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周漁領著鍾墨進入庭院,關上大門的時候,他們並不知道,在庭院周圍,正有許多雙眼睛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那些眼睛黑乎乎的,一眨也不眨,像是知了一樣趴在樹上、外圍牆壁上,那是一個又一個的微型攝像頭。除了這些固定的攝像頭之外,在距離地麵三十米高度的空中,還有兩個小型無人機,小幅度盤旋在空中,從下麵看,完全看不到,也聽不到任何聲響,在無人機內,安裝著熱感監測器,可以感知到地表生命,顯示出大概的輪廓。
程老師的家是兩層別墅,庭院較大,有圍牆,高約三米到四米之間,院門是雙開鐵門,內門是木門,從外麵能看見裏麵亮著燈,隱約可見有人影在晃動。
與此同時,山坡上方,距離程老師家三公裏遠的地方,樹叢深處,停著一輛黑色麵包車。車內擠著十個人,刑警和特警各三個,另外四人是葉知秋、範德重,以及葉知秋的兩個助手。薑局長沒來,這一次的行動雖然十分重要,但表麵上,警方的主要精力還是在正麵追捕上,為了不讓人起疑,薑局長便留在局裏坐鎮指揮。
在程老師家周圍,前後左右,共四個區域點,都埋伏著特警,特警將身體全部藏於草叢中或土裏,從外麵完全看不出來,除非接到行動指令,否則一動不動。
在距離程老師家五百米遠的地方,兩側的土坡之上,視野較好的地方,埋伏著兩個狙擊手,狙擊手也完全藏身於草叢或土裏,除非接到指令,否則一動不動。
兩個多小時前,葉知秋來到三峰山,親自查驗現場,布下了這張密不透風的“網”。參與行動的刑警和特警數量不算多,但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鍾墨已經進入程老師家已經五分鍾了。
葉知秋和範德重緊盯著三個顯示屏,共有十二個監控畫麵,其中十個是攝像頭監控畫麵,兩個是熱感監測畫麵。畫麵中,空無一人。
“按理說,孫建業應該出現了才對。”範德重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提醒葉知秋,“現在算是很好的機會了。”
葉知秋沒有說話,他很清楚,隨著時間的推移,鍾墨和周漁必然會發現其中的貓膩,發現問題後,他們會不會逃跑?
葉知秋感覺自己的局出了一個小小的漏洞,那就是如果殺手沒現身,他該如何收場?裝作不知道,讓周漁和鍾墨在一起,繼續演戲?還是趁機攤牌?
局本身確實很精妙,從表麵來看,一點問題都沒有,循序漸進,逐漸讓殺手放下戒備,最後成功讓鍾墨和周漁碰麵,一切皆在掌控中。
但殺手,顯然不是普通人。
葉知秋研究了這麽多殺手的資料,都揣摩不透殺手的心理動因,隻是知道殺手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但永遠保持冷靜理智的一個人。
一言以蓋之,殺手很少出錯。
葉知秋輕咬牙關,用冷澀的語調說:“別著急。”
他看似是在和範德重說,實則也是在和他自己說。
又是十分鍾過去了,房子周圍沒有任何動靜,路上人影全無,空中的熱感監測器也沒有監測到任何可疑熱感生物。當然,監測器的範圍是在房子周圍三十米之內,超出就監測不到了。
“我們在山下埋伏了人監視。”葉知秋的助手小魏忽然說,“也沒發現任何人上山,除了那輛出租車。”
“那輛出租車應該已經下山了吧?”範德重道。
小魏迅速聯係在山下埋伏的警員,得到的回複是他們並未看見任何人和車輛下山。聽到這個消息,範德重迅速意識到了什麽,說道:“殺手有可能藏在出租車裏。”
葉知秋沉吟道:“藏在車裏不現實。我覺得,殺手可能就是出租車司機。”
範德重幡然醒悟,點頭道:“這個殺手還真是膽大啊!”
葉知秋輕籲一口氣,心裏反而放鬆了一些,殺手已經來了,之所以還沒動手,可能是想等最好的機會,等大家入睡之後,或等周漁和鍾墨出門之時。
葉知秋麵色平靜了一些:“等著吧,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怎麽殺人。”“可如果鍾墨和周漁猜到了真相怎麽辦?”範德重道。
“如果他們足夠聰明,會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貿然行動,隻會毀了他們自己。”葉知秋冷冷地道,語氣中充滿自信,其實他也拿不準他們到底會怎麽做,不過葉知秋相信周漁和鍾墨並非傻子,不會做出對大家都不利的事情。
從熱感監測器中能看到程老師家的大概情況。有兩個男性老人已經去樓上房間休息了。一樓左邊臥房內,兩個女人相繼走入。客廳內,有兩個男人相對而坐,應該是周漁和鍾墨。熱感監測器還監測到了房內有兩隻貓,庭院內有一隻小狗,還有幾隻流竄的老鼠。其餘的,什麽都沒有。
眾人在車內靜靜等著,十個人坐在一輛車內,擁擠使大家呼出的氣息繚繞在一起,由於葉知秋的存在,其餘警員顯得有些緊張。沉默在車內漫延,像氣泡一樣將眾人包裹起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氣氛越來越凝重,每個人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一個小時過去了,監控畫麵中的景象紋絲未動,要不是時間數字在屏幕上方跳動,會覺得畫麵已經靜止了。此時已經是淩晨兩點,有幾個警員閉上了眼睛,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養神。範德重也有些犯困,眼睛酸澀,用力搓著額頭。葉知秋扭頭望向窗外,夜色濃鬱,黑暗綿延,郊外山區的夜晚,尤為漆黑。
又是一個小時過去了,監控畫麵中的景象還是紋絲不動,空中的熱感監測器顯示,程老師家中的所有人全都睡下了,二樓兩個老者一人一間房,一樓有左右兩個偏房,左邊住著兩個女人,應該是程老師和喬豫,右邊住著兩個男人,應該是鍾墨和周漁。眾人相繼睡下後,房間內的燈也關了,一朵陰雲從空中飄浮而來,遮住了月亮,真正的黑暗來臨了。寂靜,陰沉,潛伏著危機的黑暗,來臨了。
淩晨三點二十分的時候,在苦苦等待了兩個半小時之後,熱感監測器範圍之內,終於出現了一個具有人類體溫的熱感生物了。從輪廓來看,應該是一個男人。男人從程老師家斜對麵的土坡上下來,斜穿水泥路,不緊不慢地走向了程老師家。
葉知秋雙眼睜大,緊盯畫麵,通過耳麥提醒潛伏在周圍的特警提高注意力,沒有他的指令,所有人不得輕舉妄動。
男子穿過水泥路,徑直走到程老師家門口,站在大門前研究了起來,似是在開鎖。這時,隱藏在圍牆葉子中的攝像頭捕捉到了男子的身形,男子看起來一米七五左右,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由於是晚上,光線不好,角度也不好,雖然是紅外線攝像頭,但依然看不清男子的麵容,不過能模糊看出來,男子的長相普普通通。
“是他嗎?”範德重低聲問。
“不確定。”葉知秋的聲音依然冰冷,但臉色卻莫名地有些發紅,上一次,當公園中那名疑似殺手的男子出現時,葉知秋可沒有麵色發紅過。
從監控畫麵中隱約能看見,男子的手指伸進了門內,鼓搗了一會,然後輕輕推了一下鐵門,門打開了小半邊,男子進去後,又將門關上了。
範德重咽了一口唾沫,他覺得這個人就是殺手無疑了,但他沒發表意見。上一次的失敗給了他教訓,在這一刻,他選擇相信葉知秋,他覺得葉知秋肯定會在確保萬無一失之後下達指令。雖然範德重心裏不願承認,但葉知秋的辦案能力實際已經贏得了他的認可。
葉知秋端坐在電腦前,雙臂抱胸,麵無表情,雙眼一眨也不眨,直直地盯著監控畫麵。範德重看見葉知秋的眼睛裏又出現了那種恐怖的紅光,他感覺葉知秋的身上湧動起了一股灼熱的能量,整個車內仿似都熱了起來。
沒有人說話,車內寂靜異常。
所有人的眼睛全都盯著電腦畫麵,每個人的心髒都在砰砰跳動,所有人都意識到,苦等了一晚上的人終於來了,案件也終於快有結果了。他們既激動,又興奮,葉知秋的沉默不言,又讓他們感到了一陣陣緊張。
誰都無法預料後續。
這是一場賭博,葉知秋的賭注已經全部上桌,對方的賭注藏於桌下,存在詐的可能,葉知秋隻能根據現場情況,捕捉蛛絲馬跡,做出推斷。
機會,稍縱即逝。但如果沒到時機卻貿然出手,則會功虧一簣。
葉知秋從一開始就知道,抓住殺手並不是這次案件的結束。因此,葉知秋在布下的這一局的時候,瞄準的並不止是殺手,他想釜底抽薪,給予深淵組織致命一擊。
葉知秋的臉色更紅,雙眼中的紅光更盛,體內湧動著一股焦灼的熱量,他極力壓製著,等待著,沉默著,他在尋找一個下決定的機會,他想要一個準確的答案——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殺手?
沒有人能給他答案,隻有他自己。
他為整個行動負責,為結果負責,為庭院內的數條性命負責。
男子進入庭院後,不緊不慢地朝屋子走去,圍牆外樹上的攝像頭依稀還能捕捉到男子的影像,但由於距離較遠,已是模糊一片。但,聚精會神的葉知秋還是發現了一個細節,男子在走動的過程中,忽然停住腳步,左右環顧之後,抬起手,手指往唇間抿了一下。這個動作讓葉知秋產生了似曾相識的感覺,他很快就想起,在錦江醫院,殺手殺人離開病房後,也做過一模一樣的動作,殺手將帶血的牙簽含在嘴裏,用舌頭抿淨了上麵的血跡。
這個動作,給了葉知秋下決定的機會。
在男子垂下手的那一刻,葉知秋下達了第一條指令,聲音堅定冷靜,語速很快,但字句清晰:“二號狙擊手聽令,前移至三百米之內,在第二狙擊點待命。”
緊接著,是第二條指令:“東西兩側的特警聽令,即刻前往門口待命!”
然後,是第三條指令:“操控員聽令,無人機下降至二十米範圍內,啟動追蹤功能,鎖定目標人選,進行實時跟蹤!”
再然後,是第四條指令:“即刻驅車,前往目的地!”
範德重親自駕駛,汽車竄出叢林後,徑直朝山下駛去,車燈沒開,黑色麵包車猶如一頭體型龐大的獵豹奔襲在空無一人的山路上,葉知秋環顧車內的眾人,雙眼中閃爍著興奮的紅光,下達了最後一條指令:“捉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