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秋風帶了幾分蕭瑟,山裏的氣溫在每一個日起日落裏驟然下降,院裏滿池的清荷恍若一夕凋謝,垂著青黃的幹枯瓣,那筆直挺立的青色荷杆也怏怏垂落,偶有幾隻林鳥點過,碰得枯荷搖搖欲墜。

一夜好似進入蕭瑟,尤其身處山林之中,當綠葉變黃,漫山的枯葉整日在秋風裏,環著山林起起落落。

自前幾日,林清晏暗地裏處置了幾個林言鈞安插進來的暗樁之後,晏園上上下下,整個氣氛都十分肅殺。

林清晏也變得格外忙碌,日日都在書房待到深夜,每天頂著一對青黑疲憊的眼睛,就連霍愷那廝也三天兩頭往晏園跑,那一對熊貓眼和林清晏不相上下,甚至有時吃著吃著飯就端著碗閉上了眼睛。

這些事,林清晏從沒想過瞞著溫酒,偏生溫酒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裏做扇子,兩耳不聞窗外事,連家裏的花匠和傭人被換了都不知道,她甚至連問都沒有問一句。隻是在他們提及林言鈞這個名字的時候,總不自控的皺眉,甚至溢出一些厭惡與仇視。

近來,溫酒由於天氣突變,有些感冒,夜裏容易失眠多夢,總是難以入睡。

窗外大片的樹枝被秋風刮得四處仰倒、張牙舞爪,溫酒在**來回翻了好幾遍,終是一骨碌坐了起來,撐著暈乎乎的腦袋下了床。屋裏剛一有動靜,門外就響起來貓爪子撓門的聲音。

這些日子,烏檀都是在溫酒門外睡的,但凡屋裏有一點聲響,這隻肥貓就像是突然驚醒一般,睜著一雙幽幽豎瞳開始撓門。

甫一開門就對上烏檀精亮的一雙貓眼,她蹲身撫了撫胖貓的腦袋,霎時間那胖貓的眼神就變得溫和無比,還十分嬌氣的在她掌心裏磨蹭。

溫酒把烏檀放回它暖烘烘的貓窩裏,它也就順著力道蜷成一顆大湯圓,喵嗚喵嗚睡了過去。

樓下廚房裏溫著銀耳粥,一勺下肚,五髒六腑都舒適起來,暖意從胃裏升騰到了四肢。望著二樓書房的燈仍亮著,門縫裏透出暖黃色的光,在深夜裏一絲絲一縷縷顯得孤傲又倔強,半晌,她長歎一聲。

端了夜宵上樓,在書房門口猶疑了一會兒,還沒來得及敲門,就聽見屋裏傳來聲音,林清晏清靈的嗓音在夜裏越發顯得朗潤。

“進來吧。”

溫酒推門進去,站在門口,有些局促,端著碗的指尖有些發燙:“我,來給你送宵夜。”

她極少做這樣主動的事情,起初對他是冷眼旁觀,後來兩人關係緩和下來,也總是林清晏在照顧她,如今不過是夜裏端一碗宵夜,就讓她有些不自在。走進書房的時候,心跳倏地快了幾拍,亂哄哄的腦子絲毫想不起剛剛在樓下,那有些擔心有些關切的心情。

屋裏桂花香氣濃重,熏得她有些麵紅腦脹。

林清晏揉了揉眉心,起身過去接她,大掌捂了捂那張素白的臉蛋,靜如水的夜裏他突然一聲輕笑,還殘餘著疲憊:“有些燙。”

調笑意味濃重,溫酒本就不自在,聞言狠狠瞪了他一眼,把托盤往他手裏一放,轉身就要出去。

“唉唉,開個玩笑,過來,陪我坐會兒。”

林清晏趕緊撒開一隻手拉住她。

“好不容易盼來你給我送次宵夜,自然是要好好品嚐。”說著,放了碗,拉著溫酒並排坐在書桌後麵。

林清晏吃飯是從小在林家受過極為嚴苛的訓練,勺不碰碗,慢條斯理,連吞咽都沒有聲音。

溫酒掃了一眼書桌,密密麻麻的資料文件,就那樣大喇喇的攤開放在她的麵前,林清晏手裏的勢力,和已知的林言鈞手裏的勢力,明裏暗裏的爭鬥手段。

紙上勾畫著幾個名字,一一被劃去。

“我以為你把我留在身邊是給你當擋箭牌用的,卻沒想到到如今,倒成了包袱。如果是司韶,應該會在你出手之前就幫你處理好了這些事。”眉眼清淡,黑色的瞳仁裏深不見光,溫酒隨手拈了張紙。

“司韶?”勺子停在半空,林清晏有些摸不準這話裏的意思。

“我第一次見到她,她的眼裏有審視,有疑惑,還有一點點的嫌棄和不悅。康伯對她大加讚賞,我自顧猜了猜,想來她的作用原本就應該是為林太太這個位置準備的,不過被我半路截了胡,還以為我會是你多大的助力,臨到了,卻還是累得你自己負重前行。你看,你是不是自找苦吃?”

溫酒話裏沒有酸意,清清涼涼的嗓音,聽不出情緒,也是個偽裝的高手。

“叮”的一聲,勺子落進碗裏,素瓷相碰。

“吃醋了?”林清晏轉過頭,湊近了,對上那一雙漆黑的眼睛。

“胡說八道什麽。”溫酒別開臉,身子微微後仰。

林清晏卻跟著那雙眼,逼她直視自己,也將自己眼底的一切真真切切展露出來。那眼神太過複雜,一眼看去,就能覺出滿腹的疲憊與孤寂。

“阿酒,我是個人,我不是一個機器,我希望有人能夠陪著我走完這條路。林門子嗣自相殘殺,從來都不是我願意麵對的事,司韶是我被逼至窮途末路後的最後一招棋,也是我最無可奈何的選擇。

“她是軍人出身,一直把我當做她的上級,服從命令是她對我的態度,她逾越不了她的身份和心理,無法拿最坦**最自然的情緒麵對我。所以,對我來說,她是我的下屬,無論我們之間發生什麽變化,這一點都不會改變。

“而我卻不希望這樣過一生,我希望有人能夠打我罵我,親我愛我,我希望我能擁有的是生活,而不是讓那些權謀爭鬥變成我的生活。我不能永遠都是林家的林清晏,我希望自己隻是林清晏,所以你一出現,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你,因為即便你討厭我,防備我,都是你最真實的情緒。

“我麵對你,不需要偽裝,不需要控製,我始終是自私的,也是虧欠你的。”

窗外一陣鳥驚,撲扇翅膀的聲音在寂靜的山林裏顯得格外響。

時至今日,虧欠二字在溫酒看來,已經不知該如何評說了。他們之間始於一場荒謬的交易,卻無法否認,這也是她半生以來最安穩和樂的時光。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隻是覺得選我你大約是虧了。”溫酒呶了呶嘴,菱唇微紅。

林清晏坐正,伸手過去握她的手,小小的一個拳頭,總是在緊張的時候蜷成一團。

“我們之間,是在相互保護,我保護你,可是阿酒,對我來說,你也是在保護我。你不是我的包袱,你是我最強大的鎧甲,我們林家三房所有人都將活在你的庇護之下。”手掌收攏,把那個小拳頭緊緊收在掌心,“將來的路,我們總歸是要一起走的。”

溫酒一陣恍惚,她從小聽過很多的話。

母親說:阿韻,未來的路你要自己走下去。

溫姨說:沒有人會陪你一輩子,即便是最愛的人,到最後都會分離。你必須學會一個人忍受寂寞,忍受痛苦,忍受折磨,忍受一切必須要忍的。

她在顛沛流離裏長大,在自己舔舐傷口的孤獨裏生活,她的生命裏路過過很多人,善惡都有,老弱都有,到最後,死的死,傷的傷,她一直都是形單影隻地走著,掙紮著。

可現在,卻有人說:將來的路,我們總歸是要一起走的。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大約是世間最大的**和幸運。

對溫酒來說是如此,對林清晏來說又何嚐不是如此。

林清晏掌心的拳手動了動,鬆了力道,緩緩張開,然後反手握住了那張柔軟的大掌,力道由輕漸重,到最後死死地攥住大掌,仿佛用盡了力氣。

指尖掐進了林清晏的皮肉裏,染上點點的紅色。

另一隻手掌覆了上來,帶著讓人不由自主放鬆下來的溫度和溫柔,雙掌合十,將那隻手緩緩包裹住。

“好了好了,不早了,吃完宵夜,該回去睡覺了。”拍拍她的手,林清晏坐直了身子,端起碗喝粥。

溫酒伸手過去攔:“涼了,我去給你換一碗。”

林清晏笑道:“沒關係,這可是你第一次給我送宵夜,可不能剩,下次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卻不知這玩笑似的一句話,就讓溫酒給他送了半輩子的宵夜。

擱了碗勺,林清晏拉著溫酒起身:“走,回去睡覺了。”

原以為是各回各屋,各找各床,卻未曾想,林清晏就這麽順理成章的跟著溫酒上了三樓,進了屋。

溫酒坐在床沿邊上仰頭看他:“你該回去睡了。”

門外烏檀伸著脖子往屋裏懶懶看了一眼,複又盤起身子睡了過去。

林清晏蹲下身給溫酒褪了拖鞋,又扶她躺下,被子提到下巴,肩膀處都掖得嚴嚴實實,最後隻剩溫酒的腦袋露在外麵。一張素白的臉襯著她漆黑的發,又染著模糊暖橙的燈光,就像是燈下的白瓷一般瑩潤光潔。

“你最近睡得不好,精神差,我守著你。快睡,睡著了我再走。”他坐在床邊垂頭哄她,修長的手指從發際滑過,輕輕柔柔,捋開幾根碎發。

溫酒眨眨眼,隨即釋懷地笑了,微微側過身,閉上了眼睛。濃密的眼睫覆下一層薄薄的影子,看上去乖巧得讓人心口發軟。

他一隻手放在被子上,隔著被子輕輕拍打。

許久,烏檀邁著步子從門外走進來,歪著腦袋“喵”了一聲。林清晏豎起食指“噓”了一下,然後俯身在那張微紅的唇瓣上輕輕一碰,玉蘭香盈滿鼻尖,**的人眉眼安寧,而他的內心也是從未有過的寧靜和喜樂。

這樣的夜,今後還會有無數,隻一想起,便是巨大的滿足。

第二日晨起,秦歌一大早就風風火火來了晏園,正遇上康伯在準備早餐,十分不客氣的順了一頓早飯。

林清晏剛下樓,就看見秦歌滿嘴食物,扯著紙巾一個勁的擦嘴,妄圖毀滅偷吃的證據。正擦到一半,福至心靈般抬頭一看,呆愣半晌露出一個極為諂媚的笑,嘴裏還包著半個小籠包。

“林老師,早上好啊!”手揮得跟個招財貓似的。

“一大早逮著一隻小老鼠偷吃我的早飯,你說我好是不好。”說著接過傭人遞過來的溫水,喝下暖胃。

“我這不是忙著給師母準備衣服嘛,實在是太忙了,忙得連早飯都來不及吃。看在我這麽敬業的份上,連頓早飯都不讓我吃,回頭我可要向師母告狀。”秦歌咽下半個包子,得意地搖頭晃腦。

她可早就發現了,隻要把溫酒搬出來,天大的事都能揮揮衣袖略過去,何況是這樣的小玩笑。

卻恰逢溫酒趿著拖鞋下樓,烏檀慢吞吞跟在她的腳邊。

聽見這番話,溫酒不由得笑出聲,秦歌是個討喜的姑娘,光是聽著軟軟甜甜的聲音就覺得俏皮。

秦歌聽見笑聲,眼睛一亮:“師母,早上好!”

站在樓下仰頭去看溫酒,笑得見牙不見眼。

林清晏回頭,伸手去扶她:“起了,怎麽不多睡會?”

“睡好了。”

“喵。”烏檀也跟著舒服地叫了一聲,表示自己也睡好了,該投食了。

秦歌站在樓梯口等他們下樓,猴似的躥到溫酒身邊,親熱地挽住她的胳膊。溫酒身體應激似的一僵,待反應過來,才慢慢卸了氣力,放鬆下來,任由秦歌抱著手臂。

秦歌上上下下瞅著溫酒,十分驚訝地“呀”了一聲。

“師母,你長胖了。”順便還輕輕捏了捏她胳膊上的軟肉,笑得像隻小耗子,一邊說還一邊衝林清晏直眨眼,“看來林老師把師母喂得很不錯嘛。”

“咳咳,亂說什麽,小孩子家家,口無遮攔。”林清晏耳根一熱。

“我又沒說錯,你自己看呀!”說罷,還舉著溫酒的胳膊湊到林清晏眼前,非要他看。

溫酒大囧,趕緊把手臂抽回來:“大概是最近宵夜吃的多了些,胖了也是正常事。”

一早上就這麽被秦歌插科打諢地糊弄了過去,晏園裏老遠都能聽見秦歌的聲音,熱鬧得不像話。她向來也沒個正形,抱著烏檀,一邊玩著烏檀身上的肥肉,一邊調侃那兩個略顯別扭的人。

烏檀滿頭黑線,絕望地掙紮了幾下,見沒人來救自己,也就十分生無可戀的團在秦歌懷裏,任由她**。

“我今天是來送衣服的,差點忘了正事。”秦歌一骨碌從沙發上爬起來,抱著門口的木箱樂顛顛的放到他們跟前,“老太爺的壽宴,我保證絕對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壓過師母的風頭,看看,看看。”

下巴都快揚到天上去了,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那是一件仿襦裙款改良的月白色現代長裙,裙擺微蓬,裙邊幾隻起舞的仙鶴,烏足紅喙,每一根羽毛都絲絲分明,紋理精致如生。收腰,上半身薄紗籠罩,如雲似霧,肩領橫開,正顯出那一對精致傲然的鎖骨。

“這可是我壓箱底的寶貝。”

溫酒近來如秦歌所說,稍胖了些,恰好將這件衣裙撐了起來,越發合適,嬌嬌小小一隻,淨如月輝,氣質更是空穀幽蘭,驀然綻放。

秦歌看得呆了,愣愣說了句:“我覺得爺爺這次肯定讓我出師了。”

“果然是人靠衣服馬靠鞍,我說小嫂子,平時看著灰撲撲的,這衣服一換上,立馬跟變了個人似的,小歌兒的手藝見長啊!”

咋咋呼呼的聲音從大門處傳來,霍愷頂著滿下巴的胡茬和兩個青黑的黑眼圈,大搖大擺進了屋,一看愣像是縱欲過度,即將精盡人亡的模樣。隻是兩隻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卻依舊亮得驚人,連帶著整個精氣神都漲了幾分。

“那是當然,我的手藝可不是吹的。”被人一誇,秦歌越發得意,眉毛都高高揚了起來。

溫酒被圍觀,著實有些尷尬和無奈,轉身就要去換衣服,秦歌動作快,屁顛顛跟了上去,湊在她耳邊說話。

而霍愷則是四肢發軟地跟在林清晏身後進了書房,甫一進書房,就癱在了沙發上:“我已經三天沒好好休息了,就為了給你盯趙家。”

“有趣得很,你猜周寧綰要是知道林言鈞染指了趙家那位小姐,會不會把你們林家鬧得雞飛狗跳?”

林清晏倒茶倒得一頓,有些驚訝:“趙昕?”

霍愷聳聳肩:“可不是,他趙家還真是……嗬。”

嗤笑一聲,人道虎毒尚且不食子,這把女兒往火坑裏推,也不怕遭報應。

林清晏不知該怎麽樣描述這樣的複雜,趙昕那個小丫頭,太過無辜,也太可悲,生在這樣的家裏,這一步,且毀了她的半生。

“能力所及範圍內,對趙昕多關照些,畢竟無辜。”他的眉眼就那樣淡了下來。

“我知道,不過還是可惜了這麽好的小丫頭啊!林言鈞太下作了,這事要告訴周寧綰嗎?”霍愷半眯著眼,話說得輕描淡寫,可心裏卻存著試探。

“那是他們之間的事,與我無關。寧綰也該自己學著長大了,吃了虧,才能長得了記性,若是撞了南牆都不回頭,我又能說什麽,隨他們去吧。”

林清晏回憶起那個嬌俏的小姑娘,心境早已不同從前。

人貌非昨日,蟬聲似去年。

原來放下也不過是一念之間,愛上另一個人也不過是怦然一刻。

“嘖,這麽灑脫,看來溫酒還真是魅力無限啊!想當年,你可是把周寧綰當眼珠子護著,如今倒是說放下就放下,我真該好好請溫酒吃頓飯。”霍愷摸摸下巴,一臉高深莫測。

林清晏幽幽看他一眼,垂眸喝茶,老神在在。

“得,又不是請你,回頭我自己約溫酒去。”霍愷起身,伸了個懶腰,“先容老爺我去客房睡一覺,晚上在你家吃飯,我要吃桂花糖芋苗,讓你家大廚給我做個大份。”

房門輕輕合上,窗外一陣秋風搖過,拉扯得樹枝搖搖晃晃。山裏的天氣變得快,眨眼間飄來大團的烏雲,還未來得急關上窗,秋雨瓢然而下,潤濕了整片天幕。

茶湯有些發涼,泛起了苦味。

林老太爺壽辰前夕,林清晏準備了一座清代雍正年間被稱為“雍正尊親之寶”的壽山石臥象紐,壽山石質,臥象紐方形璽,漢文篆書,臥象雕刻細膩,身體各部位比例恰到好處,體態生動。象置寶瓶一側,取“太平有象“之意。

這正是他近日來,費盡心思從一個海外收藏家手中輾轉而得,用作壽禮再合適不過。

原本就沒想過讓溫酒單獨另準備一份壽禮,可她卻在壽宴前三天突然跟林清晏提出要回曲白鎮老宅一趟。

十分匆忙,連行李都沒來得及收拾,隻匆匆拿了林清晏的一套睡衣,上午剛和他提起要回去,下午兩人就坐了飛機去蘇市。

蘇市正籠在一片迷蒙的秋雨裏,涼氣混雜著濕氣從腳底躥起。

剛落地,溫酒就打了兩個噴嚏,在晏園的日子過得太舒適,林清晏又把她照顧得極好,屋裏總是保持著最舒適的溫度,乍一冷,她有幾分不適應,當真的被養成了一副嬌骨頭。

車早就在機場外麵等著了,林清晏幾乎是裹挾著溫酒上了車,把她的兩隻手放在掌心煨著:“這樣濕冷的地方,不適合你這種身子骨住,怕是每年秋冬都難熬。難怪陶醫生說你體內寒氣重,濕氣也重,不行,回去還得讓陶醫生好好給你調理身體。”

“哪有那麽嚴重,我在這裏住了很多年也沒見有什麽不妥。”溫酒倒是覺得無所謂,從前哪裏還想過這麽多。

到曲白鎮的時候,已是暮色四合,溫酒讓司機把車停在鎮子外麵,然後同林清晏兩個人走進了鎮子。

路過街頭劉家,正聽見劉家阿姆在堂屋裏教訓小囡囡,說她糖吃太多,生了蛀牙,還不知道收斂。而小囡囡則是哭得大聲,一邊哭一邊打著嗝。

劉家堂屋裏還是老式的吊燈泡,昏昏黃黃的光暈從堂屋裏沁出來,暖了屋前一片濕漉漉的青石板路。

再往裏走,是李家、王家、吳家,都是一水南方的粉牆黛瓦。天井裏瀉下一地淺薄的月光,混合著家家戶戶暖色的燈影,好似一瞬從鋼筋高鑄的黑白世界進入了一個充滿著煙火氣息的凡塵,每一縷光都好像沾染著紅塵的浮埃,靜謐真實,桃源如是。

“這裏還真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地方,樸實無華,卻能讓人真正的寧靜起來。”林清晏抬手推開溫家掛鎖的大門,古老的木門潤潤潮濕,觸上去的一瞬,卻好似穿過重重時光,感受到歲月的厚重與深沉。

“這是溫姨找的地方,這裏的一切都是她親手布置的。”進屋開了燈,幾個月不曾回來,白布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溫酒也沒打掃,“我們晚上睡二樓,家裏沒有客房,我睡溫姨的房間,你睡我的房間,拿了東西明天就回去,就不花時間打掃了。先上去休息吧。”

堂屋後麵的樓梯通往二樓,並排兩間小巧的臥室。

曲白鎮的夜格外安靜,比晏園更安靜,沒有鳥獸蟲鳴,隻有夜裏緩緩的風聲,和細軟的微雨敲瓦。

林清晏卻難得的失了眠,他睡在溫酒的**,被子裏是熟悉的玉蘭香,縹縹緲緲,將他整個籠罩起來。

點了燈起來,靠在床頭環視這間臥室。

簡單得不像一個女孩的房間,除去床和窗邊的小塌,也就隻有一方衣櫃,和兩個花幾了,素淨得不像話。

她便是在這樣的屋子裏度過每一個春秋,那方小塌,又還記得多少她年少時候遠望的心事和故事。

與其說素淨,不如荒涼來的更加合適。

原來這就是最真實的曾經的溫酒,一房如一人,讓他在這樣的深夜裏心疼得無以複加。

推門出去,站在隔壁臥室的門口,隔著薄薄的雕花木門,卻能感受到溫酒綿長沉靜的睡意。他知道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好好的睡上一覺了,自從到了晏園,她的睡眠就一直時好時壞,總也難以安穩,而在這裏,她似乎格外的安心,入睡也格外的快。

他就這樣在門口守了半宿,不知是在守著她此刻的美夢,還是在守著她為數不多的一方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