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視頻裏的人〔二〕
在我們說話間,那個穿著白色大衣的女人已經慢慢走近了,我們的車子停在東街和西街之間的街口路邊,這個距離不算遠,視力好的人完全可以看清楚。我目不轉睛的望著那個女人,她果然跟我想的一樣,可能有四十多歲了,那件白色的大衣讓她在人流中顯得比較紮眼,可能是文哥有意讓我一眼就可以辨認出來。
鄺海閣看了一會兒,一直等到那個女人穿過街口走進西街,他搖搖頭,道:“不認識的,從來沒有見過。”
“你確定嗎?”我捂著電話的話筒問他。
“確定,沒有見過。”鄺海閣的回答很肯定,如果這個女人真是一個比較重要的人,而且鄺海閣見過的話,他不會忘記。
“接下來呢,要怎麽樣?”我鬆開電話,問文哥。
“她走的很慢,你能跟上,她會找個地方去坐坐,你可以跟她坐一會兒,順便談幾句。”文哥又補充道:“這件事,我不想搞出任何不愉快,所以,讓你朋友手下的人安分一點,如果真搞出事情,對我們都不好。”
文哥這麽一說,我就確定他可能也在附近,在一個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我下了車,鄺海閣趙英俊,還有金瓶梅手下兩個人跟在我後麵。我走的很慢,讓他們仔細分辨周圍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不過確實像文哥說的那樣,現在是白天,又在人流量比較大的街上,惹出事情就會很麻煩,文哥應該不會沒事找事。
如果他真的這麽老實,那他讓我來的意圖是什麽,單純的想讓我見見這個人?
那個女人在西街上走了大約二十米,然後停下腳步,左右看了看,她對這個地方顯然是陌生的。這是條很老的步行街,路兩邊都是各種各樣的店鋪,她看了幾眼之後,可能看到了一個沙縣小吃,門走了進去。[
我也跟著穿過街,在小吃店的門外站了站,趙英俊和鄺海閣一左一右看了一會兒,對我點點頭。我門進去,兩個夥計守在門外,趙英俊還有鄺海閣找了張空桌子坐下來。
我看到了那個穿白色大衣的女人,她背對著店門,安安靜靜的坐在桌子上。那一刻,我的腳步不由自主的變的很沉重,短短幾米的距離,我竟然走了兩分鍾。我不由自主的覺得有一點頭暈,那可能是心理上的感覺。小吃店裏很平靜,這時候已經過了飯點,吃東西的人很少,我走到那女人的桌子旁,坐到她對麵。
麵對麵的距離,隻有那麽幾十厘米,我很清楚的看到了這個女人。她跟玉姨的年紀大概是差不多的,但她可能沒有玉姨那麽保養,所以眼角的皺紋比較多。她並不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也沒有很出眾的氣質,或許她不怎麽愛說話,所以看上去就非常的安靜,不過看得出,在年輕時,她是個清秀的女人。
這種女人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很安心的相夫教子過了半生的人,她的生活沒有太多的幸福,沒有太多的浪漫,隻是很安靜的活著,平平淡淡。
但是當我坐到她麵前的時候,她就不由自主的微微抖動了一下,默默的注視著我。我想,我和她應該算是很陌生的人,第一次見麵。然而她的表情卻有些不對了,我看到她在努力抑製自己的情緒,可是,心理上的變化卻不是人可以完全控製的住的。
她的眼圈紅了,就那麽聲的望著我,一句話都沒說,泛紅的眼圈卻隱隱滲出了眼淚。她抑製的很辛苦,但是當滴一滴淚水從眼圈裏滑落下來的時候,她終於控製不住了,一串串的淚滴不斷的淌落在臉龐上。如果不是顧及到這是在外麵,她可能會哭出聲來。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情緒被她感染了,但是當我看到她流淚的那一刻時,我突然感覺到,她活的很苦,她可能不是一個善於表達感情的人,把很多事情都埋在自己的心裏,從不肯輕易對人傾訴,正因為這樣,這些被埋在心裏的東西一直都在隱隱的醞釀發酵,一旦等到壓抑不住的時候,她就會非常難受。
我的眼圈也紅了,覺得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紮到了,隱約作痛。不知不覺中,一滴眼淚從我的眼眶滑落下來,順著臉頰,啪嗒滴在桌子上。她更加難以自製,猛然低頭捂著自己的嘴,淚如泉湧。
她是誰?為什麽我看到她的時候,總有一種想痛哭一場的衝動?這種衝動完全是沒有理由的,我不能理解。
我們默默的坐著,默默的對視,又默默的流淚。過了好幾分鍾,她才勉強控製住哭泣,鬆開手,對著我艱難的擠出一絲笑容。我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因為所有的語言仿佛都凝固在胸腔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餓不餓……”她終於開口了,聲音很低,但是我能聽出來,她的聲音中有一種發自內心的關切。
你餓不餓,這是多麽普通的一句話,然而從她嘴裏說出來的時候,卻讓我感覺到一種久違的溫暖。我想起自己過去的生活,驟然覺得心裏一疼,剛剛止住的眼淚又嘩嘩的落了下來。
“不要哭……不要哭……”可能我和她之間的情緒一直都在相互感染著,我的眼淚落下來,她臉上剛剛擠出來的那絲笑容,立即消失不見了,她一邊流淚,一邊用自己的手帕給我擦眼角的眼淚:“不怕,不怕,不要哭,不要哭……”
又是幾分鍾過去之後,我的心境才漸漸平靜了些,她看到我抬起頭,才慢慢收回手帕。她一直在看著我,就好像一眨眼睛,我就會從她的眼前消失一樣。我感覺腦子很空,不能不承認,我是一個極度缺乏母愛的人,當我看到一個年長的女人像哄孩子一樣替我擦掉眼淚,輕聲撫慰我的時候,我心裏的酸楚已經到了法收拾的地步。
她是誰?盡管沒有任何人對我透露她的姓名,她的身份,但是我卻不由自主的把她和母親聯係到了一起。除了自己的母親之外,我還能從誰身上感受到那種來自內心最深處的關愛,還有母性?[
但是我來之前想好的話,卻一句都問不出了。也許,現在說什麽都是多餘的,我隻有默默的去體會,去感受那份陌生而又熟悉的溫暖。
她看了我很久,然後慢慢的,像是試探般的伸出一隻手,那隻手在輕輕的顫抖,她可能想撫摸我的臉,卻又怕我抗拒,就好像是在夢裏去觸碰一個自己日夜牽掛的人。當她的指尖觸到我臉龐的時候,她又忍不住哭了,可能是那種真實的感覺讓她知道,這不是在做夢。她的手很涼,然而我卻覺得一股暖流從臉龐慢慢滑入了心中。
“你的爸爸……”她慢慢的抽泣著,一邊輕輕撫摸著我的臉,一邊小聲說道:“你的爸爸在前些年,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如果他做錯了什麽,你要原諒他,可能……可能他沒有精力去關心你,但他心底,是愛你的。”
“我不怪他,我知道,我不怪他。”我的視線因為淚水而模糊了,我沒有避讓她的手,因為這是一種讓我幸福的要昏過去的感覺,就像一個離開了母親很久的孩子,終於回到了她的懷抱一樣:“那麽,我的媽媽呢?”
“你的媽媽……”她輕輕搖了搖頭:“你的媽媽不好,什麽都不好,什麽都不會,什麽都做不了,她幫不了你爸爸,也幫不了你……”
我再也說不出什麽了,她就那樣一直用顫抖的手輕輕撫摸我的臉龐。她淚眼婆娑,嘴角卻掛著一絲幸福的笑容。
這是個夢,很幸福的夢,她不願意醒過來。
過了幾分鍾,她收回了手,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我要走了。”
“不要!”我像是從夢裏驚醒了一樣,脫口阻攔她:“我還有話想問。”
“天氣很冷,要穿厚一點,不要生病……我要走了……”她的眼神和語氣都有點亂,用手帕擦了擦眼睛,道:“好好照顧自己,我要走了……”
她低下了頭,不再看我,或許在這樣看下去,她會法邁動腳步。她站起身,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樣,轉身朝門口走去。
我坐在原位,沒有阻攔她,隻是覺得眼睛又開始發澀,那種溫暖的感覺瞬間**然存,我又像是被遺棄了,全身上下忍不住發冷。她將要門的那一刻,再次轉頭看了我一眼,就是一眼。
小吃店外麵的街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一輛車,她走出門,腳步匆匆的登上車子,車子馬上啟動,開走了。趙英俊湊過來,問我要不要讓金瓶梅派人跟上去,但是我搖搖頭,沒有這個必要,文哥既然敢讓她來單獨見我,就說明做好了一切準備。如果硬來,我怕會有預料不到的結果。
我不想她受到任何波及和傷害。
車子開走之後,我抽了支煙,在回想剛才的一幕,煙剛剛抽完,文哥的電話打過來了,我揉了下鼻子,不想讓他聽出我的聲音有異。
“見到她了嗎?”文哥道:“如果你已經見過她了,我們是不是可以好好的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