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是一條時常挑著人頭的槍。如此恐怖血腥的兵刃卻握在一個小男孩的手中。這孩子第一次上陣殺人時年僅十四歲,狂飆突進,萬人辟易。雖然他這世上僅僅存在過二十個春秋(一說二十八年),但卻憑借無敵的長槍在曆史上了永駐了自己的威名。
男孩名叫羅士信,傳說中最具魅力的隋唐英雄、顏值爆表的羅成便是以他為原型的。
評書演義中,羅成和羅士信是兩個人,前者是秦瓊的表弟,後者是秦瓊的義弟。
演義裏的羅成是自戀的粉嫩小白臉,是冷酷的花樣美男,人稱“俏羅成”。他是大隋北平王羅藝的公子,掌中五鉤神飛亮銀槍,**閃電白龍駒,武藝驚世。在隋唐英雄十三傑(一說十八傑)中,羅成名列第七,曾大破長蛇陣,一日鎖五龍(秒殺五個反王),威震乾坤,可惜最終被人坑害,死於萬箭之下。
演義裏的羅士信是智商極低的大傻子,吃飯不知饑飽,睡覺不知顛倒,但力大無窮,橫推八匹馬,倒拽九頭牛。他的兵器也是槍,卻不懂槍法,直接把槍當棍使,看誰不爽照頭就砸。他的力氣隻有武功第一的李元霸才可匹敵,而李元霸也是個智商堪憂的的家夥。羅士信的結局和羅成一樣:挨了亂箭,壯烈了。
無論是小帥哥羅成還是大傻子羅士信,都純屬虛構。正史上並無羅成這個名字,羅士信倒是有一個,可真實曆史上的羅士信絕對不是大傻子,而是智勇雙全、英姿勃發的小哥,演義中迷死萬人的“俏羅成”就是根據他的故事改編的,至於那個大傻子,隻是說書人“侵犯”了人家羅士信的姓名權,胡亂編造罷了。
正史上的羅士信,和秦瓊沒有任何親戚關係,倒和秦瓊是老鄉,都是齊州曆城(今山東濟南)人,熱血豪俠,渾身是膽,典型的山東好漢。
在很多人看來,無論羅士信有多厲害,但終究是個小孩,因為他的生命隻有二十年。
當今社會的孩子,二十歲前多數時間都在教育機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幼兒園、小學、中學、大學。而羅士信呢,出了娘胎自打能自己走的那天起,就和暴力結了緣,先練武,後殺人,大槍在手,誰也不怕。小學生年齡時,他就武藝超群了;中學生年齡時,他就無敵於沙場了;大學生年齡時,他已英勇殉國了……
(二)
羅士信生於隋末,當時天下大亂,有些人對隋煬帝恨之入骨,爭先恐後地造反;還有些人對皇上死忠,專門狠揍那些造反的。
第一個揭竿而起的人叫王薄,占據長白山(不是東北那個長白山,而在今山東章丘),自稱“知世郎”(能預知天下大勢),為了造反事業能蓬勃發展,他還搞創作,寫一些內容反動的流行歌曲讓人傳唱,歌詞相當暴力,諸如“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聞官軍至,提刀向前**。”(《無向遼東浪死歌》)
朝廷怒了,派官軍鎮壓,一位武藝高強的副市長(郡丞)脫穎而出,哪裏有起義,他就撲向哪裏,被他親手斬下的“賊軍”首級不計其數,堪稱當時第一剿匪高手。
副市長名叫張須陀,造反者眼中的朝廷鷹犬,皇上眼中的國之棟梁。
張須陀所擔任副市長的地方是齊郡(今山東濟南),和起義軍的山寨緊挨著。這一日,王薄和左才相、孟讓等造反同行聯手,高唱反動歌曲,大張旗鼓地進攻齊郡。張須陀點集兵馬,從容迎戰。
這時也不知從何處跑來一個小孩,強烈要求上陣效力。這孩子雖然長得比較精悍,目光炯炯的,但個頭矮小,又比較瘦弱,還沒發育完全呢。張須陀一看他,不禁搖了搖頭說:“你這幅小身板連盔甲都承受不住吧,怎麽去打仗?!”
這孩子聽後表示強烈不服,愣是找了兩幅盔甲給自己套上了,接著在左右懸掛兩袋羽箭,飛身上馬,以驍勇騎士之姿環視四周。
瞬間,這孩子顯出了強大的氣場。
小小年紀便如此豪壯,張須陀心生欽佩之感,遂答應了他的要求。
這孩子就是羅士信,這年他十四歲,身份是齊郡衙門的小差役,看到領導率軍打仗,他早就急得心裏癢癢了,這一回終於如願以償。
濰水(今山東濰河)之濱,敵軍剛列陣,羅士信就躍馬橫槍衝了過去,槍尖寒光炫目,槍杆呼呼帶風。一名敵將還沒來得及舉起兵刃,咽喉上就挨了一下,登時血噴如柱,栽於馬下。另幾位敵軍兵將匆忙上來群毆,怎奈羅士信槍法招招穩準狠,左紮右挑,滾滾風雷,難以抵擋,不多時,敵陣中已有數人集體歸西。
造反隊伍驚呆了,張須陀也驚呆了,這個殺人如此淩厲的毛頭娃娃簡直就是凶神下凡、魔王轉世,然而更讓他們驚悚的還在後頭……
羅士信連斃數人後,迅速抽刀割下一名死者的腦袋,然後如玩球一般突然把它拋向空中,又把槍一舉,用槍尖接住了人頭!接著羅士信挑著人頭氣定神閑地在陣前溜達,敵軍嚇得魂飛魄散盡皆股栗,無一人敢靠近他!
看來這羅士信還真是個小孩兒,把打仗當成了玩耍,隻不過他的遊戲忒暴力血腥了。
羅士信的表現可把張須陀樂壞了,老張趁勢進攻,敵軍大敗。羅士信見敵軍連滾帶爬,愈加興奮,他縱馬猛追,盡情**,而且在追殺過程中再次玩起了血腥的重口味表演——每殺一人,就割下他的鼻子揣在懷裏!
大獲全勝回營後,羅士信捧出一大把血淋淋的鼻子來證明自己的戰績,張須陀對他更為讚賞,愈發喜愛,幹脆把自己的坐騎贈給他,又把他安置在自己身邊。以後每次出擊,都是老張做先鋒,小羅當副手。不久隋煬帝聽說了他們的英雄壯舉,派使者前來撫慰,還命畫工描繪張須陀和羅士信的畫像來欣賞。
(三)
隋大業十年(614年),張須陀和另一撥“反賊”盧明月交上了手。敵軍勢眾,老張決定突襲,可當他發出指令後,麾下諸將隻有兩人自告奮勇,一個自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羅士信,另一個也是槍法高手,即日後天下聞名的秦瓊——咱講完羅士信的故事後接著就講他。
這對老鄉直貫敵寨,先躍敵樓,再拔敵旗,接著在敵營中盡情撒歡,兩條大槍狂舞,攪翻敵營,斬盡守卒。殺夠了人他們又興奮地放起火來,連焚三十餘柵。盧明月得知老窩被掏了,慌忙回救,結果慘遭張須陀夾擊,死傷無數。
張須陀勇猛過人,又有羅士信和秦瓊這兩杆快槍,在剿匪的戰場上一直保持著無敵狀態,直到大業十二年(616年),他終於遇到了克星——瓦崗寨的李密。
李密眼珠一轉,張須陀就中了陰招,他陷入重圍,力戰而死。一時間,羅士信失去了敬仰的老大,內心一片茫然。
張須陀為國捐軀後,其餘部都歸了裴仁基將軍,這老裴就是傳說中隋唐第三條好漢裴元慶(原型叫裴行儼)的爸爸,羅士信成了老裴的部下,還和老裴建立了親密深厚的戰友情。沒多久,老裴遭朝中小人陷害,一怒之下投奔了瓦崗,羅士信又成了李密的麾下。幾乎一夜之間,正牌武將變成了山寨草寇,不過羅小哥無所謂,在瓦崗軍中依舊賣力,時不時地也會上演把人頭當球玩的暴力遊戲。
羅士信在瓦崗軍的工作時間很短,隻因在一次任務中,他和他的老大都出了意外。
武德元年(618年),李密和王世充這兩位野心膨脹的團夥老大展開互毆,羅士信像往常一樣,抖動大槍、一馬當先,結果中了王世充這老狐狸的埋伏。在很努力地掃到一批敵兵之後,羅士信還是不幸地身中數箭,人仰馬翻,慘遭俘虜。
王世充早聞羅士信驍勇,這番見到真人後心情無比激動,不但沒把他當戰俘,還把他視若上賓,給予最優厚的待遇,甚至同吃同睡。王世充的“厚愛”還真把羅士信給感動了,可沒多久,這一切就變了。
徹底打敗李密後,王世充又新收了邴元真等戰將,全都提拔重用,把一腔熱情都撲在了這些新人身上,對羅士信的態度逐漸冷淡。
自打新人加入後,王世充就把同吃同睡這一高規格待遇賞給他們了,對羅士信呢,先是愛答不理,後是越看越煩,最後直接加以排斥。
老王這“移情別戀”也太快了,羅士信對此大為不滿,這倒不是因為他“吃醋”,而是秉性自傲的羅士信根本就看不起邴元真等人。在他眼中,這幫人都是不上檔次的貨色,自己和他們為伍簡直是恥辱。
羅士信心中本就很不爽了,王世充又偏偏火上澆油,他竟把羅士信心愛的坐騎(可能是昔日張須陀送給他的那匹馬,在演義中叫“閃電白龍駒”)奪走,送給了自己的侄子。
對於一名勇武的戰將來說,兵器和坐騎就是他賴以生存的必須裝備,如心肝寶貝一般,王世充此舉,不僅是奪人所愛,更是極大的羞辱。
血氣方剛又頗為自負的羅士信豈能受得了這個?!他憤怒了!他徹底看透了王世充,這家夥沒啥真本事,人品也不咋地,跟著他混絕對沒任何前途。
羅士信決定跳槽。他開始在腦海裏搜索那些有真正本事的老大,最終目標鎖定了一個人——剛稱帝不久的李淵。於是羅士信趁王世充派他進攻唐朝穀州(今河南新安)的時候率部下千餘人投奔了李淵。
唐高祖李淵可是一位真正愛才惜才的老大,見羅士信歸降,他甚為欣喜,馬上封羅士信為陝州道行軍總管(類似於方麵軍司令),讓他收拾王世充。
剛加入新的陣營,就被授予方麵軍司令的重任,羅士信感動非常,從此之後,他死心塌地效忠於唐朝,再未跳槽。
王世充傻眼了,他本打算讓羅士信槍挑唐軍,不料想羅士信竟調轉了槍頭向他紮來!老王真是活該,誰讓他當初對人家不始終如一呢?後悔去吧!
(四)
武德二年(619年)十月,羅士信率特種兵趁夜色神不知鬼不覺地直撲老王的老巢洛陽,他們在洛陽外城興奮地四處點火,搞得城內人心惶惶。打這兒以後,小羅就對騷擾王世充上了癮(當然也是執行任務),沒事兒就跑到洛陽附近鬧騰,先是攻破青城堡(今洛陽西北),後是圍攻慈澗(今洛陽西)。
王世充氣得直蹦,派出寶貝太子王玄應(王世充已自封大鄭皇帝)帶兵救援,太子爺剛到戰場,羅士信那寒光凜冽的槍尖就飛刺而來,太子爺當場被挑於馬下,幸虧一幫人跑來及時搶救才保住了小命,也不知有沒有被刺殘,可把他爸給心疼壞了。
武德三年(620年)十月,小羅在折磨王世充的道路上又進了一步。他率軍打下了老王的要塞硤石堡(今河南新安東),接著進圍老王的另一要塞千金堡(今洛陽北)。這是一個名字很值錢的地方,事實上也確實很有軍事價值,所以老王下令死守。
千金堡的守軍很有種,他們堅決秉承老大旨意,玩命堅守,誓死不降,還對羅士信進行瘋狂的人身攻擊——破口大罵。羅士信暴怒,心想若攻破此處,一定殺個雞犬不留 !
麵對眼前這座巋然不動的城堡,小羅顯示出了他智慧的一麵,同時也展現了他殘酷的一麵。他於夜間派出一百多人去附近搶來幾十個嬰兒,於城堡下把小孩弄得哇哇啼哭(其實不要故意弄,脫離媽媽懷抱又被瞎折騰的嬰兒都會哭),同時大聲嚷嚷道:“我們都是從洛陽逃出來投奔羅將軍的!”過一會兒他們又假裝吃驚道:“哎呀!這裏是千金堡,咱們走錯地兒了!”說完匆匆離去。
城堡內的守軍聽得一清二楚,他們認為羅士信已經撤走了,而這幫人又是洛陽的叛徒,於是大開城門,開始興奮地追擊。
就在城門打開的那一瞬,羅士信飛馬挺槍率軍衝來,一陣狂殺,千金堡陷落。進城後,羅士信實踐了他的想法——進行瘋狂屠戮,殺光了城內所有的人,整座城堡被羅士信變成了屍堆如山的人間地獄!羅士信槍尖上的血一直在滴答著……
這一年,羅士信十八歲。此番激戰,一個智勇兼備的少年英雄形象深入人心,一個冷血殘忍的小魔頭形象也令無數人膽寒。不久,王世充被滅,羅士信以其赫赫戰功升為絳州總管,封爵剡國公。
獲得公爵頭銜的羅士信被調到另一個年輕人的麾下,小羅的這位新領導就是秦王李世民,也才二十來歲,和小羅一樣,都是風華正茂威風凜凜的勇猛小哥。
無論是聰明絕頂的謀臣,還是勇冠三軍的戰將,隻要跟李世民混,幾乎都能盡顯才華,前程似錦,成為熠熠生輝的貞觀明星。然而羅士信卻是個例外,這倒不是因為李世民把他埋沒了,而是他剛跟了李世民沒多久,就死了……
(五)
武德五年(622年),秦王李世民攻打占據河北的山寨大王劉黑闥,輕鬆拿下洺水(今河北曲周),派大將王君廓守衛。洺水這地兒乃劉黑闥的重要據點,就在其老窩洺州(今河北永年)的邊兒上,這突然落入唐軍之手,無異於成了劉黑闥的眼中釘肉中刺,老劉豈肯善罷甘休,他立即調集大軍來奪,猛攻洺水,唐守軍漸漸不支,洺水城搖搖欲墜,李世民三度增援,都被劉軍擊潰!
一個看似不上檔次的劉黑闥,竟如此凶猛!李世民有些鬱悶,召開緊急軍事會議,打算派一位能打的將領代替王君廓守洺水。秦王話音剛落,羅士信就站出來道:“我願前往!”字字擲地有聲,秦王倍感欣慰。
二月,羅士信提槍縱馬進入洺水城,正在此時,狂風四起,雨雪飄飛,整個戰場若天旋地轉一般,敵軍傾其全部兵力猛攻,晝夜不停,而唐軍援兵為雨雪所阻,無法前進,羅士信孤軍血戰,直至箭盡糧絕。
數日後,洺水城池陷落,麵對潮水般的敵軍,羅士信挺槍玩命,但終究是寡不敵眾,身被數創,力竭被擒。
當這位滿身是血的小哥被押到劉黑闥的麵前時,劉黑闥兩眼放光,他早就聽說麵前的這位小將神勇異常,這幾日的激戰又親自領教了他的厲害,如今近距離接觸,更覺得此君英雄百倍。劉黑闥麵帶微笑,好言相撫,欲將小羅收歸自己麾下,可羅小哥義正詞嚴,麵不更色,寧死不屈!
想當年,羅士信幾易其主,從張須陀到李密,再到王世充,無論哪一個老大,他都沒能一跟到底,在戰敗時也沒表現出啥偉大的節操,可此時此刻麵對劉黑闥,他卻氣節衝雲霄,也許他發自內心地認識到唐朝才是他的最終歸宿,他也對李淵父子有了一種特殊的情感。
敬酒不吃吃罰酒!劉黑闥火冒三丈,下令將羅士信處斬!這一年,羅士信隻有二十多歲(《新唐書》記載二十八歲,《舊唐書和《資治通鑒》記載二十歲)。
噩耗傳來,李世民痛惜不已,花重金買來了他的屍首安葬,追贈諡號為“勇”。
羅士信被安葬在裴仁基的墓旁,因為這是他生前夙願。
想當年,羅士信深受裴仁基禮遇,對裴仁基心存感激,後來裴仁基被王世充所殺,羅士信掏出大筆錢財收斂了他的屍體,葬於北邙(洛陽東北)。他說:“以後我死了,也埋在這墓的旁邊。”如今,他的願望實現了……
一代少年英雄過早的隕落,就在大唐統一天下的前夜。他沒能和他的戰友秦瓊那樣成為日後淩煙閣上的功臣,也沒機會在未來唐帝國開疆拓土的戰爭中大顯身手,空留下他威震敵膽的長槍在孤寂中沉睡。
其實對羅士信來說,什麽功名利祿都是過眼煙雲,他最愛的是實現夢想的過程,是橫槍躍馬的豪情,是衝鋒陷陣的快感。
羅士信生前讓人又愛又恨,又敬又怕。行軍時他必為先鋒,撤退時必殿後,其勇氣無人不服。他視金錢如糞土,凡有所獲,都賞給了部下,有時還會脫下衣服解下馬匹送給別人,所以部下都樂於效命。然而他這人又冷酷無情,一旦部下稍有小錯,他必嚴懲,即便親朋好友也從不寬恕。如此一來,也使得部下們對他頗為畏懼,敬而遠之,並不和他親近。
無論是冷血無情,還是忠義神勇,都使得羅士信個性彰顯。隨著小說演義的重新包裝,“俏羅成”名滿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