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一個狹小的點上,我們都可以在禪定裏越過無數的障礙,看到無限的空闊。當你在車站等車,當你一個人在家裏的客廳,當你在一個無聊的會議裏,當你在街上行走,當你……你都可以嚐試著迅速安靜下來,向著東西南北四麵八方觀看,用眼睛,用心靈,去感受無限綿延的空間,去想象與你同時存在的無限的事物。
這種觀看和觀照,不僅開闊我們的心胸,更引導我們覺知到:存在的真相並非隻是我們眼前所見到的,我們的眼睛無法見到的,以及我們無法想象到的,在別處,也真實地存在著。
貓、狗、老虎也是眾生
當須菩提問:怎樣才能保持菩提心常住不退?佛陀一開口就用了“所有一切眾生”這樣一個詞,強有力地,一下子就把我們從當下提升。用泰戈爾的話來說,就是一下子把我們從有限性上升到無限性。當佛陀說“所有一切眾生”,他一下子看到的,不隻是局部的、分別的存在,不隻是眼前那一千多個弟子,不隻是那個叫做祇園精舍的園子,不隻是園子裏那幾棵樹,而是一個整體,一個無限大的整體。
一般人以為,眾生指的是沒有覺悟的普通人。然而,佛陀所說的“眾生”,顯然不隻是人類,也不隻是生物界。按照他的界定:一切有生命的存在,卵生的,胎生的,濕生的,化生的,有形質的,沒有形質的,有心識活動的,沒有心識活動的,以及既非有心識活動又非沒有心識活動的。嚐試著閉上你的眼睛,根據佛陀的描述,去想象一下“眾生”的世界:黑種人、白種人、黃種人;貓、狗、虎、河馬、兔子;花、草、岩石;地球、太陽、月亮;微生物、微粒……你可以無限地排列下去。
在這樣的排列以及觀想之中,你會覺知到,你所生存的環境,不隻是你的家,不隻是你的小區,不隻是你的城市,不隻是你的辦公室,不隻是你的朋友、你的國家,不隻是你的種族,而是一種無垠的無限性。你在無數的人群之中,在無數的植物之中,在無數的動物之中,在無數的知名或不知名的存在之中。
一種解放會隨之而來,你的眼睛和心靈會發現從前沒有發現的事物。從前你隻關注於自己的孩子,為他(她)的一切操心,現在,你可能會留意到鄰居的孩子,乃至其他國家的孩子。有那麽多的孩子,在那麽多不同的地方,以那麽多不同的方式生活著;甚至你還會留意到那些幼小的動物,比如魚,比如鳥,都那麽在自然裏生存著。從前你覺得每天接送孩子上學放學,是一個苦差,現在,你會體會到路上的形形色色,向著你敞開,是你之外的生命,另一種更廣大的生活。你在觀看,在傾聽。活著,是一種苦,然而,不是苦役;是一種體驗,一種觀照。體驗,以及觀照,把我們帶向一個廣大的存在。
是的,你不是神仙,不是超人,隻能在此時此地,然而,隻要你的心靈不固執於眼前的事物,不固執於利益相關的事物,而隨時隨地,去感覺更廣大的存在,去體會不可言說的無限的存在。那麽,此時此地,心會把遠方、把無限帶到你的眼前。那麽,此時此地的一切,在無限性的包圍裏,顯得多麽微不足道。
在那無限的世界裏,有那麽多美妙的細節,那麽多生動的形姿,時時刻刻,處處與我們一起生存著。此時此地的煩惱或快樂,也都顯得多麽微不足道。
隨時隨地的修心法門
須菩提等人坐在佛陀周圍。佛陀告訴他們,覺悟的人對於一切都不應當執著,在布施的時候也不應該執著。如果布施的時候並不覺得自己是在布施,那麽,所獲得的福德大到不可思量。接著,佛陀突然問須菩提:你可不可以想象一下東方的虛空有多麽廣闊?須菩提聽到這個問題,馬上向著東方看去,也許他看到了其他的人,看到柱子,最後看到了牆壁,然後,他的眼睛就看不到了。但是,眼睛看不到的地方並不是盡頭。牆壁的外麵有樹林,穿過樹林,是一條大路,大路一直通向大海,大海流到地平線,地平線再向東,是浩茫的宇宙。
所以,須菩提回答,東方的虛空是不可想象、不可思量的。
然後,佛陀又依次問了南方、北方、西方。須菩提在片刻之間,進入禪定,向著南方、北方、西方看去,看到的,是無限的廣大。
所以,他回答,無論哪個方向的虛空,都是不可思量的。
佛陀的提問,似乎隻是比喻,然而,是一種修心的法門,是一種隨時隨地可以修行的法門。在任何一個狹小的點上,我們都可以在禪定裏越過無數的障礙,看到無限的空闊。當你在車站等車,當你一個人在家裏的客廳,當你在一個無聊的會議裏,當你在街上行走,當你……你都可以嚐試著迅速安靜下來,向著東西南北四麵八方觀看,用眼睛,用心靈,去感受無限綿延的空間,去想象與你同時存在的無限的事物。
這種觀看和觀照,不僅開闊我們的心胸,更引導我們覺知到:存在的真相並非隻是我們眼前所見到的,我們的眼睛無法見到的,以及我們無法想象到的,在別處,也真實地存在著。
人的身體隻能處於狹小的空間。隻能在廚房裏,隻能在辦公室裏,隻能在教室裏,隻能在某個地方。大部分人在房間、汽車、商場等人造的空間裏來來往往,在自己工作的機構和家庭之間來來往往。但是,就像梭羅說的:謝天謝地,世界並不限於這裏。世界並不限於這裏,在我們之外,有著廣闊的天地。而且,我們不一定需要時間和金錢,才能離開束縛我們的圈子,去領略不限於此的更廣大的世界。梭羅肯定沒有讀過《金剛經》,但他的看法契合佛陀的見解:快把你的視線轉向內心,你將發現你心中有一千個地區未曾發現。
這確實是一種簡單而有效的方法,不論我們在什麽地方,在做什麽,都想一想梭羅的話:世界不限於這裏。都試一試佛陀引導須菩提觀想每個方向的場景,最後止於空無。藏傳佛教裏的密宗,初步的修煉就是這樣開始的,叫做“觀十方虛空”。你在某個點,某個辦公室,某條街上,你好像隻能困在這個點上,但你隻要稍稍抬起眼睛,就能看到周圍的廣大,不僅廣大,而且充滿虛空。所有的事物,其實都在虛空裏。所有的點之外,是更廣大的世界;所有的點本身,就是無限的世界。離開這個點,你會走得更遠;在這個點上,你會走得更深。
所以,永遠不必害怕,沒有一個點能夠把你困住,困住你的,隻是你自己的心。
時間的奧秘與法則
《金剛經》開頭用了一個時間概念:一時。意思是某一段時間。接下來佛陀在說法的過程裏,用到不少時間概念,那些概念與“一時”完全不同,不是把我們帶到一個特定的具體時刻,而是越來越漫長,直到不可思量的無限漫長。開始用的是“五百歲”,“如來滅後,後五百歲”,後來又出現一次:“若當來世後五百歲”。“五百”雖然是一個很具體的概念,然而,五百年和“一時”相比,是多麽的漫長。
五百年,指的是佛陀涅後第五個五百年,也就是末法時代的第一個五百年。按照佛陀的說法,那時候,會出現從《金剛經》的章句裏產生信心的人。而這些人是“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大意是,這些人不隻是一個佛或四五個佛的處所種下了善根,而是在無限遙遠的前世在千萬位佛的處所種下了善根。無量千萬佛,是多少時間呢?難以計算,隻能說是無限遙遠。
更難以計算的是:無量百千億劫。劫是佛教裏一個特定的時間概念,分小劫、中劫、大劫,一般佛經裏使用劫這個詞,指的是大劫。大劫是多少時間呢?簡單地說就是地球的一生一滅。
佛陀說,即使用無量百千億劫的時間,以身體布施,所得的福德都不如書寫、領受、持行、讀誦並為別人講解這部《金剛經》那麽多。在下麵的經文裏,佛陀又說自己,“過去無量阿僧劫,得值八百四千萬億那由他(古印度的數量詞,相當於萬億)諸佛,悉皆供養承事,無空過者”。“阿僧祇”是無限久遠的意思,加上前麵的形容詞“無量”,你能夠想象出這個過去有多麽久遠嗎?
時間是什麽呢?好像是奧古思丁吧,曾經說過:時間究竟是什麽?沒有人問我,我倒清楚,有人問我,我想說明,便茫然不解了。讀霍金的《時間簡史》,很期待,時間有曆史嗎?時間的曆史是怎樣的呢?我們如何去描述時間的曆史?一定是一本有趣的書。然而,讀了幾頁,就糊塗了,發現時間不見了,變成了宇宙。在霍金的筆下,似乎時間等於宇宙。宇宙的開始,以及宇宙的終結,就是時間的曆史。
古代印度偉大的君王彌蘭陀王曾經請教聖僧那先比丘(又名龍軍):時間是否存在?那先回答:有存在,有不存在。並推論說:全時間之最初起點不可知。至於過去、現在、未來這樣的時間劃分則根本上是一種無明。就像《金剛經》裏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愛因斯坦說過:“對於我們有信仰的物理學家來說,過去、現在和未來之間的分別隻不過有一種幻覺的意義而已,盡管這幻覺很頑固。”
時間是一種永不停止的相續。現在立即成為過去,而過去,也曾經是未來。每一個時間的點,都在一個流動不已、周而複始的循環裏,是一個無限的整體。佛陀發現了生命輪回的秘密,每一生隻是一個階段,一個刹那,之前,有無數的前生,之後,有無數的轉世。除非你真正覺悟,達到最高的境界,即:證得涅;就不再有轉世,時間也就不再存在了。時間在覺悟者的體驗裏,乃是空無的幻影。禪定所覺知到的時間,不是一個孤立的點,而是一個流動著的無限的整體。每一個片刻,都是過去、現在、未來。
很多人都在趕時間。而杜拉斯說:我一輩子都在學習如何浪費時間……其實,你再趕,你的前頭總有時間,你再浪費,時間還是沒完沒了地淹沒你。時間不是一個外在於你的什麽東西,時間是你的生命的本身,是存在本身。所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你自己的生命在流淌,不論多麽無聊,不論多麽痛苦,都是你自己的生命所經曆的,無所謂好無所謂壞。當佛陀說過去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你能夠得的就隻是當下。
如果說有什麽善用時間的法則,那麽,隻有一條法則:就在當下裏完成,不等待,不眷戀,不慌張,不恐懼,隻是在當下裏全然地去做,去覺知,去享受……任何一個當下都是自己生命的自然流淌,所以,不論在什麽狀況下,不論疾病還是健康,不論快樂還是痛苦,都不抗拒,不排斥,把一切的狀況看作是生命本身的旋律,接受,在接受中感受生命的各種狀態的美,在感受中覺知到生命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