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舍身

當廖大龍抓到我身上的炸藥時,他的語氣驟然就堅決了很多。而且在這一瞬間,他好像變了,原本冰冷且沒有表情的臉龐上,產生了許多讓我可以理解的東西。盡管後麵不遠處就是強敵,是呼嘯的子彈和隨時都會飛來的手雷,但是廖大龍沒有一絲驚慌,他問完了那句話,就一直在默默的注視我,仿佛期待我的回答。

我心裏說不出的難受,我知道他要幹什麽,而且最關鍵的,我無法阻止,因為現在如果沒有人肯這麽做,那麽其餘的人可能都會死在這兒。

“會,我會信守承諾。”我用力的點頭,很用力,借以表明我的堅定。

“好。”廖大龍不再多說什麽,伸頭從隱蔽處朝那邊看了一眼,隨著我的回答,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說不出的酸楚。

“再想想,還有沒有別的辦法。”我拉住廖大龍,說實話,我一直不討厭這個人,尤其在這個時候,如果可以不死,我寧願他不死。某些環境中,死亡對於當事者還有旁觀者來說,都是難以承受之重。

“其實,我也可以替她去死。”廖大龍推開我的手,轉頭看了看陳雨,道:“隻不過,她昏迷的時候,還無意識的在說,讓我不要傷害你……”

我愣住了,因為沒有想到他會在此時對我說這樣的話,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廖大龍的身體猛然從隱蔽處躥了出去,隻留下一道深深的,好像無法從虛空中消失的眸光。

也許,隻有我讀得懂,這種眸光所包含的一切。

後麵的老毛子都不是等閑之輩,注意力全都放在我們這邊,廖大龍的身手還是很不錯的,在狹窄的峽穀邊緣像影子一樣飛閃。但是就那麽幾秒鍾的功夫,我聽到了槍聲,而且看到廖大龍正在飛竄的身體仿佛被一根看不見的箭驟然穿透了。

但他就停頓了一下,接著繼續朝前衝,在那種地勢下,他沒有太多可以躲閃的地方,如同一隻飛蛾,奮不顧身的撲向熊熊烈火中。

在那一刹那間,我不知道廖大龍被多少子彈打中了,也不知道他是以一種什麽樣的信念在頑強的支撐。場麵快的讓我不及多想,廖大龍掙紮著撲向了對麵的敵人。

轟隆……

後方猛然暴起了一團耀眼的火光,還有巨大的轟鳴,炸藥是鄺海閣配製的,我有嚴格的要求,所以威力相當大。爆炸的火光還有衝擊波幾乎覆蓋了那邊的所有人,沒有誰能在這種爆炸的覆蓋下幸存下來。

我毫不懷疑,那邊的老毛子都會死,但是同時,廖大龍也死了。在爆炸之後的那一刻,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我不願看到那一幕。在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昏迷中的陳雨可能被巨響震動了,雖然還沒有蘇醒,不過明顯有了一點反應,她仍然閉著眼睛,嘴唇微微的開合著,我聽不到她在說什麽。她的手指輕輕的顫動,我握住她的手,在彼此的指尖觸碰到一起的時候,她突然就緊緊抓著我的手,再也不肯鬆開。

我同樣有一些酸楚,又有一些欣慰,總之那種感覺非常複雜,心裏百感交集。

轟鳴的爆炸聲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尤其是守在峽穀入口的那些老毛子,馬上就被吸引了,而且分出了一部分人趕來。我們沒有太多反抗的能力,明知道峽穀是一條死路,但還是被迫繼續逃,能躲過一會兒算一會兒。

老毛子本來的用意是一部分人守住峽穀的入口,無論誰進去就無法再出來,另一部分人則沿著峽穀的邊緣一路清掃過去。負責清掃的人被廖大龍同歸於盡般的爆炸給解決掉了絕大部分,在我們朝峽穀深處行進的同時,對麵的邊緣上,文哥的另一部分人也在盡力奔逃。這樣奔逃下去,遲早會和他們碰麵,我不願意現在和對方碰頭,卻無力阻止。

身後暫時沒有敵人追擊,我們逃的很順利,貢覺的腿受傷了,而且現在他孤身一人在執行任務,誰也指望不上。不過他和李富生一樣的堅毅,絲毫沒有把腿傷放在心上,而且求生的**相當強烈,帶著我們一路走向峽穀的盡頭。

峽穀的盡頭,有一小片算是開闊的地段,我們找地方隱蔽,貢覺把幾個人分配了一下,但是那些人都是文哥的手下,對貢覺的命令不怎麽聽從。我剛想把陳雨輕輕放下來,她就慢慢睜開了眼睛。

有些事情,她在昏迷中不可能目睹,但是人的感應能力,有時會超出想象。在她睜眼看到我的那一刻,沒有哭,沒有喊叫,沒有情緒失控,而且周圍很黑,可我能感覺到她的眼睛裏,已經開始湧動淚光。

她變的比過去更脆弱,我暫時不想把廖大龍死去的消息告訴她,但是她輕輕的抱住我,眼淚沾濕了我的臉。

“他死了……”

“他死了,是為了你可以好好的活著。”我道:“不要辜負別人對你的期望。”

“我想對你說件事。”陳雨抬起頭,在黑暗中,我們彼此都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她的語氣有些遲疑。

“什麽?”

她久久都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兒,峽穀另一端的文哥那幫人已經靠近了這裏,陳雨仿佛被驚動了,對我道:“你的媽媽……”

我的心頓時像被一隻手給緊緊攥住,疼的透不過氣。但是事實已經是那樣,再如何也都不可更改。我慢慢舒緩心情,我隻想問問陳雨,母親臨走時,是否安靜。

陳雨得不到直接的信息,這些事情是聽來的,不那麽詳細。在她所知中,母親就在自己的臥室中靜靜的離開了這個世界,沒有任何遺言,沒有驚擾到任何人。

她想說的遺言,已經告訴了我。我難過到無以複加,但是又感覺萬幸。上天還是照顧我們的,至少,在母親臨走之前,知道我還活著,健康的活著,盡管活的不那麽輕鬆,但總還是活著的。

這對她來說,是莫大的安慰。

我的心亂了,忍不住的紊亂,思緒亂飛。這時,文哥那幫人也到了這裏,被貢覺分派的幾個人馬上離開自己的位置,都跑到那邊去了。

借著微弱的光線,我看到人群中有玉姨的身影,這個一直高傲又孤冷的女人在此刻顯得些許狼狽,但她還是高高的抬著頭,表示她比其他人都要尊貴。在我注視她的一刻,她也看到了我,還有我懷裏的陳雨,那一瞬間,她的目光冷了一下,礙於形勢,她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冷哼著轉過了頭。

“現在就不要這個樣子了好嗎?”文哥從那邊貓腰跑過來,他看到我的目光還有表情都很不善,勸道:“大敵當前,一致對外。”

我不想理會他,因為我心裏一直在想象,之前不久的某個清晨,母親已經冰冷的屍體,靜靜的躺在那間寂靜空曠的臥室中。我不知道她這一輩子是否有過哪怕一天的快樂和幸福。

我低著頭,手裏緊緊攥著一塊石頭,不住的發抖。

但我確實來不及把個人恩怨在這個時候宣泄出來,老毛子的速度也相當快,在文哥的人剛剛來到這裏的時候,他們也順著我們之前走過的那條路追擊而來。文哥頓時慌了,盡管距離老毛子還有一段距離,不過他條件反射一般的就跑回玉姨身邊,招呼手下的夥計組成防線。

大概有十來個人,集中到一起,跑到我們藏身處的邊緣隱伏起來,準備跟老毛子開火。但是我們的武器和對方相差的太多,防守起來不占任何優勢。

果然不出我所料,在老毛子趕到之後,文哥那些人馬上落到下風,對方有一些攻擊性武器,我們甚至連見都沒有見過,死傷很慘重。文哥一看頂不住了,咬了咬牙,帶著最後兩個守在玉姨旁邊的夥計,準備過去繼續抵擋。

“小君,你先走,順著來路走。”文哥慢慢看了玉姨一眼,笑笑道:“老毛子就那點本事,我在這邊把他們解決了,就去找你。”

“還有路嗎?”

“有的,一定有路,你先走,最後肯定沒事,走吧。”文哥的語氣罕見的溫情,但是他知道,他這一去,回來的希望很渺茫。

明知是死,卻義無反顧,他跟廖大龍一樣,自己可以死去,隻為了心裏那個人,能好好的活著。

相見歡,離別恨,人人難擋離別時的苦楚,尤其是生死離別。但此時此刻,他們注定連多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你不要走。”玉姨的腰身仍然挺的很直,她是個孤傲的人,到了任何時候都不肯低下自己的頭顱,她想阻攔文哥:“最多,死在一起罷了。”

隻是一句淡淡的話,卻讓文哥幾乎落淚。他愛了一輩子,熬了一輩子,守著一個讓自己日夜牽掛的女人,傾其所有。這所有的一切,最終換來了這句話。我理解,對於文哥來說,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這輩子所付出的,已經全都值得了。

“走吧,我沒事,會去找你。”文哥再次露出一個笑容,驟然轉過身,在他轉身的時候,表情已經完全變了。我並不奇怪,這個一直猥瑣的人臉上,怎麽會有那種大義凜然一般的表情。

文哥一下子拿出了兩把手槍,衝到防線前,吐了口唾沫:“爺讓你們看看,什麽叫雙槍將。”

砰砰砰!!!

他的眼睛似乎都紅了,一口氣把槍裏的子彈打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