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的初期,楊欣兒是很積極地給馬梓筠打電話發信息的。文字信息、圖像信息、表情信息,不分日夜,輪番轟炸,頗讓馬梓筠很有些應接不暇,充分體驗到了從無人愛到愛不夠的天地轉換帶來的甜蜜的煩惱。無奈馬梓筠的班次實在是難有規律,換班、頂班、還班是家常便飯。按照規定警察又是不得攜帶手機進監區大門的,所以他的手機經常隻能是躺在自己寢室的**休息。即便有時馬梓筠偷偷摸摸地將手機私帶進了廠房,也隻能將手機鈴聲設置為靜音,壓根不敢公開拿出來使用。時常不能在第一時間知曉楊欣兒來電來信了,有時候明明知道了由於不方便也隻能裝作不知道。這樣三番四次地不能經常及時地響應楊欣兒的電話和短信,楊欣兒開始還有些生氣,見麵了小嘴噘得老高,嗔怪著不讓馬梓筠碰觸自己。馬梓筠總要連哄帶勸、口舌並用地開導上半天,想通了的小丫頭才會轉怒為喜,反守為攻。可下一次遇到這類事了還是會有些生氣,還是得馬梓筠好言相勸。後來馬梓筠沒辦法,隻得請老板娘出麵做她的思想工作,給她解釋到做警嫂就是這樣子的了,要習慣經常與老公的斷線。老板娘不光心思熱,嘴皮子利落,腦子還活絡。見楊欣兒態度鬆動了,烏雲轉陰了,趕緊見縫插針。將楊欣兒一把攬進懷裏,親熱地握住她的手,又幫著馬梓筠說了許多好話。說小馬是整個第三監區有名的宅男,除了上班在圍牆中待著就是休息在寢室裏待著,他不能接電話回信息一定是有他的工作原因的。再說了,今後自己這位大姐姐也會幫著楊欣兒這個小妹妹監視著馬梓筠的。他隻要稍有風吹草動,一定是瞞不住自己耳目的。言下之意就是馬梓筠算是徹底被自己監視居住的了。楊欣兒這才心定,小臉上滿是無比得意的神色。還老三老四地當著老板娘的麵揪揪馬梓筠的耳朵,意思是炫耀到現在我有幹姐姐罩著了,你可得給我放老實點。從此她也懶得總是幹等著自己的短信石沉大海了,馬梓筠即便一時不回,她也能做到不急不躁,再不連發催促了。隻是囑咐馬梓筠休息時就必須得主動多聯係自己,馬梓筠唯唯諾諾,滿口應允。他哪敢違背她的意誌啊,就是哥哥敢,弟弟也不敢啊,隻得俯首帖耳地連聲稱是。

馬梓筠收到了楊欣兒的短信,趕緊第一時間回撥過去,沒想到卻是“您所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的提示音。楊欣兒是名帶著很強的矛盾衝突感的女人。你說她精明剔透嘛,有時候行事說話卻是粗線條得很;你說她淺薄愚鈍嘛,可有時候的言行又無比聰慧機巧。她剛才回的幾個字語焉不詳,深究起來實則是有歧義的。“我回來了”,可以理解為“我已經回來了”,代表著她已經回到了湖城;卻也可以理解為“我要回來了”,預示著她即將離開海南;同時還可以理解為“我正在回來的路上”,這樣她正乘坐著航班,即使手機關閉也屬正常。馬梓筠隻能耐心等待,總之這意味著他距見到楊欣兒也是指日可待了。在愛情領域,他一向不會以正人君子自居,更從未覺得光明坦**。相反,他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倒是自覺既往的情史一路下來始終是過錯累累。在將處子之身交給那個來自閩省的飯店小妹的時候,隻要他保持聯係,小妹是很有可能跟住自己的;在和來自贛省的舞女交往時,如果自己的經濟能力再強大些,舞女也不至於背負這麽大的生活壓力,甚至可以脫離火海,專心與自己相守;對於衛丹紅的中途背叛就更加**裸地凸顯出了自己的冷酷無情;和陸芳菲的無疾而終看似自己沒有責任,但是捫心自問,自己在麵對陸芳菲一家的難題時有沒有拚盡全力?就如同《辛德勒的名單》結尾處辛德勒在告別猶太工人時所做的痛徹肺腑的懺悔那般,自己為什麽就不能去明明白白地告訴父母實情並向他們求援呢?哪怕隻能湊到手術費用的一半,最後還是拯救不了陸芳菲父親的生命,但是自己畢竟也是盡力了。想必陸芳菲也是一定不會埋怨自己的。結果呢?自己不光像條彈簧,一旦外界給點壓力就蹦彈走了,還在明知道不會有任何結果的情況下恬不知恥地仗著陸芳菲對於自己的深愛順道占有了她的貞操。卑鄙啊,無恥啊,喪德啊,他想到這裏,自己都很有些瞧不起自己了。

馬梓筠在讀大學的時候,對於校園內馬路上、圖書館內、食堂裏邂逅的形形色色的情侶從來就沒有過羨慕之意。許多單身狗內心陰暗,看到人家找的女朋友相貌不佳的,滿是嘲諷;看到別人的女友國色天香的,盡是妒意。馬梓筠呢?隻是麻木無感,一概激不起心田的漣漪。拜莎士比亞、奧斯丁、張愛玲等人所賜,他相比同齡人要領先四五年進入那個羅曼蒂克的光明的愛情領域;拜何雪、何雪的情人們所賜,他相比同齡人更要領先四五年進入那個不可明言的黑暗的情欲世界。在高中的叛逆階段對於男男女女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的混亂的大腦中早就有過無數次細微的揣摩和思考,這是他在鐵路橋對麵的荒地上來回踟躕時所反反複複揣測著,也是他坐在宿舍的上鋪凝望著窗外部隊醫院的圍牆邊的景致時所分分秒秒思索著的。雖然缺少直接的體驗和感知,但是即便隻是站在一個獨到的詭異的旁觀者的位置,基於他對於身邊那些男男女女的觀察,再結合正反兩類書本的告誡和引誘,他對於男女情事也有著常人無法理解的認知的視角。這雖然導致了他當愛不愛,對於清純大學女生主動親近的良緣急欲躲避;該斷不斷,對於混跡於人世間最底層的女子孽緣般的百般親近的錯亂的情愛經曆。卻也總能夠使得他能夠一眼洞察身邊男女間的隱秘曖昧關係,並對於這種關係的發展走向做出超於常人的精準判斷。高中時他們學校有個著名的紈絝子弟,其父是鷹城鐵路局的頭幾把手。這小衙內長相風流,慣於沾花惹草,出手闊綽,手下跟著五六名弟兄,也可算是橫行於鐵路中學的一霸。他有位門當戶對青梅竹馬的女友,相貌一般,脾氣很大。兩人也是歡喜冤家,無論男方身邊臨時女友如何頻換更換,場麵上那些小兄弟們是隻稱呼這位固定女友為大嫂的。好幾次大哥乘著夜黑風高,帶著新泡的馬子隨便挑間教室,將兩個門一堵,就在裏麵快活似神仙。結果沒有不透風的牆,不小心被大嫂逮牢過幾次,吵鬧得他很沒有麵子。於是就找來馬梓筠寢室裏的一個低年級小弟,又是利誘又是威逼,讓他充當哨兵。以後大哥每次再與別的女人在學校的平台轉角廝混時就讓這個小弟在要害處埋伏好監視四周。隻要遠遠看到大嫂,一個呼哨,大哥無論多麽快樂,也會第一時間起身撤離現場。當時馬梓筠寢室的很多室友都很替這個可憐的女人不值,認為大哥就是玩玩她的,兩人遲早要散。唯獨馬梓筠不這麽認為,具體原因他也說不出,這就是一種預判和第六感。果然幾年後聽說兩人已經是奉子成婚。後來到了寧城的某家公司做文員,上班的第一天他就察覺出那個瘦瘦的女財務和公司的男司機有染。這種男女間**的曖昧氣味時常被當事人遮掩得很好,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嗅得出的。可馬梓筠就像個靈敏的獵手,僅從女財務和前來報銷的司機對視時快速交換的一個曖昧眼神就敲實了二人的秘密,後來的事態發展也完全印證了他的這個判斷。有次女財務和司機乘著周末公司無人,正在雜物間裏快活,被一名臨時趕來公司加班的職員聽到了聲響。他搬來凳子,輕聲站上去,踮著腳從門上的氣窗裏看了個不亦樂乎。很快緋聞就傳遍了全公司,女子的老公最後聞訊打上門來,搞得是烏煙瘴氣,雞飛狗跳。

與楊欣兒的將欲見麵又激活了他這段時間一直壓製著的本能。美女的生理學作用是刺激男人的征服欲,有效催化他們的荷爾蒙分泌,時刻保持他們性器官的亢奮。美女的心理學作用是挑起男性的占有欲,成功激發起他們的勝負心,隨時保證他們的自勉自勵自我提高,並帶給能夠成為她們伴侶的男性極大的心理愉悅感,同時又能帶給那些被她們否定的男性莫大的痛苦感。美女的經濟學意義不言而喻。許多男子整日奔波勞累,為得不就是攢齊隻為能博取佳人一笑的購買禮物的本錢?多數家有男孩的家庭全家人含辛茹苦,省衣節食,不也都是為了能給家中的男孩娶親亟需的送彩禮購房辦婚宴作物質上的預籌?戀愛經濟和婚姻經濟更是帶活了房地產市場,繁榮了電商產業,滋養了無數商鋪。美女的政治學意義更加顯著,自古至今,她們中的能者不僅把控朝政,禍亂後宮,使得君主領袖墮落剛愎,更由內部侵蝕國家集體管理的根本,激起反抗的聲浪和民變,促成王朝的更替和政權的更迭。足見美女無論在宏觀大勢上還是微觀小節上都能極為深刻地影響著大到一國一地、小到一戶一人的運數。僅以他馬梓筠為例,談過的幾個女友多多少少都可以算是美女。舞女跟著他時雖已過人生中最寶貴的韶華,卻仍然是風韻猶存,宛如遭疾雨打殘卻別有姿態的芭蕉,“葉葉心心,舒卷有餘情。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衛丹紅也是如此,在紅塵中摸爬滾打,一身情傷,“雨打芭蕉葉帶愁,心同新月向人羞。馨蘭意望香嗟短,迷霧遙看夢也留。”陸芳菲和楊欣兒風華正茂,正值花繁葉茂的旺季,兩人均是“芭蕉奏雨流雲賞,半遮蓮蓬映紅妝。秋水未熒芙蓉麵,誰家紅袖下荷溏?”她們被馬梓筠改造,也**著馬梓筠。馬梓筠之所以為今天的馬梓筠,他的舉手投足的氣質、為人處世的方式、沉思冥想的心境都無一不帶有她們身上一鱗半爪的氣質的碎影。他的放縱和熱情承蒙舞女的貼身真傳,自卑和自怨又帶有濃鬱的衛丹紅色彩,聰慧和豁達得益於陸芳菲良多,狡黠和天真同時受自楊欣兒。他很感激上蒼至今還未讓他體會到與醜女廝守的滋味。他馬梓筠自己是個醜男,卻有幸結識了幾位美女女友(無論是否過氣,無論在別人眼中她們是否為美女,至少他自己覺得她們都是美的),這也讓他養成了隻習慣與美女相守的癖好和習慣。美女雖然也有很多諸如自高自傲、無病呻吟的臭脾氣,可他馬梓筠看在視覺愉悅的份上,就是強忍得了。他可沒有一些男人意欲裏外兼得的貪心,一心專美,事後又惆悔,“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

女人在男子監獄中的地位是很微妙的。一方麵,她們人數較少,本身又是女子,自然看似弱者。但其實正因為數量稀少,絕大多數又和男警察構不成職務晉升等主要利益的衝突,一年收入比男警察也少不了多少,還能娶來為妻繁衍子嗣,因之她們又是異常珍貴的稀缺資源。監獄各級領導很少有在管理上和女警察動真格的,避免給人落下了“氣度狹小,連女同誌都不能和睦相處,缺乏隊伍領導能力”的負麵聲評。馬梓筠上次的“怒吼事件”之所以給他招惹來了這麽大的麻煩,其主因也在於他不小心觸碰到了男子監獄長久以來的一個禁忌:就是千萬不要給和女警察較真。她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而是一家人、甚至幾家人、一代人、幾代人同時在戰鬥!其實平心而論,假使開放得當,女警察在男子監獄是能夠發揮其獨特的作用的。比如在執法材料的審核和罪犯的情緒管理上,可能夠發揮女性自身性別優勢的前提必須是崗位適合,而不是被當成可有可無的花瓶隨意擺放,隻能在文藝演出和會務接待上發揮外形特長。對於女警察既不能嘴巴尊重、骨子裏蔑視;也不能隨意包容捧殺。某些天生麗質的或者自我感覺良好的女警察之所以恃寵而驕、目空一切,做起工作來又是人浮於事、得過且過,根子還是在於她們身邊的男警察錯誤對待她們的態度與方式誤導引偏了她們。杜皓翀事件中那個容貌平平的年輕女警如果不是平日裏被那幾個別有用心的青年男警察跪舔捧到了天上,她也不會產生“自以為是天人”的自我錯覺。如果在她的這些舛誤的思想萌芽的初期就有擅長做思想工作的細心的領導能夠及時進行幹預批評,她更不至於犯下腳踩多條船,引發多名追求者鬥毆,導致兩受傷一辭職的嚴重過錯。

女人真是禍水啊,一定程度上要遠遠猛於烈虎。至少如今野生華南虎和新疆虎都已經絕跡,野生東北虎和孟加拉虎也接近絕跡,而破壞力十足的女人確是無處不在的,因此危害也要遠遠大得多。想到杜皓翀事件中那個病休了好一陣子的女警察,馬梓筠自然而然地記起了地質隊的一件陳年舊案。這是個嚴重的刑事故意傷害致死案,案件的後果是造成一被殺一被斃的兩條人命,這也是地質隊建隊以來發生的唯一一起命案。地質隊職工來自五湖四海,平均學曆也比較高。用今天的話說來,就是北大清華的都有好多位,普通985,211的大學畢業生更是遍地就是。書讀得多了,多數情況下還是明事理的。所以即便在全國武鬥頻頻的“文革”年代,雖然地質隊也被造反派奪了權,但是批鬥的力度還是可控的、人道的、仁慈的。整個十年下來,除卻自然死亡的,直接間接死於批鬥的一共隻有兩個人:一個是馬梓筠父親的上城同學,他因為家庭成分不好,被當眾揪到台上批鬥了兩次。說實話這種鬥爭的強度放在全國來看絕對算是最輕量級的了,無奈他自尊心太強,一個想不開,在機房懸梁自盡了。還有一位老革命本身身體就不太好,作為反動軍人被拎上台鬥了幾次,連羞帶病的,沒幾個月也去世了。“文革”結束後家人討要說法啊,這賬也隻能算到當時革委會的頭頭們身上。因此橫空發生殺人慘案,自然是很轟動一時的。案件的起因和杜皓翀事件一樣,也是兩個男人之間的爭風吃醋,案件的女主角和杜皓翀事件女主角一樣,也是貌不驚人的醜女。這女子的丈夫人高馬大,儀表堂堂,待人禮貌,工作勤奮,按道理女人應該過得很幸福知足吧?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居然還賣俏行奸,勾搭上了自己的一個男工友,一位和她一樣相貌普通,口拙舌笨的未婚小男人。一對癡男怨女瞞著人密約偷期、楚雨巫雲,自以為無人知曉,卻終於被她男人當場撞破。男人的反應和杜皓翀相同,衝上去對著奸夫就是一頓老拳。那小男人,和女人丈夫比確實也是個矮男人,開始心虛隻是口中求饒,畢竟睡了人家老婆理虧啊。但是後來被打得口鼻出血,實在熬不住痛了,順手拔出插在腿邊防身的自製的匕首對著對麵的大男人就是一頓胡刺。大男人胸腹部被刺出了好幾個血窟窿,高大健碩的身軀慢慢地癱軟在地上。女人起先被嚇傻了,見到丈夫的鮮血噴湧了一地,才發瘋般地嚎叫起來。叫聲很快引來了鄰居,他們看清楚了狀況,趕緊先將蜷縮在地的凶手控製起來,再將傷者緊急送往職工醫院。醫院先采取了止血等急救措施,再用救護車送往鷹城當時對於這種穿刺傷急救條件最好的部隊醫院。無奈丈夫傷勢過重,脾髒肝髒多處貫穿性刀傷,回天乏力,終告不治。說起來該案犯罪事實清楚,證據充足,犯罪嫌疑人很快就被逮捕了,但是其後的司法製裁的發展卻有些離奇。他先是在看守所中羈押了超長時間,一審的判決都遲遲下不來。據民間傳聞好像是被告人家中上麵有人,動用了關係,以兩個事由延拓著訴訟進程:一個是辯護人提出了被告人有精神病史,案發時係無刑事行為能力人,總之需要法定機構進行標準的、嚴格的精神鑒定;二是辯護人聲稱即便被告人當時有清醒意誌,但也不是蓄意殺人,而是在遭遇了死者猛烈毆打之下的下意識正當防衛,隻是防衛過當,造成了預料外的結果,依法應當從輕處理。雖然數年後被告人還是被判處了死刑,也被執行了槍決,但是卻也多活了好一陣時日。

說起女人的禍害,馬梓筠記憶深刻得還有地質隊的一件陳年往事。這事的男主角馬梓筠至今還有著印象,是母親醫院中一名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男醫生。據母親說,如果不是出了後麵這件事,依照他的學曆文憑和精湛業務,是肯定能接任院長這個崗位的,可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一天下午他給找礦隊一位年輕少婦把過脈之後徹底改變了。那個少婦馬梓筠也是見過一兩麵的,印象已經模糊了,隻是隱約記得個子適中,皮膚偏黑,兩個眼睛大大的,見人三分笑,確實有點動人的風情。那天她是在自己母親陪護下來地質隊醫院看婦科病的,男醫生接待了她。其後幾天的複診,也都是那名男醫生跟進的。聽馬梓筠母親說,這少婦本就是個口齒伶俐,很能說笑的主,尤其是說起話來一雙眼睛笑意漣漣,對異性是有些殺傷力的。不過其他人看過也就看過了,最多覺得這女人不夠矜持穩重,畢竟自己是有老公有家室的,有些時候還是要避免瓜田李下之嫌。但也僅此而已,沒誰會覺得這性格開朗的女人有意在勾引誰,又給了誰以某種暗示。可這從未談過戀愛的男醫生就無法自拔地一頭撞進去了,先是尾隨少婦,半路給人家手裏塞情書,後來發展到每晚在別人家門口整宿整宿地盯梢窺視。那女子丈夫是在很遠的礦點采礦的,常年不在家,人家哪經得起他這樣折騰啊,名聲都要被毀掉了。於是母女倆先是找到了醫院領導,後來是找到了地質隊領導,把所有的情書,還有被盯梢騷擾的事都和盤托出,要組織上好好管管。少婦也跑到遠親家去避禍了,結果她這一走,男醫生見不到她的人,竟然直接失心瘋了。不僅正常的班再不能上,還發瘋似地要出去找少婦。一個人蓬頭垢麵地在外麵亂跑亂撞,多少次都被其他縣區的公安機關給當成盲流收容了。在他身上翻找出證件,打電話給地質隊讓派人給接回去的。職工醫院的院長真心是惋惜這員愛將,一次又一次去把他接回來,還是給他安排原有的崗位。可是他好上個把月,冷不防就會再次發作,上著班時都會乘人不備突然就跑走了。最後一次院長去接他,見到他時他正躺在在某地的醫院病**。他兩眼呆滯,頭發蓬亂,眼角邊都是傷痕,眼鏡也不見了。左手臂包著的紗布上血跡斑斑,隻剩下腋窩下的一小截。原來是在公路上亂逛時被什麽車給撞到,直接就將左臂撞斷了,隻能截肢。看見得力幹將的這幅慘狀,院長當時就是掩麵而泣。最後地質隊實在是無力管束,也算是仁至義盡了,隻能辦了個病退手續,將他送回到本省鄉下的老家。那裏他隻有一名年邁體弱的寡母,隻靠著他那點微薄的病退金,兩母子其實也就是聽天由命了。

至此馬梓筠真的是感觸女人確實是老虎,無論醜美,一概具有極大的殺傷力。杜皓翀事件和地質隊殺人事件中的女主角都不是什麽傾國傾城的美人,甚至連中等之姿都遠遠達不到,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典型的醜女,但是她們依然擁有鋒利的齒爪可以傷人、甚至可以要人性命。相比之下地質隊瘋人事件中的女主角算得上是個小美人了,她對於男人的傷害反倒是最輕微的,甚至都可以說是無心傷人的被動躺槍。既然早傷晚傷,遲早要傷,那與其傷在一個長著綠豆眯縫眼、滿臉雀斑、身材如搓衣板的醜女之手,還不如傷在一個楚楚動人、婀娜有致、前凸後翹的美女之手了。反正除了自己的父母,人心都是難辨的,自己也沒有那個洞若觀火的辨查能力,索性依循本能而為。地質隊少年早夭事件中,那麽多他平日相交甚好的玩伴,他認為都是世界上最可親、最善良的一幫人,居然沒有一個對於那位同學的死亡表現出些許的悲戚之色。他們聽到了死訊,都隻是淡淡地當一個新聞在傳。難道他們不知道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麽嗎?你將永遠再見不到那個死去的人了。那個曾經和你一起笑、一起奔跑、一起打鬧的有血有肉的夥伴,他將經受火葬場焚化爐中上千度的高溫火焰的炙燒,變成一縷青煙、一撮白粉,徹底飄散於天空、埋沒於大地。從此清風是他的朋友,明月與他同行,小鬆與他私語,野草伴他同眠。而你們這些生者呢?甚至還在他的骨灰帶著餘溫時就早早地將他遺忘了,依舊在紅塵中苟延殘喘,為著生存、學業和情愛忙忙碌碌。而省道涵洞事件更是讓人齒冷,一省道來來往往的汽車和行人,竟然在長達20多小時的時間內冷眼幹瞅著這個受害者慢慢地流盡身上的每一寸血而無人出手相助。可笑他們這一車的學生,平日裏還受著公德教育,事情臨頭,也隻會選擇做縮頭的懦夫,包括他馬梓筠本人。即便不方便直接救助,向自己學校反映下情況,請學校出麵打個電話報警就有這麽難嗎?那死者雖然傷勢頗重,形容可怖,但是渾身上下其實並沒有一處致命傷。如果第一時間輸血搶救,是絕對能救得過來的。可很不幸他遇到了魯迅先生筆下可怕的看客們沉默的圍觀,因此他的悲慘結局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人心難測,馬梓筠不需要遭遇到李爾王和基督山伯爵那樣沉重的背叛,就早已下定了斷言,因此他對待所謂同性“友誼”的淺嚐即止的謹慎態度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至少站在他的角度來看,如果沒有最初的友情,也就不可能存在其後的背叛;如果一開始就是冰冷的生疏戒備,那被傷害久了產生的麻木感隻會遠遠地壓過乍一被背叛時產生的新鮮的疼痛感;與其為歧見鬧得不歡而散,倒不如從來就沒有達成過什麽共識。他馬梓筠既然選擇了放棄交友,自然也明白他自己、他的親人、他的後代子孫將會失去很多很多人脈帶來的便利。他今後的人生旅途,尤其是他的事業之路,將注定在毫無盟友的孤立狀態下艱難跋涉。幼時萬事有父母出頭,就像那場漫長的雪地步行,他雖然也是自己在走,可全程母親握緊他的手就沒有鬆過力。多少次他腳步不穩、將欲滑倒之際都是母親將他拽穩。他人生至今遭遇過的最大的危急時刻,高二的叛逆期,又是他的母親跑到學校苦口婆心地和他的班主任溝通求情,才勉強保住了他的學籍。他大學畢業後的那幾年淒風苦雨間,還是父母始終在給他打氣,並超越養育義務之外的給予了他衣食住行的庇佑。所以很多時間裏馬梓筠在執勤時盯著眼前這些忙忙碌碌的罪犯時,內心感歎到他和他們最大的差別就在於他多了一對有能力照顧自己的父母。如果人人的父母都像他的父母這樣有能力也有心智將自己的兒女一直照顧到自己死去,那麽這世界上的罪犯將基本絕跡,監獄和看守所將全部關閉,他馬梓筠也將失業。可再好的父母也終有不得不鬆手的那一天,馬梓筠父母如今最大的心願就是馬梓筠能趕快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人生伴侶,在自己不得不鬆手之前將馬梓筠的手交托給她。可是這又是多麽不容易的一件事。父母是按照自己的樣板來替馬梓筠選擇人生伴侶的,他們判斷媳婦是否適合的最高標準就是能否替他們抗負起照料馬梓筠的重任。而馬梓筠則是完全按照那些小說影視劇中的女主角在挑選伴侶的。他對於未來媳婦的選擇標準即便目前還未能成型,不便於言表,但是確鑿的一條就是必須得是可愛的、或是性感的,總之就是要漂亮的。另外性格再好點,品性嘛過得去即可。至於女方的學曆、工作他完全沒有做出強製性的下限的規定。譬如像他的很多同事,指名道姓地隻要找女老師和女公務員。隻要對方是公務員和老師,無論脾氣多壞、性格多古怪,情史多不堪,也是照單全收,這在他看來又是完全不能理解得了。

馬梓筠本來騎著電驢遠行是想調劑下心情的,不料獨自坐在獨孤山的半腰又想起了這許多如煙往事,他的心緒反而變得更加悵然,宛如在嫋嫋薄霧中拐進了北湖迂轉曲折的水道中迷途難返的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