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就在他五指鉤曲,朝蒼髯漢子肩頭抓落之際,突覺對方肩頭一滑,竟然未能抓實!

心中方自一楞,急待吐掌,不知怎的,自己暗蓄手心的掌力,似被一股無形真氣封住,一點也使不出來!

蒼髯漢子雙目朝他一注,嘿然道:“你暗施殺手,為人奸詐,饒稱不得。”

坐著的人,身子朝右轉了過來,左手一拳,“砰”的一聲,擊在賀錦航下頦之上。

洞裏赤練賀錦舫一個瘦小的身軀,應拳而起,淩空飛出去三丈開外,蓬的一聲,跌落鄰近一張八仙桌上。

把圍坐的八個人,驚得紛紛閃避不迭!幸差這時還未上菜,不然,大家都會被菜肴湯汁濺得一臉一身呢!

這下,等於是砸了西崆峒的台。

七煞劍神雙眉微聳,兩道跟神,陡**光,尖笑一聲道:“朋友把天下武林,都看成了酒囊飯袋,口氣似乎不小,老夫倒要瞧瞧不是酒囊飯袋**出來的人,究竟又有多大能耐?”

當然蒼髯漢子這句江湖上執掌一門的都是酒囊飯袋,差不多把站在上首,本來互相讓坐的幾位“貴賓”,全都激怒了。

即使七熬劍神不發作,其他的幾位,也會有人發作。

但就在七煞劍神莊夢道話聲未落,好好先生雙手連搖,說道:“莊道兄息怒,諸位老哥務請多多包涵,這位朋友,既說有

話要問兄弟,還是讓兄弟和他談談。”

今天是好好先生的壽辰,大家礙著好好先生,自然不願多事。

趙槐林話聲一落,立即朝蒼髯漢子拱拱手道:“朋友是專程找老朽來的,不知有何教言?”

蒼髯漢子望了他一眼,問道:“你就是名滿大江南北的好好先生?”

趙槐林堆起一臉笑容,連連點頭道:“老朽正是趙槐林。”

蒼髯漢子忽然仰首向天,縱聲大笑。

趙槐林身軀高大,但雙腳卻發了“大腳瘋”,不良於行,站在那裏,巍巍顫顫的望著蒼髯漢子,問道:“朋友因何發笑?”

蒼髯漢子笑聲一歇,冷聲道:“在下想不到名滿大江南北的好好先生,原來隻是一個昏庸老朽之人,這就難怪養子不教,姑息成奸,仗著你老子一點名勢,橫行不法,魚肉善良。

最令人發指的是好色如命,隻要稍有姿色,就難逃魔掌,這些年來,不知有多少婦女,遭他**,屈死的含冤莫白,滔天**罪,莫此為甚,你做老子的到底知不知道?”

這一段話,說的義正詞嚴,把生來就顯得無能的趙槐林,和好色如命的趙複初父子,罵的狗血噴頭。

賀客盈門,這原是大煞風景之事。

尤其像丐幫幫主薑劍髯、六合門掌門人段鬥樞、八卦門掌門人高德輝等人,平日都以名門正派自居,聽了蒼髯漢子這番話,不禁暗暗叫了聲“慚愧”!

老實說,無腸公子趙複初所做所為,他們自然亦有耳聞,隻是礙著好好先生顏色,誰都不肯多說。

這也是咱們幾千年傳下來的積習難返,人情大過法律。

試看自古以來,多少達官貴人的子弟,就是作惡多端,隻要老子有“麵子”,誰敢得罪得起?

好好先生果然涵養好,蒼髯漢子這般指著他鼻尖辱罵,他依然麵不改色,堆著一臉笑道:

“朋友能在老朽賤辰,當著老朽這許多至友親朋,指責老朽,使老朽活了七十五歲,能知七十四年之非,實在使老朽感激得很。”

他話到此處,口氣微頓,接道:“老朽昏愚,但決不是護犢之人,朋友指責犬子好色如命,**惡滔天,老朽雖然讀書不多,也知道萬惡**為首。朋友說的,定有所據,老朽想請你舉例一二,看看有無其事?也好向在座的親朋好友,作個交待。”

蒼髯漢子嘿然笑道:“去年秋天,有一個賣卜的老人,帶著一個年未及笄的女兒,投寄逆旅,被令郎看到,驚為天人,要人拿著三百兩銀子,硬把那女子搶來,未知有沒有這件事?”

趙槐林一手摸著白花胡子,微微一笑道:“朋友說的賣卜老人,可是叫張在田麽?”

蒼髯漢子道:“不錯,他叫張在田,外號張鐵口。”

趙槐林笑道:“這件事,老朽知道。”

蒼髯漢子哼道:“你既然知道,如何還……”

趙槐林沒待他說完,連連拱手道:“朋友也許聽信了一麵之詞,其中有著誤會……”

蒼髯漢子也是個急性子,沒待趙槐林說完,反問道:“在下有什麽誤會?難道張在田的女兒,不是你兒子強搶來的麽?”

趙槐林道:“朋友說的如果是別的事情,犬子不肖,也許瞞著老朽胡作非為,但朋友說的張在田的女兒,老朽不但知道這件事,而且和朋友說的,完全不是這碼事。”

蒼髯漢子道:“你倒說說看?”

趙槐林道:“去年秋天,張在田身患傷寒重症,臥病客店,他父女身無長物,幾天不做生意,就已生活困難,自然更沒有錢治病。他女兒走投無路,還是經客店掌櫃指引,找到寒家的徐總管,願意賣身為婢,替父治病……”

大家方才聽蒼髯漢子說出趙複初強奪民女,口雖不言,心中對他父子都有些非議,如今聽趙槐林又是一番說法,大廳上肅靜的沒有一點聲音,靜靜的聽他說話。

趙槐林口氣微頓,續道:“徐總管因老朽足疾複發,不良於行,需人伺候,看她小女孩生得清秀伶俐,善伺人意,當時一口答應,身價銀三百兩,但那小女孩附帶有一個請求,就是要服侍他爹病好之後,才能前來,徐總管原先不肯答應,後來老朽知道了,覺得這是她的一片孝心,咱們應該答應的……”

他一口說到這裏,又停了一停才道:“大約過了半月之後,張在田病勢痊好,親自領著他女兒前來,若朽覺得他生活孤苦,還另外送了他五十兩銀子,他千恩萬謝的走了。

不料又過了半月光景,不知他聽了誰的慫恿,說把他女兒賣到暗香院裏去,可得到一千兩銀子,就來竄掇他女兒。他女兒誓死不肯,他竟說咱們乘他病危,少給了他女兒的身價銀子,非要給他一千兩不可,一連幾天,天天都上門來這般無理取鬧,大概是複初要徐總管把他轟了出去。”

他望望蒼髯漢子微笑道:“老朽封今天,正好癡長了七十五歲,這些話,自然不會是捏造之詞,張在田的女兒,到了咱們這裏,就取名小翠,派在書房裏,給老朽使喚。不信,老朽去著人把她叫出來,朋友可以當眾問問她,若是老朽說的,有半句不符之處,朋友可以立時把她帶走。”說到此處,回頭叫道:“徐總管。”

剝皮猴徐永燮慌忙道:“小的在。”

趙槐林吩咐道:“你到書房裏去把小翠叫出來,另外把小翠的爹親筆畫押的那賣身契也帶來,好讓這位朋友過目。”

徐永燮答應一聲,欠身而去。

趙槐林又道:“陳總管。”

惡狗陳康和“喳”了一聲,趕到他麵前,躬身道:“小的在。”

趙槐林道:“快晌午了,可以開席了!”

陳康和應了一聲“是”,急急欠身而退。

趙槐林一麵拱手道:“兄弟賤辰,深蒙諸位遠道而來,使兄弟深為感激,略備水酒,稍表謝意,來,來,大家快請入席了。”

上首一排共有四席,除了那蒼髯漢子占一席,還有三席。

大家因蒼髯漢子出口狂言,誰也不願和他同席,因此略為謙虛,就在其他主席,分別坐下。

趙槐林含笑朝蒼髯漢子抱抱拳道:“朋友高姓大名,老朽未請教?”

蒼髯漢子道:“在下河海客。”

河海客,這名字江湖上從沒聽說過。

趙槐林道:“朋友一身所學,絕非尋常,不知尊師是哪一位前輩高人?”

河海客忽然肅容道:“家師法號上法下善,乃是方外之人。”

法善,聽他口氣,還是和尚,武林中也從沒有這樣一個和尚,但隻要看他神色,就不像是信口胡說的了。

這兩句話的工夫,隻見剝皮猴徐永燮領著一個青衣少女走入廳來。

那青衣少女看去隻有十六七歲,生得黛眉如畫,星眸如水,一張吹彈礙破的粉臉,白裏透紅,真像熟透了的水蜜桃,加上苗窕腰肢,當真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妞。

徐永燮手上拿著一張桑皮紙,走到趙槐林身前,神色恭敬的道:“回老莊主,這就是小翠的賣身契。”

趙槐林點點頭,接到手中。

那青衣少女已經走了上來,單膝一屈,說道:“老莊主呼喚小婢,不知有何吩咐?”

趙槐林道:“小翠,你起來,快去見過這位大俠,他是你爹托他來看你的。”

伸手指指河海客,一麵把手中那張桑皮紙的賣身契,也朝河海客遞了過去,說道:“朋友請看,這就是張在田親筆所寫她女兒的賣身契了,上麵寫的清清楚楚,請朋友過目,這就是張在田的女兒張阿花,現在改名小翠,朋友要是不信,就不妨問問她。”

小翠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拿眼望著河海客,襝衽一禮道:“小婢見過大俠。”

河海客看了賣身契,果然是張在田的親筆,下麵畫了押,契上說的清清楚楚,是因客中身患重症,賣女治病。語氣之中,對趙府十分感激,和趙槐林說的,完全一樣,心中已覺自己此來,事前不曾詳為調查,貿然上門問罪,感到太以魯莽。

再看小翠雖然生得杏眼桃腮,但眉目之間,確有幾分和張鐵口相似之處,心知不假,當下連忙抬手道:“姑娘請起,你就是張阿花麽?”

小翠盈盈起立,點頭道:“是,隻是小婢現在叫小翠了。”

河海客道:“你到了趙府,就派在書房裏,何候趙老莊主,事情不多?”

小翠又點點頭道:“小婢隻是伺候老莊主,有時候扶著老莊主在庭前走走,看看盆花,事情一點也不多。”她抬目望望河海客,問道:“大俠是家父請你來看小婢的,不知家父身體可好?”

小翠說起父親,不覺眼圈一紅,緩緩垂下頭去。

河海客道:“你爹很好,在下隻是途經贛州,受你爹之托,來看看你的,隻是你在趙府很好,你爹也就放心了。”

說完,把那張賣身契雙手送還趙槐林,一麵拱拱手道:“在下誤信道聽途說,貿然上府,冒瀆趙老先生,實感惶恐,在下這裏謝罪,還望趙老先生多多悔涵,在下就此告辭。”

說罷,作了個長揖,正待轉身離去。

趙槐林忙道:“朋友留步。”

河海窖站停身子,問道:“趙先生還有什麽事賜教?”

趙槐林一把抓住河海客胳臂,大笑道:“今天是老朽賤辰,朋友上門當麵指摘老朽,足見朗友是位敢作敢當,肝膽相照的血性漢子,當然不會被俗禮所縛。認為當麵罵老朽,就不好意思再留下來,這時晌午已過,酒筵已開,朋友如不嫌棄,就該喝老朽一杯水酒再走。”

河梅客點頭道:“趙老先生說的也是,在下叨擾了。”

趙槐林連連抬手道:“朋友請。”

河海客也不客氣,仍在首席位上生了下來。

趙槐林朝小翠吩咐道:“小翠,這位河海客既是受你爹之托,來看你的,你就陪他一起吃吧!”

小翠欠身道:“這個小婢不敢。”

趙槐林嗬嗬一笑,叫道:“徐總管,取火種來。”

徐永燮應了聲“是”,取了一個火摺子送上。

趙槐林伸手接過,晃著火摺子,取起那張賣身契,點著火燒了起來,直等一張桑皮紙燒成灰燼,才朝小翠笑了笑道:“小翠,從現在起,你就回複叫張阿花了,飯後,你可隨這位朋友回到你爹身邊去了!”

小翠聽的一驚,粉臉變色,撲的一聲跪了下去,連連叩頭道:“老莊主垂察,小婢自問沒有過錯,求求老莊主開恩,小婢不願回去,隻願伺候老莊主。”

這就可見趙府對待下人,就像家人一樣,不然,哪有不肯回去之理?

趙槐林藹然笑道:“傻孩子,快快起來,老實說,去年你賣身替父治病,老夫早就憐你一片孝心,原想讓你和爹一起回去的,就是因為你爹受人慫恿,要把你賣到不好的地方裏去,老夫才把你收留下來,免得一個好女孩子,墮入火坑。

如今有這位大俠受你父之托,前來看你,老夫相信有河海客這位大俠帶你回去,你父決不會再存不良之心,老夫也就放心了。父女之間,有天性存焉,何況你們父女本來就相依為命,你總不能在老夫家中,耽上一輩子,你是一個好女孩,聽老夫相勸,吃過酒席,好好隨河海客大俠回去。”

河海客肅然動容道:“趙老先生果然是仁厚長者,阿花姑娘,你恭敬不如從命,還不謝過老莊主?”

小翠淚流滿麵,又拜了下去,咽聲道:“老莊主大恩大德,小婢一世報答不盡。”

趙槐林連聲道:“起來,起來,今天是老夫賤辰,待會你要替老夫多敬河海客大俠幾杯。”

小翠拭著淚站起,就在河海客下首一張椅子落坐。

絕情仙子心中暗暗覺得奇怪,自己明明在假山地室中看到趙槐林的靈柩,趙槐林明明已經死了。眼前這位壽星,明明是西貝貨,但卻裝作得和真的一樣,這到底有什麽陰謀呢?

金笛解元和琵琶仙是多年忘年之交,此時坐在一起,低聲交談,兩人聲音說的極輕微。

金笛解元正在把此行經過,簡扼的告訴了琵琶仙。

琵琶仙聽說絕情仙子在地室發現好好先生棺木之事,也大為驚奇,沉吟道:“老朽心裏,原在懷疑,好好先生這次作壽,有些突兀,這麽看來,此事果然大有蹊蹺。”

金笛解元道:“依老哥哥看,這會有些什麽花樣?”

琵琶仙道:“這很難猜得到,好好先生既已作古,他們仍要假冒好好先生,而且把好好先生生前一些至親好友,一齊約了來,定然是為了要借好好先生之口,說出什麽事來,此時酒筵已開,有什麽事,也快要宣布了。”

金笛解元點點頭道:“老哥哥說的極是。”

這時酒筵已開,數十名一式青綢衣衫的苗窕少女,陸續送上酒菜。

無緣師太眼看經河海客一鬧,趙槐林當場焚毀賣身契,命小翠隨河海客回去,但趙複初說翠玲在西花廳女賓席,直到此時,仍不見人,顯然是故意敷衍。

翠玲瀝血寫下絕命書,隻怕早就死了。她心頭愈想愈怒,一張馬臉變的鐵青,要待發作,又礙著好好先生情麵。

河海客就是一個例子,事先沒調查清楚,貿然鬧了起來,結果卻不是那麽一回事。河海客沒關係,他和趙槐林不是舊識,鬧過了一走了之,就沒事了;但自己可不相同了,趙槐林是青衣庵的大施主,每年都要捐上幾千兩銀子,這還不說。

就是他和峨嵋派也有極深的交誼,自己總不好在他壽辰鬧了起來,心中沉思之際,正好趙複初手執一把銀壺,替大家前來斟酒。

無緣師太沉聲道:“趙公子。”

趙複初慌忙趨了過來,滿臉堆笑,躬身道:“老……老師太,可……有什麽吩咐?”

無緣師太道:“小徒呢?她怎麽還沒有來呢?”

趙複初貌蠢如豬,但他心思卻思毫不笨,眼看無緣師太神色不善,連連陪笑道:“晚……

晚輩已經打……打發下人去請了,大概也……也快要來了。”話聲甫落,忽然伸手一指,笑道:“老……老師太請……請看,姚……姚姑娘不……不是來……來了麽?”

他越是想說的快,就越發口吃的厲害。

無緣師太沒待他說完,循著他手指就看到西首長廊上正有兩個少女,急步朝大廳走來。

因為走廊上都擠滿了人,這兩位姑娘就走的不快。

無緣師太目光何等犀利,一眼就已看清,前麵這位姑娘,一身青衣,像是趙府的使女,後麵跟著的一個,一身粉綠衣裙,梳著兩條長長的辮子,不是自己徒兒姚翠玲,還有誰來?

心頭不覺一喜,暗道:“如此看來,翠玲並沒有死,但管弄玉交給自己的一方血書,又明明是翠玲的筆跡……”

姚翠玲已經走進大廳,她聽說師父到了,自然十分高興,一張嬌紅的粉靨上,喜孜孜的含著笑意,還隔著兩張桌子,就嬌聲叫道:“師父!”

翩然奔了過來,一把拉著無緣師大的衣袖,接著說道:“你老人家也來了,徒兒要不是聽小桃來說,還不相信呢!”

姚翠玲的突然出現,絕情仙子心頭不覺驀地一沉,她明明看到姚翠玲身中“青煞印”,當場死去。而且屍體由兩名趙府護院送入假山,自己才發現假山下麵另有地下石室。

那時姨翠玲的屍體,就躺在剝製人皮的那張長案之上,她如今還會活生生的在壽筵上出現?

青衣庵規矩極嚴,徒兒見了師父,都是規規矩矩的,姚翠玲若非換了個人,決不敢對師父如此。這一點,外人自然不會知道的。

無緣師太還拉著馬臉,一點沒有笑容,一雙炯炯目光,直注在姚翠玲的臉上,一言不發。

姚翠玲被師父看的有些心慌,扭著腰道:“師父,你怎麽啦?”

無緣師大冷峻的道:“翠玲,你下山之時,為師和你說的話,你可記得?”

姚翠玲眨眨眼睛,說道:“徒兒下山之時,你老人家和徒兒說了許多話,徒兒怎知你問的是哪一句呢?”

無緣師太突然尖聲笑道:“你不是我徒兒,不是姚翠玲,你……你是什麽人?”

話聲出口,已經一把扣住了姚翠玲的脈腕。

姚翠玲並不慌張,吃驚的道:“師父,你……你怎麽連徒兒也不認識了?”

無緣師太一手扣著姚翠玲脈腕,倏地回過身去,朝趙槐林道:“趙老施主,你們……”

話未說完,突然上身一仰,口吐白沫,往地上跌坐下去。

姚翠玲這回可大吃一驚,急急蹲下身去,口中叫道:“師父、師父,你老人家怎麽了?”

從無緣師太扣住姚翠玲脈腕,說出她不是姚翠玲,不是她徒弟,到突然昏闕過去,隻不過是一二句話的工夫。大家不明就裏,隻當無緣師太急症突發。

隻有絕情仙子心頭有些明白,無緣師大的突然昏厥,極可能是假姚翠玲使了什麽手法?

但自己一直注意著她的行動,竟然連一點破綻也看不出來,心頭暗暗生疑,迅快的站起身來,走了過去。

隨著她走過去的還有薑劍髯、段鬥樞、高德輝,任子春等人。

趙槐林也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問道:“老師太怎麽了?”

姚翠玲已經伸手從師太懷中,取出一個藥瓶、打開瓶塞,傾了一粒白色藥丸,納入無緣師太的口。絕情仙子雖覺懷疑,但卻不好多問。

姚翠玲仍把藥瓶放回師父懷中,才抬頭道:“家師素有痰厥症,服了藥,隻要休息一回就好。”

趙槐林一手摸著胡子,笑道:“幸虧有姑娘在場,否則老朽等人真還不知如何才好。”

一麵回頭道:“複初,你要兩個使女扶著老師太,帶姚姑娘到廂房裏休息去。”

趙複初躬身應是,正持招呼使女,來扶無緣師太。

絕情仙子道:“不用了,我和姚姑娘扶老師太進去。”

趙複初道:“筵……筵席已開……姑娘……隻管……”

絕情仙子道:“不要緊,我和老師太相識已有多年由我和姚姑娘陪她好了。”

趙槐林喜道:“複初,管姑娘既然這麽說了,那就由管姑娘陪老師太進去也好。”

趙複初忙道:“兩……兩位姑娘,請……請隨兄……兄弟來。”

當下由絕情仙子、姚翠玲兩人,扶著無緣師太,朝廂房而去。

趙槐林等他們幾人走後,依然在上首站著,說道:“諸位道兄,在座的至友親朋,兄弟賤辰,辱蒙遠道寵臨,兄弟真是既感激,又愉快,敬備粗肴水酒,不足以報隆情高誼於萬一,但希大家多喝一杯,共謀一醉,來,來,兄弟先敬諸位一杯。”

說罷,舉起手中酒杯,一飲而幹。

廳上賀客全都站起,一齊喝了一杯。

隻有謝少安不喜喝酒,冰兒和李玫不會喝酒,隻略一沾唇而已!

趙府壽筵,酒菜自然十分豐盛,山珍海味,陸續端了上來,每席都有一名青衣使女,手捧銀壺,替賓客斟酒。

賀客們除了紛紛向壽星敬酒,已經由敬酒而鬧酒,猜拳行令之聲,愈來愈是響亮。

酒過三巡,無腸公子趙複初由剝皮猴徐永燮、惡狗陳康和一左一右陪同之下,兩名青衣使女手端紅漆托盤,盤中放一把白銀酒壺,代表乃父,挨桌敬酒。

你別看無腸公子趙複初長得其蠢如豬,酒量可真不壞,逢人幹杯,杯到酒幹,挨個兒敬。

薑劍髯、段鬥樞、高德輝、霍長泰、於顯、任子春、琵琶仙等人,個個都是海量,自然沒有問題。

敬到謝少安,趙複初擎著酒杯,說道:“謝……謝大俠,兄……兄弟代表家父致……致敬,兄……兄弟先幹為敬了。”

一口喝了下去。

謝少安舉起酒杯,突然耳際間響起一個極細的聲音說道:“這杯酒喝不得,記住,席終之後,及早帶冰兒離開此地,越快越好。”

這聲音好熟,但說的太輕了,謝少安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對,是鐵舟老人的聲音!

無腸公子趙複初已經幹了,他不能不幹,隻好舉起酒杯,一口喝下。

趙複初笑了!

一名使女拿起銀壺,替趙複初杯中斟滿了酒,另一名使女去給冰兒倒去杯中的酒,重又斟了滿滿一杯。

趙複初從盤中取起酒杯,眯著一雙色跟,笑嘻嘻的道:“在……在下敬……敬姑娘一杯。”

一口喝幹。

冰兒道:“我不會喝酒。”

趙複初道:“那……那怎麽成?在下這……這是代表家……家父敬你的,這……這一杯,姑娘一……一定要賞……賞臉。”

謝少安道:“趙兄原諒,我這妹子,真的不會喝酒,這樣吧,在下代她喝了。”

趙複初道:“這……這個酒不……不能代……”

但謝少安已經取起冰兒麵前酒杯,一飲而盡。

接下來輪到李玫,小姑娘原也不會喝酒,一名使女替她斟上了酒。

薑兆祥忙道:“趙兄,表妹不會飲酒,這一杯由小弟代喝吧。”

他話聲未落,李玫一手取起酒杯,哼道:“我才不要人家代喝呢!”

仰起脖子,一口把酒喝了下去。

冰兒一片純潔,還不知道她這話是氣謝少安替自己喝了酒,突然一笑道:“李姐姐,你酒量比我好多了!”

謝少安早巳把喝下去的兩杯酒,一齊用功逼住此時站起身子,往外行去,裝作如廁模樣,四顧無人,就把兩杯酒吐了出來。回到席上,無緣師太師徒已經在座,絕情仙子也已回到原來的坐位上。

謝少安問道:“管仙子陪老師太進去,沒事吧?”

絕情仙子道:“沒什麽,老師太隻是老毛病,她有自己配製的藥,自然一服就好。”

謝少安道:“那麽她徒弟呢?”

絕情仙子道:“她們師徒已有多月不見,老師太醒來之後,對她徒弟好得很,你不會自己瞧,老師太可真疼她徒兒呢!”

這話就不對了!

姚翠玲明明是有人假扮的,無緣師太方才明明說她不是姚翠玲,不是她徒兒,醒來之後,怎會突然改變了態度?

就是絕情仙子的口氣,也顯然有了極大轉變。謝少安心中雖覺可疑,但也不好再問。

壽星好好先生趙槐林巍巍顫顫的站了起來,拍拍手,然後說道:“諸位道兄,在座的各位好友親朋……”

這兩句話,他是用內功說出來的,大廳上人聲雖然噪雜,但每一個人聽來還十分清楚。

好好先生多少年來,江湖上已沒有看到過他的武功,但從這句活上看來,他武功一直並未擱下,而且還相當精純。

亂哄哄的人聲,立時靜了下來,刹那之間,肅靜得墮針可聞。

趙槐林堆著一臉笑容,拱拱手道:“趁著兄弟賤辰,各位道兄、各方豪傑共聚一堂,兄弟有幾句話想說,自從六十年前,九大門派和各地武林同道,為了維持武林正義,發起公舉武林盟主,每十年公舉一次。到了第三任盟主鐵麵神判耿存亮,竟然鬧出了軒然大波,那是盟主耿存亮被歹徒假冒,藉以號令天下武林,九大門派險遭覆亡,幸差耿存亮的徒弟尹天駭到處奔波,終於殲滅邪惡,力挽狂瀾,九大門派鑒於公舉盟主之弊,此一良好製度,也就從此廢棄……”

他說到這裏,取起茶碗,喝了一口續道:“自從那時起,江湖大惡已除,確也平靜了二三十年,古人有兩句至理名言:‘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兩句話,如果用於咱們江湖人的身上卻是更為妥切。試看三十年來,江湖上風平浪靜,很少有大事發生,各大門派到了今日,大家就是耽於安樂,刻苦練武之風,已經大為低落,縱不名存實亡,也是一代不如一代。

尤其大家各人自掃門前雪,簡直有如一盤散沙,三十年前的患難與共,團結一致的精神,已不可複睹……”

大廳上所有賀客,雖不知好好先生說這番話的用意何在,但每一個人,都聽的不住點頭,心有共鳴。

好好先生目光掃過全場,緊接著道:“但三十年來,咱們又遇上了一次麵臨覆亡的大危機,那就是武林中出現了一個手段毒辣,嗜殺成性的大魔頭,他就是飛天神魔聞於天!”

飛天神魔聞於天,三十年來沒有人敢提他的名字,大家都是以手指天,作為代號,好好先生這一直呼其名,廳上至少有半數以上的人,聽的突然變色。

好好先生趙槐林淡淡一笑,道:“這些年來,大家對聞於天可說畏之如虎,但聞於天隻有一個人,他武功通天,也不會危害到整個武林,因此雖然大家怕他,還不至於有覆亡的危險,焉然這魔頭就是因為鑒於江湖上人人稱他天君,畏他如虎,使他起了君臨天下的野心,這些年,他不但培養了十二個門人個個扮作他模樣,名之曰化身。而且還勾結了不少黑道巨擎,像鐵拐黃衫黎元、萬裏飛虹申長慶等人,都甘心聽他驅策,還有善用蠱毒的苗疆妖女天狐秦映紅作了他的情婦,誌在消滅中原武林,稱尊天下。數月前,白鶴門遭受聞於天殺戮,掌門人李鬆濤李大俠和他師弟宋天健同時遭遇害,鶴壽山莊數十人悉遭毒手……”

楊繼功、薑兆祥、李玫聽他提到本門之事,但覺胸頭熱血沸騰,仇火如熾。

趙槐林接著又道:“據兄弟得到的驚人消息,三天前,形意門又遭聞於天突襲,掌門人楊誌堅楊老哥一家二十一口,無一幸免……”

形意門在江湖上,名列九大門派,門人弟子遍及各地,居然會被飛天神魔一舉襲殺,這消息使得全廳賀客,大感震驚!

趙槐林續道:“飛天神魔既然存下橫掃武林之心,各門各派,都有隨時遭他突襲的危機,再說,自從白鶴門遇難之後,武林中,各大門派都坐視不救,不聞不問,好像白鶴門的覆亡,不關他們的事。

但總有一天,挨到他們頭上,大家也一樣坐視不救,不聞不問,不出一年,不但九大門派,次第就殲,江湖上其他幫會,和稍有名氣的一方雄主,都免不了要一個個的輪到頭上。

兄弟說這些話,是藉今天此一聚會,提醒大家,江湖大劫已至,大家再不能像過去一樣,各不相顧,像一盤散沙一樣了。”

丐幫幫主薑劍髯首先站起,洪聲道:“趙老哥說的極是,三十年來,江湖各門各派、各幫各會,確實像一盤散沙,最要不得的就是各人自掃門前雪,對某一門派的遭人襲擊,甚至覆亡,除了當時感到震驚之外,漠不關心,扛湖道義**然無存,實在令人痛心疾首!”

趙槐林微微一笑道:“薑幫主此言,正是目前江湖各門各派的危機所在,江湖道義,是要大家來維護的,如果武林中,像三十年前一樣,一直有個聯合各門各派的組織存在,白鶴門、形意門,就不至於先後遭遇聞於天的屠殺,因為至少有一個製裁邪惡的力量存在,邪惡就不敢公然為惡了。”

他此話才出,隻聽有人接著說道:“趙老莊主說的對,咱們就推趙老莊主出來,重組一個聯合各門各派的武林盟。”

“對,咱們就發起組織一個武林同盟,這是目前當務之急了。”

“不錯,咱們推趙老莊主當盟主。”

在公眾場合,隻要有人首先大聲一呼,就會有人附和。

這回,大廳上既有人高呼成立武林同盟,也有人高呼推好好先生擔任盟主,大家鬧哄哄的嚷著。

好好先生趙槐林高舉雙手,連連搖著,說道:“諸位請聽兄弟一言,成立武林聯盟,伸張正義,製裁邪惡,這是一件盛事,兄弟絕對讚成,而且為了保全各門各派,目前也確有此需要。咱們應該先推舉幾個人共同發起,連絡各門各派,然後正式成立,盟主應該在成立大會上,由各門各派共同公舉,至於兄弟,已是虛度七十五歲的人了,雙足不良於行,而且也退出江湖已久,諸位盛意,兄弟這裏謝了。”

隻見一個濃眉大睛的漢子站了起來,說道:“趙老莊主說得對,咱們今日隻能說是發起,幹脆,咱們現在就推舉幾個人發起,由發起人進行籌備就好。”

這人正是懷玉山莊霍氏三雄的老大霍天雄,他這番話,立時引起全廳的同意,紛紛鼓掌,表示讚成。

趙槐林道:“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請公舉武林同盟的發起人。”

大家經過一陣亂哄哄的提名,結果推舉:

好好先生趙槐林。

七煞劍神莊夢道。

丐幫幫主薑劍髯。

白鶴門楊繼功。

六合門掌門人段鬥樞。

八卦門掌門人高德輝。

三元會會主霍長泰。

長江幫幫主鐵掌水上飄於顯。

峨嵋青衣庵主持無緣師太。

金陵五福鎳局局主太極手任子春。

代表黃山世家的萬振玉。

和踞坐首席,武功極高的河海客等十二人為武林聯盟的發起人,著手籌備事宜。

生性倨僻的河海客,這回居然同意,並無異議。

楊繼功因席間發起的武林同盟,主要是為了對付飛天神魔聞於天的,自是也樂得接受。

隻有謝少安方才聽了鐵舟老人“傳音”示警,此時再看大家的情形,全然個個興高采烈,連楊繼功、金笛解元、絕情仙子等人,明知趙槐林已死,這場壽筵,包藏著極大陰謀,如今似乎全已忘記。把眼前這個假趙槐林說的話,信以為真,麵有喜色,寧非怪事?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忖道:“莫非趙複初挨桌敬酒,那一杯酒,有什麽花樣不成?”

這一席酒,自然吃的賓主盡歡。

散席之時,謝少安朝楊繼功道:“楊兄,今日之事,其中隻怕另有陰謀,如今好好先生壽辰已過,咱們還是及早離去的好。”

楊繼功正容道:“不,謝兄可能有誤會了,聯合各大門派,組織武林同盟,這是一件盛舉,咱們白鶴門和聞於天勢不兩立,兄弟既然蒙大家推舉為發起人之一,共襄籌備事宜,怎好輕易離去?”

謝少安道:“楊兄早巳知道此人根本不是好好先生,這是一個騙局……”

楊繼功笑道:“今天席間,有丐幫薑幫主等人,都答應留下,如何會是騙局?謝兄也太過多慮了。”

絕情仙子低聲說道:“謝兄,也許那天晚上,是我看錯了,我看好好先生的確不錯,江湖上邪惡橫行,確實需要一個武林同盟,謝兄也應該留下來才是。”

他們口氣全變了!

謝少安心頭暗暗感到震驚不止,也由此可以證實,趙複初敬的那一杯酒,果然大有問題。

他們如此,廳上所有的人,自然也全已著了道。

謝少安臉上絲毫不露,徐徐說道:“仙子說的極是,隻是兄弟家中另有一件事,必須趕回去,等事情完了,才能再來。”

絕情仙子眨動一雙俏眼,問道:“我怎的沒聽謝兄說過?”

謝少安道:“兄弟和楊兄未遇之前,就是要趕回家去的,後來一再發生事故,才擱了下來,如今楊兄榮膺武林同盟的發起人,既要暫時留在此地,兄弟隻好趁這段時間,趕回家去一趟。”

楊繼功道:“謝兄多少日子可以回來?”

謝少安道:“來去有半個月時光,大概也差不多了。”

楊繼功道:“方才據大家預料,武林同盟和各門各派接觸洽談,有一個月時間,也足夠了,因此可能在一月之後,正式宣告成立,謝兄務請早些趕來。”

謝少安點頭道:“兄弟自當盡速趕來。”說著,就走到上首,朝趙槐林拱手辭行,說道:

“在下叨擾盛宴,因寒家有些私事,須趕去料理,特來向老莊主辭行。”

趙槐林滿臉堆笑,說道:“謝大俠既然有事,老朽不好強留,楊大俠等人都要在舍間暫住,商討武林同盟的籌備事宜,謝大俠辦完事情,還能在駕前來一敘才好。”

楊繼功接口道:“老莊主放心,在下已和謝兄約好了,謝兄辦完事,半個月就可趕回來了。”

趙槐林喜道:“如此就好。”

接著說道:“老朽雙足不良於行,未能送行,還請謝大俠原諒。”

謝少安道:“老莊主好說,在下告辭了。”

趙槐林回頭道:“複初,你代為父送謝大俠一程。”

趙複初應了聲是,張目道:“謝……謝大俠要走了?”

謝少安道:“寒舍有些事情,須兄弟趕去料理,,大概半月之後,就可回來了。”

當下就和冰兒兩人,別過趙槐林,走出趙府。

無腸公子趙複初代表乃父,率同一猴一狗,和楊繼功、金笛解元、薑兆祥、絕情仙子、李玫等人,一路送了出來。

謝少安幾次請趙複初留步,趙複初不肯,一直到了城門口,才依依別過。

謝少安、冰兒跨上趙府送的兩匹駿馬,出得城來,冰兒忍不住在馬上問道:“大哥,你真的要回家去麽?怎麽我也沒聽你說過呢?你不是說你這次到扛湖上來是你師父要你出來曆練的麽?”

謝少安四顧無人,說道:“方才敬酒的時間,鐵舟老前輩要我帶你出來的。”

冰兒聽的奇道:“我義父!他老人家也來了,不知和你說了些什麽?”

謝少安道:“鐵舟老前輩隻是說那杯酒喝不得,要我立時帶你離開趙府。”

冰兒偏頭道:“義父叫你不可喝酒,那是為什麽呢?但你不是喝了麽,連我的那一杯,你也喝了?”

謝少安笑了笑道:“我已經吐去了,不然隻怕和楊兄他們一樣了。”

冰兒吃驚道:“楊大哥他們怎麽樣了?”

謝少安道:“我看趙複初包藏禍心,他敬的那一杯酒,可能大有問題,你沒看他們說話的口氣全不對了,都幫著趙槐林說話,別人還可以說,插兄、管姑娘他們明明知道趙槐林已死,這人隻是假冒好好先生之名……”

冰兒神色一凜,急著說道:“那麽我們該怎麽辦呢?”

謝少安道:“我想鐵舟老前輩既然傳音示警,宴我們出來,也許會在前麵等著我們,此事且等見過老前輩,再作道理,也許鐵舟老前輩會有指示。”

冰兒喜道:“義父不知在哪裏,我們那就快走咯。”

兩騎馬奔出了一箭來路,前麵果然有人等著,隻是不是鐵舟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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