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流,望都之戰結束已經有一段時日。這段時間內,遼宋暫時有了短暫的和平期,加之已近年關,大地冰封。這時候也不是打仗的時機,遼宋兩國境內因此比往日安定。其實雙方都很清楚,宋遼之間還將麵臨更大的戰爭。這種短暫的和平,不過是火山爆發前的平靜罷了。

景德元年(公元1004年)春,汴京一片祥和。相比過去的一年,這一年的和平更顯得彌足珍貴。隻有經曆過戰爭的人,才能更深刻體會到和平的可貴;隻有經受過炮火洗禮的國家,才會更加珍惜和平。

這個新年,因為沒有戰亂,充滿了節日的氣氛。宋朝舉國上下,都準備著過年事宜。宋真宗也格外體恤百姓,讓百姓休養生息。尤其對那些邊境地區,宋真宗格外開恩,免除了全部賦稅。

最熱鬧的地方,就是汴京了。此地經過五代十國的積累,已然變成了大都市。

除夕的汴京,雖有些寒冷,但依然阻擋不了人們過年的喜悅。大街小巷,到處張燈結彩,煙花爆竹之聲此起彼伏。酒香肉濃,刺激著人們的味蕾。童稚走街串巷,留下歡樂的笑聲。商賈之家,更是一片濃濃的年味兒。人們相互問好、致意、祝願。即使是忙於政務的宋室君臣,也都放下了“案牘之勞形”,開始享受一年最好的時光。

正月裏,汴京城都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似乎,四方已經平定,百姓都安居樂業。市井百姓的生活,看起來充滿了濃鬱的年味兒,但朝廷裏的辦公沒有停歇。

除夕這一天,宋真宗便將宰相李沆召到了宮裏,商談要事。

宋真宗愁眉緊鎖地問李沆,愛卿啊,連年戰爭,百姓深受其苦,何時才能止戈?李沆猜不透宋真宗要表達什麽,隻能順著宋真宗的意思說,官家說得在理。

這時候,宋真宗才對李沆說,朕有個想法,想與愛卿聊一聊,聽一聽愛卿的意見。

李沆還是猜不透宋真宗要表達什麽,隻能等待著宋真宗繼續。

隻聽宋真宗接著說,征戰連年不斷,天下不安,尤其是邊境上的百姓遭受戰爭之苦已經多年,朕無法改變這種狀況,深感慚愧。

李沆繼續順著宋真宗的意思說,遼宋戰禍,累及百姓,官家您心係蒼生,乃我大宋百姓之福。

此時,宋真宗才把話題轉到正題上。宋真宗說,朕第一個年號是鹹平,就是要開創太平盛世,讓百姓安居樂業,可遼宋戰爭不斷,百姓並沒有迎來真正的和平之日。所以,朕想改元,然後大赦天下,降低賦稅,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李沆這才恍然大悟,聽了半天,原來官家是想改元。他當即跪拜,向宋真宗表示恭賀。

宋真宗改元的想法,已在心裏籌劃多時。如今找李沆商談,不過是想讓他支持自己的決定罷了。既然李沆同意改元,到了正月初一就得付諸行動。

宋朝的正月初一是要上早朝的,宋朝的正月初一不能與今天的大年初一相比。盡管有《假寧令》之先例,但休假之事也得符合宋朝的實際才行。

景德元年(公元1004年)正月初一這天早上,朝廷舉行廷議,滿朝文武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表情,給宋真宗拜年祝賀。宋真宗接受所有人的祝福,也賞賜了大臣們一些東西。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給文武大臣們發了些福利。當然,這僅限於京官,那些地方官隻能堅守崗位,履行職責,沒有正當理由禁止進京或者回老家過年。從這方麵說,宋朝的官僚製度,堪稱剛柔並濟。

既然是新年,宋真宗也很高興。麵對滿朝文武的恭維,宋真宗覺得應該將改元的決定進行公布,讓天下人都感受皇恩浩**、雨露恩澤。其實早在去年,他就已經有了這個想法。去年年底,他就命刑部釋放了幾千名罪犯,對那些窮凶極惡之人也免除了死刑,改為無期徒刑。這一切,都是為改元做準備。

獲得了宰相李沆的支持後,宋真宗也就不再心存顧慮。當即,宋真宗宣布改元的決定,滿朝文武三跪九叩,稱頌宋真宗英明神武,祝賀宋朝綿延萬年。

隨即,宋真宗宣布改元景德,大赦天下。(9)

這項大決定頒布以後,那些驛站便將朝廷的政令迅速發布到各個地方。舉國上下一片沸騰,畢竟皇帝換年號不是年年都有之事。尤其對於那些獲刑之人來說,更是福音。如果不是遇到改元,他們的牢獄之災還不知何時才能到頭。當然,除了大赦天下,朝廷還出台了一係列惠農政策,鼓勵農戶發展農業。

安排了天下之事,宋真宗也順帶把後宮之事處理了一下。

他冊封了兩個人:一個是楊氏,一個是劉氏。(10)

這裏重點交代一下劉氏,因為這個人在宋真宗後期開始幹涉朝政,一直到宋仁宗繼位還垂簾聽政,後世稱其“有呂武之才,無呂武之惡”。

劉氏,名娥,原是宋太祖時的虎捷都指揮使劉通之女,但劉氏命運多舛,早年父母雙亡,因此成了孤兒,在親戚家寄養。

劉氏長大後,嫁給了蜀地一個叫龔美的銀匠。後來,汴京不斷擴建,成了人人都想紮根之地,正如今天的北京一樣。龔美便帶著她離開蜀地,到京師來謀求出路。夫妻兩人成了“汴漂”,度日艱難。龔美打算將劉娥賣掉,再謀生路。畢竟劉娥有才藝:會唱歌跳舞。尤其善播鞀,堪稱一絕。龔美覺得,劉娥養活自己沒問題。

這時候,劉娥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當時身為王爺的趙恒。不過此時,趙恒還叫趙元休。趙恒很喜歡劉娥,將她接到自己的行宮。但此事不久就被趙光義知道了,趙光義聽說此事後大為火光。門當戶對是當時的擇偶標準,況且還有三綱五常約束,加上趙恒還是王爺。這一切都決定趙恒不能讓劉娥進宮。

當然,趙光義氣憤的主要是身份問題,趙恒寵幸劉娥,無疑會讓老趙家掉價。堂堂大宋王爺,竟然喜歡一個歌妓,這將置老趙家的臉麵於何地?於是,趙光義讓趙恒將劉氏打發了,還給趙恒迎娶了潘美的女兒潘氏。麵對強勢的父親,趙恒並不敢對抗。但他並未將劉娥真的打發走,而是讓親信張耆將劉娥安置在了自己家裏,沒人的時候,就前去與她幽會。

這種感覺充滿了好奇和刺激,一度讓趙恒欲罷不能。當然,這也是一種特殊時期的患難真情,以至於趙恒當了皇帝之後,依然沒有忘記這個劉娥。不過,趙恒將此事做得極為隱蔽,幾年間竟無人知曉。後來趙光義去世,趙恒就將劉娥接到了宮中,與她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但這時候的劉娥並沒有身份。

到了景德元年(公元1004年),趙恒便利用改元之機,順利地將劉娥晉升為美人。這樣,也就正式確定了劉娥的身份。

趙恒在景德元年冊封劉娥,大有學問。當時,那些朝中大臣一定也都看到此事背後的蹊蹺,不過大家都隱忍不言,畢竟皇帝借著改元給自己冊封幾個妃子,無可厚非。隻是誰能想到這個以美人身份存在的劉娥,將會徹底扭轉時局,為趙宋王朝盡心盡力。或許劉娥的這種潛力,趙恒早已發現,最終才讓她統領後宮。

我們再回過頭來說趙恒改元之事。

改元這件大事結束之後,汴京恢複了狂歡之前的平靜。以後的幾天,各重要職能部門也都留有值班值守之人,處理一些政務,其他的人則相繼回家過年。

小黃金周(11)過去後,正月初五就正式上班了。當然,此時盡管各部門都已正常辦公,大家都還沉浸在過年的氣氛中。

那些朝中大臣,關係好的都在互相走動;地方官也借機走訪親戚,到京都拜訪達官顯貴,為自己的仕途疏通關係,走走門道。

這期間,朝中一切安穩如常。到了正月十二這天,盡管天氣很好,汴京的街道上依然人跡稀少,大家都深居簡出,享受難得的幾天清閑。皇宮裏,也是如此。

冬日的太陽曬在皇宮裏,給人一種暖融融的感覺。皇子們來請過安,就離開了。宋真宗便翻閱了一本治世之書,裏麵說的正好是唐太宗與魏徵的事情,宋真宗興致很高,提筆在鋪好的宣紙上寫下了幾個靈動飄逸的字,寫的時候感覺一蹴而就,但寫完之後,發現筆法還是有諸多問題。宋真宗將筆放下,伸了伸懶腰,又看了一眼剛剛寫完的字,搖了搖頭。自從親政以來,書法他就很少動了,原來做太子時尚能揮毫,如今卻隻能放下這一興趣愛好,以免玩物喪誌,成為那種讓後人不齒的帝王。

宋真宗叫上了跟班太監,走進了尚有春意的後花園。

宋真宗踩著石子路,在後花園裏漫步,感受難得的清淨。此時,守門的太監報告,前方有軍情上報。宋真宗招呼了一下,一個風塵仆仆的士兵將兩封密信遞了過來。

信是宋遼前線威虜軍和莫州主將命人送來的。正月十二就有信送來,絕非小事。宋真宗攤開了密信,內容很簡單,說的也是同一件事情:“契丹奚王及南宰相、皇太妃、令公各率兵四萬餘騎,自鑒城川抵涿州,聲言修平塞軍及故城容城。”(12)

宋真宗看到這則消息,好心情瞬間就敗壞了。宋真宗自忖:遼國人這是幹什麽?年都不讓人安生過了嗎?望都之戰已經讓宋軍遭到重創,現在他們趁著宋朝上下過年,又要在邊境挑起戰事?

但這些話,宋真宗不能對信使說。他思考了一番,對信使交代,遼素來以輕騎野戰為優勢,如今他們揚言修繕城堡,不一定是他們的真實意圖,你等要迅速派出斥候收集情報。若遼真要南下攻宋,和去年望都之戰一樣,他們的目標應該是定州,而要攻打定州威虜軍,望都又是重中之重,等他們攻下了望都,就會進攻唐河。你回去之後,把朕的旨意傳達給你的長官們:如果遼軍有動靜,命順安軍(治所位於今河北省保定市高陽縣東)、北平寨(今河北順平縣)、保州(今河北保定)等地軍隊火速馳援威虜軍。(13)

信使火速回前線去了,隨信使而去的,還有宋真宗的防禦部署。

宋真宗多少還是有些擔心,遼國選擇在這個時間點修繕城牆,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盡管如此,汴京並未因此消息而中止各種喜慶活動,畢竟戰事的決定隻是中央最高層的事情,與老百姓並無多少關係。

過去了三天,依然沒有收到消息,宋真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沒有前方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這說明前方無戰事。

到了元宵節的時候,汴京的燈會更是人山人海。花燈種類繁多、設計新奇、璀璨奪目,前所未見。百姓們似乎早就開始了這場盛會的準備。男男女女、官僚平民、江湖術士、民間高人都混跡於忽明忽暗的燈會中,一睹熱鬧。那些年輕人,都在尋找著“燈火闌珊處”的某個人。

宋真宗聽說汴京燈會熱鬧紛繁,竟然也微服私訪,混跡於人群中,感受濃濃的年味兒。他對街市上的一切都感興趣,那些手工藝人製作出的各類吃食,都是他沒有見過的。還有那些臨街的店鋪,早就開業迎客,贏一個好彩頭。宋真宗對這一切很好奇,也很興奮,這才是他要看到的百姓的真實生活場景。

人們沉浸在歡樂中,似乎已經遺忘了不久前的望都之敗。

過完年,一切都在慢慢恢複。各行各業都提前進入正軌。汴京的那些手工藝人,遊走於大街小巷,兜售著自己的產品。那些臨街店鋪的門前,也都有了熙熙攘攘的人跡。

正月十六,朝廷就開始按照往常正式上朝,議定過年期間積攢的各類政事,商談這一年的發展計劃。各部門長官,都將各自的工作列了計劃,上報給中書門下省和樞密院。那些宰相、副宰相,根據大家上報的計劃,通盤考慮著全年的工作部署。三司部門,已經大致列舉了一些財政支出。當然,他們還做了一個預案,那便是防禦遼金來攻宋,各項府庫支出的計劃。

宰相李沆比一般官員要忙碌,他在元宵節之前,就開始著手準備全年的國家重點工作。一年之始,千頭萬緒的工作需要梳理。自從呂蒙正辭去宰相後,整個宰相的重擔都落在了他的肩上。如果十年前讓他一個人幹兩個宰相的工作,他完全能夠應付,說不定還能創出亮點。可如今,他雖貴為宰相,身體卻大不如從前。工作量一大,他的身體就會時不時發出信號,提示他注意休息。然而,一國之重擔都在他身上,他能當甩手掌櫃嗎?

李沆將這一年的情況列出條文,向宋真宗做了匯報。

宋真宗事無巨細地過問每項重大工作。國家的一切,開始正式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