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要幹嘛?”
夢心之沒有因為忽然的重心轉移受驚,但多少還是有些不適應。
“抱你回去。”
“你忘了你在擺流水席啊?”
“我沒有忘啊。”
“那你就這麽回去,你不怕……”
夢心之本來是想說被人看見的。
看聶廣義現在的這個架勢,壓根也沒有想過要管這些。
夢心之話說到一半改口:“你就不怕毀壞你向來一絲不苟的著裝習慣?”
“這是我穿著開襠褲長大的地方,哪裏會有什麽一絲不苟?”
聶廣義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鬆開禁錮,讓夢心之在他的臂彎裏麵,躺得更舒服一些,話鋒一轉,帶著點邪魅地來了一句:“謝謝姑娘的關心。如果姑娘想,以後我的西裝都交給你燙。”
夢心之倒是沒想過會忽然接到這麽個任務:“誰會想這種事情?”
“姑娘要是不喜歡,那以後姑娘的衣服都交給我來燙,不是我自誇,幹洗店都沒有我專業,更不可能像我這麽自信。”
夢心之感到有些啼笑皆非:“聶先生再說下去,是不是連內衣都要幫忙洗了。”
“那倒是不會,我會給你準備,分門別類的內衣料理機,洗完直接烘幹加熨燙的。”
“差點忘了,聶先生還擅長高科技。”
夢心之在這種奇怪的姿勢下和聶廣義聊了兩句,很正式地表示自己要下來。
聶廣義一開始是不同意的。
哪有把姑娘抱起來還放下的道理?
又不是沒力氣直接把姑娘抱回家。
“你不是想讓我夢一下萬安橋的前世今生嗎?我得在這兒再多感悟一下。而且,你不是還給大伯母打了電話,讓人送鞋子來?”
“有道理。那我把我的鞋子也脫了,陪你在這兒一起冥想吧。”
“好的。”夢心之很爽快地答應了。
聶廣義一臉意外地看著夢心之。
驚喜之中還帶著一絲不解。
他剛剛強行把人給抱了起來,沒挨一頓胖揍,多半是沾了聲稱保護舞者的腳不要受傷的光。
月光溫柔地灑向溪麵,賦予了每一滴水珠跳躍的靈魂。
潺潺的水聲,細細述說千百年來的故事傳說,散發出一種神秘的氣息。
月光下的溪流,穿過夜的黑暗,如同一支魔法的筆,書寫著過去、現在和未來。
白天抗拒不了夜的黑,黑夜抗拒不了夢心之熠熠生輝的美。
看著久久不能言語的聶廣義,夢心之莞爾一笑:“我是因為聽聶先生說有蛇,才不敢一個人在這兒感悟。”
“那我要是再說有蛇,夢姑娘是不是就能長在我的身上了?”
“這應該還是有點困難,畢竟我既不是植物屬性的,也不是什麽外掛。”
夢心之的笑容,如同暗夜裏的一道白光。
耀眼得讓聶廣義不自覺地抬頭看天。
平複了兩秒,才出聲發問:“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這麽這麽這麽喜歡你嗎?”
好一會兒,都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
聶廣義隻好把頭轉回去。
四目相對。
聶廣義的眼睛裏麵帶著期待和不解。
夢心之隻是笑而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聶廣義終於忍不住:“姑娘不準備回答我的問題嗎?”
“你不是在問月亮嗎?千古吃帝問【明月幾時有】的時候,應該就是你剛剛的那個表情和語氣。”
“我是在問你。”
“你都沒有看我,怎麽就能證明你是在問我。”
“你不會想要我看你的。”聶廣義篤定地說。
“你又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我不會?”夢心之有點不依不饒:“而且,問人問題的時候,看著對方,不是最基本的禮貌嗎?除非你覺得這個問題,一點都不重要。”
“我已經把我這一輩子的禮貌,全部都用到了你的身上。如果我稍微不克製一點,我就會用行為,而不是言語,表達對你的喜歡了。孤男寡女,夜色小溪……”
夢心之很快就明白了聶廣義要說什麽。
她剛剛有多麽倔強和不依不饒,這會兒就有多慫。
“說說看吧,你為什麽那麽那麽那麽喜歡……月亮。”
夢心之本來是想說【那麽那麽那麽喜歡我】的,話到嘴邊,又實在是有那麽點不好意思。
一直到這個特定的時刻,她才深刻地理解了夏目瀨石的【今晚月色真美】。
今晚月色真美,風也很溫柔,溪水透著涼意,空氣沁人心脾。
一切都是那麽的剛剛好。
勝過費盡心思的準備。
強過絞盡腦汁的驚喜。
聶廣義沒有回避這個問題,也不舍得再挪開自己的視線,語氣裏夾雜著前所未有的誠摯:“因為和你有話說。”
“你說啊,我聽著呢。”
“我已經說完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喜歡我,是因為和我有話說。”
“對。”
“……”夢心之一時語塞。
好在,聶廣義並沒有讓這樣的尷尬持續太久:“或許,你會覺得,這個理由太過稀疏平常,甚至上不了台麵。又或者,你會認為當兩個人感情變淡,隻剩下親情的時候,才會覺得有話說就可以。但在我的心裏,這才是愛情的真諦。”
“以我現在的段位,大概理解不了這樣的真諦。”
“我理解你的不理解。”聶廣義換了一個角度:“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我這個人,其實不怎麽會和人打交道,也隻有宣適一個我自己認可的朋友。”
“這倒是沒有發現,你不是還拜托劉西蒙在學校照顧我嗎?”
“劉西蒙是我的粉絲,也可以算是我的徒弟,他和瑪蒂娜都曾經是我的員工,他願意關照你,並不是因為我和他是朋友的關係。我年少成名,出道即巔峰,基本沒有經曆過失敗。當然,這是在別人的眼裏。”
夢心之知道聶廣義是想把自己剖開了,出現在她的麵前,好讓她明白,他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她對聶廣義一直都是好奇的。
隻是沒有想過,這一刻,會來得這麽突然。
快一點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那在你自己的眼裏呢?”夢心之問。
“活了三十多年,一直都沒有找到生活的意義。”
“你不是準備要告訴我,有了我,你的生命才有意義吧?這樣就太老套了。”夢心之有點被嚇到。
“當然不是。在國外的這麽些年,我和我的父親,一直都處於失聯的狀態。我父親改了我的高考誌願,讓我和清華擦肩而過,也讓我們的父子關係,陷入了冰點。”
“你的高考誌願不是自己填的?”
“是我自己填的,但在最後一刻,被我爸爸給改了。我連重新改回去的機會都沒有。我有和你說過,我是我們那一年的理科狀元嗎?”
“沒有誒。”夢心之繃著腳尖晃來晃去,“宣適哥有說過你的一些好話,偶爾有一兩句是他自己說的,但大部分是讓程諾姐和我說的。”
“宣適在這方麵一直都很有分寸的,程諾越是不介意,他就越是要和全世界除了程諾以外的任何異性保持距離。”
“那你呢?你是不是和你的前妻都沒有辦法保持距離?”
“這個問題,我們回頭再聊,我先把前麵那個問題解釋清楚。”
“哪一個?”
“就是為什麽會喜歡你的那一個。”
“好吧。”夢心之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沒有哪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會覺得【我喜歡你是因為和你有話說】這樣的理由,是對愛情的最高禮讚。
在一起久了,老夫老妻了,或許還能感悟一下。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此地,是真的不太行。
“對不起,我應該首先考慮你的感受,而不是說話的邏輯,以及怎麽樣能最快速地把事情梳理清楚。我的意思是,我和我前妻的故事,得在我和我父親關係的大背景下告訴你。你其實還是這件事情的親曆者。”
“我?”夢心之很是有些驚訝:“你該不會想說,是我小的時候,在盧浮宮遇到你的那一次吧?”
“當然不是。”
“那好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一個一個故事聽吧。”
“高考誌願的事情,我一直都沒有辦法和我的父親和解,更沒有辦法和我自己和解。”
“你對清華有執念?”
“不是的。如果我的執念是清華,我頂多複讀再考一年,哪怕考不上狀元,以我的情況,想去清華的任何一個專業,都是沒有問題的。甚至,我也可以重新通過競賽和國家集訓隊,拿到保送的名額。”
“嗯,我相信你有這個實力。”
“謝謝。”
“你這麽客氣,我有點不適應。”
“謝謝你,沒有再開口閉口聶先生,讓我覺得我們的關係,永遠都那麽若即若離。”
“你不說我都沒發現,你再說我可能又要回去了。”夢心之很是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聶廣義感覺自己的心髒受到了暴擊,大腦又開始有語無倫次的衝動。
現在可不是胡言亂語的好時機。
“我還是繼續講我的故事吧。”聶廣義穩定了一下情緒:“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我的父親為什麽要這麽做。他當時也沒有解釋。或者說,解釋了我也聽不進去。我和我父親的關係,一直都是很好的。那一次,算是毀滅性的打擊。”
“你最後去了聶教授給你填的學校,對吧?”
“是的,我沒有選擇複讀,但我也基本就沒有在同濟讀。”
“直接擺爛不念書了?”
“我跨年級申請了交換生。這個過程其實前前後後也有一個月,但我爸爸始終也沒有和我解釋過,他甚至都沒有和我說話。隨著我背井離鄉,我們之間的誤會也越來越深。”
“你的意思是這裏麵有誤會?你的誌願不是聶教授改的?”
“是他改的。但也不是毫無理由,站在我的角度,如果他好好和我說,我也不是不能原諒。隻是他一直也是自責的,以至於怎麽都開不了口。”
“那後來呢?”
“後來,我爸給我寫了一封信。我隔了很久才有勇氣打開。打開的原因,還是為了克服恐飛。”
“你是在飛機上,看了聶教授寫給你的信。”
“對。那一天,我哭得像個神經病,也是在那一天,你說你是我的前女友。”
“原來你是因為這個哭的。”
“不算盧浮宮的那一次,我每一次遇到你,都是生命中永遠不會遺忘的瞬間。”
“聽起來,並沒有太多的美好。”
“是啊,從我有記憶開始的每一次哭泣,都被你遇到了。說了你可能不會相信,我一直都以為自己是沒有淚腺的。”
“你其實是因為這個把我拉黑的吧?”夢心之忽然又翻起了舊賬。
她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在意這件事情。
或者,換句話來說,是她以前不在意,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件往事在她的心裏,越來越揮之不去。
她以前會覺得,這份在意,是因為這是她人生唯一一次被人拉黑。
現在想來,是拉黑她的人,在不知不覺中,在她的心裏麵,變得越來越重要。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大抵就是如此。我畢竟也是要麵子的,完全不想把這樣的瞬間,印刻在記憶裏麵。可是,怎麽辦呢?我可以拉黑一切,卻拉黑不了喜歡你的那顆心。”
“但你的那顆心裏麵,僅僅隻裝著【有話說】啊。”
“這句話,應該根據我剛剛告訴你的成長背景來理解。”
“那你慢慢說。”夢心之抬頭看著月亮,盡量讓剖析自己內心的人,不要太過尷尬。
今晚的月色真特別。
“我和我前妻的故事,其實是和你爸爸說過的。那個時候,我還沒有覺得自己對你有想法,隻當你爸爸是我的兄弟。”
“是嗎?”夢心之一臉的疑惑。
“你爸爸沒有和你說過?”
“沒有誒。可能因為有哥哥的存在,所以爸爸再也沒有和我談過和感情有關的事情。”
“我和我前妻是在飛機上認識的。認識的當天,就決定要結婚。後來各種公正手續,辦了兩個月零九天,這也就是我們從認識到結婚的時間。我和她結婚的時候,才剛剛滿22歲,要比你現在的年紀,還要稍微小一點。”
“你這是準備第四次和我炫耀,你前妻有多麽美麗,你們在雲端的一見鍾情,又有多麽地感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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