師忽然問,話題轉得有點快。

“有。但也沒有。”周漁答道,“夢境的規律基於個人,和每個人的經曆有關,但從整體上來說,有一個大方向,也就是框架。”

“框架就是夢境六要素是嗎?”程老師拿起紙張,看著上麵的內容,“這些概念都是你發明的?”

“有些是溫九仁教的,有些是我自己發明的。”周漁感覺程老師像在麵試一樣,他不知道她到底想知道什麽,亦或純粹是因為好奇。

程老師長籲一口氣,似是想起了什麽,神色忽然變得有些黯然。

“怎麽了?”周漁察覺到了程老師的情緒變化。

“我想讓你幫一個忙……”程老師看著周漁,欲言又止。她的目光中沒有了最開始的審視和探尋,變得溫和了許多,憂愁像流水一樣從眼底湧出。周漁迅速意識到,程老師應該遇到了比較大的困難,導致她的神情如此憔悴。

“什麽忙?”周漁將身子往前躬了躬。

“我的外孫女,每天睡覺長達十七八個小時,清醒的時間隻有五六個小時,找許多醫生看了,都查不出問題。問她,她說現實是虛假的,睡著之後的世界才是真實的,她更願意呆在那個世界裏……”程老師的手在微微顫抖,周漁用力握了握,程老師接著說,“這情況已經好幾年了,她越來越瘦,皮膚蒼白,閉門不出,整日昏睡,睡著後會說話、笑,但醒來就萎靡不振,一言不發……”

“您外孫女多大了?”周漁迅速進入了解析狀態。

“今年十八,本該考大學了,但她從高二就休學在家,沒上學了。”

“家庭情況如何?”

“父母都健在,隻有她一個孩子,對她十分寵愛。生活條件也還行……”

“生活中有沒有發生大的變故?”

“沒有……”程老師緩慢搖頭。

周漁思索片刻,忽然問道:“是親生的嗎?”

程老師一愣,身體往後仰了一下,麵露驚訝:“你……”

周漁握了握程老師的手,像是在給予她力量一樣。

程老師穩住身子,不可思議地說:“你……是怎麽知道的?”

周漁麵色平靜:“她不是親生的對嗎?”

程老師點了點頭,輕聲道:“她是領養的……他們想生,可一直沒成功,最後決定領養一個,領養的時候才三歲,除了睡眠時間長點,別的都很正常,當時沒在意,後來,她的睡眠時間越來越長……最終成了這樣。”

周漁右手托腮,伸出食指,輕點鼻翼。

程老師等了一會,見周漁沒說話,試探性地問“:真的有夢境世界嗎?”

周漁搖了搖頭:“從夢學的角度來說,沒有。夢境依托個人的潛意識而存在,是潛意識的相,沒有根骨,隨時變化。夢境沒有延續性,沒有成長性,即使你想創造一個夢境世界,也沒辦法,因為你沒法控製潛意識,除非利用儀器,比如築夢器或植夢環等,但那種技術,目前還不成熟,普通人肯定用不到。”

程老師麵露愁容:“可為什麽我外孫女會那樣說……難道她在撒謊?”

周漁沉吟道:“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她的自主意識薄弱,潛意識活躍性很強,有掌控軀體的趨勢,這可能是她睡覺時間長的原因之一。潛意識強,睡覺就容易,做夢會很多,並且是淺夢,介入想象和夢境之間,這種情況下,她確實是有可能創造夢境世界的,但實則是她的夢境雜糅了自我的想象而已,需要找心理醫生問診,讓她認清現實和夢境的區別,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能操之過急。”

略微停頓,周漁繼續道:“第二種,她有隱性精神類疾病,可能是幻想症、癔症、精神分裂之類的,也可能是多種疾病混雜在一起,我建議先去查一下她的家族史,有精神疾病的人,一部分來自遺傳,如果家族正常,再進行其他分析。”

程老師聽完後,緊緊握住了周漁的手:“你能不能幫忙看一下她?”

周漁鄭重地點頭:“當然可以。等這件事處理完,我再來找您,可能三五天之後,能行嗎?”

程老師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周漁感覺程老師的指甲都快要嵌進他的皮肉了,其緊張焦灼的心情可想而知。至此,周漁也終於弄明白程老師為什麽非要和他見麵了,實則是想讓周漁幫忙問診她的外孫女。

程老師搓著眼睛道:“謝謝你,小夥子。”

周漁微笑道:“沒事的。”

程老師深吸一口氣,起身道:“我去將他們叫進來,咱們看下夢境建模吧。”

程老師打開門,將外麵等待著的樊道明、商教授和喬豫三人叫了進來。

進來後,樊道明望向周漁,周漁默默點頭,兩人對視一眼,心領神會。

程老師打開電腦,屏幕上有一個緩慢旋轉著的立方體數學模型,她招了一下手,讓眾人靠近,指著屏幕說:“整頁紙上一共有三萬八千個字符,我將它們按照夢境六要素的方式分段捏合之後,均分到了立方體的六個麵上,利用場景模擬器將它們具象化,從而形成夢境框架。但弄完之後,我發現不對,並不是規則不對,而是場景比例不對,我以為是立方體大小的原因,幾番調整後,比例依然不對。”

程老師一邊說著,一邊操作電腦,放大和縮小著屏幕上的立方體,指著幾個場景參照物:“你們看,無論立方體變大還是變小,這些參照物始終是重疊的。所以,我覺得這個數學模型不應該是六麵的,要麽是十二麵的,要麽是十六麵的,但麵數過多,即使建了數學模型,也沒法肉眼觀察,缺乏實際操作性。”

說到這,程老師的眼睛裏閃爍起了興奮的光芒,麵色也紅潤了起來,剛才和周漁說話時那種憂愁黯然的狀態煙消雲散,她環顧眾人,提高音量道:“我返回觀察字符,發現這三萬八千個字符從頭到尾雖然沒有明顯的重複,但實際上,從整體來看,每隔一大段,就會有一個小的循環,並非從頭開始,而是另起一重。就好像環山路一樣,看似每一圈都一樣,實際是有一個緩慢上升的過程。”

程老師停了一下,目光在每個人臉上依次掃過,似在觀察他們是否聽懂了。

這些人中,最了解那些字符的,當屬周漁。經過程老師提醒後,周漁再對照紙張上的字符,發現程老師說的沒錯。他點頭道:“看起來確實是這樣。”

程老師看了周漁一眼,露出欣慰的笑容,說道:“我將所有字符按照這個規律分離之後,正好是四大段,又將時間和情緒兩大元素摘掉,再將這四大段字符,改用三菱錐,也就是四麵體來表示,就沒有任何重 疊的地方了,你們看——”

程老師按開另外一台電腦,顯示屏上有四個四麵體,懸浮在四個區域,緩慢轉動著,將每一麵的情況依次展示出來,那些字符像是斑點一樣貼附在麵上,雖然很密,但並未重疊。

程老師選中其中一個四麵體,拉入場景模擬器,填上轉化參數,對應具體物件之後,啟動了模型轉化,四麵體開始緩慢擴張,裏裏外外出現一些基礎物件,地麵出現起伏,天空出現顏色,猶如一座空****的房子,一件件往裏填充家具一樣。

很快,四麵體就膨脹成了一個不規則形狀的“空間”了。空間內有河流、有山脈、有青山綠樹、有道路房屋,看起來有點像遊戲世界中的場景地圖。

程老師先後將四個四麵體全部拉入場景模擬器中,進行了模型轉化,轉化完之後,將四個“空間”擺放到同一屏幕上,橫向對比之下,能直觀地看出來,四個“空間”雖然大小相差不多,但內部結構並不一樣,形狀也不一樣。

“最後就是這樣了。”程老師讓開身位,讓所有人都能看清。

“像是四張地圖。”樊道明搓著下巴,沉吟道,“隻不過是三維的。”

“我好像在哪見過類似的地圖——”商教授指了指右上角一個類似小孩巴掌的空間說道。

“等等。”程老師忽然想起了什麽,一邊在電腦上操作著,一邊說,“我再將物件和場景的比例微調一下,看起來應該會更直觀一些。”

一番操作後,四個“空間”再次發生變化,有的變大,有的縮小,形狀變得更加具體了。

“我想起來了。”商教授指著右上角的那個空間,語氣激動地說,“這是一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