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閣下現在進退兩難。

首先,他餓了,其次,他的晚餐被他自己打翻了。

命令廚師再做一份當然很簡單,但是希萊斯特並不太願意,他總覺得這樣很丟臉,因此,他最終決定餓著。

而正在用餐的埃斯維爾注意到了主人的窘困處境,他放下刀叉,緩步走到希萊斯特身邊,彎下腰低聲問道:“主人,您願意嚐一嚐烤肉的味道嗎?”

“我突然有些想吃烤肉了,如果您能賞光,那就再好不過了。”

希萊斯特看了埃斯維爾一眼,有點幹巴巴地說:“你可真貼心。”

“這是我應該做的。”

埃斯維爾笑了一下,伸手幫希萊斯特整理了一下衣領,由於公爵閣下鮮少自己穿衣服,所以衣服有些淩亂,管家也看見了,不過他有些懼怕希萊斯特,所以並不敢提出來。埃斯維爾動作嫻熟的幫希萊斯特打理好了外貌,還順手整理了一下希萊斯特的略微散亂的金發。

“去吧。”

希萊斯特說,他眨了眨眼,又補充了一句:“晚餐後來書房見我。”

埃斯維爾轉身走進廚房,拿出了一塊新鮮的肉,那塊肉並不大,隻夠希萊斯特一個人吃。

埃斯維爾熟練的走到壁爐前,餐廳裏的壁爐和起居室裏的不一樣,餐廳的壁爐更加有開放性一點,如果願意的話,在這裏烤肉也是可以的。

有很多人的起居室兼做餐廳,布拉德利城堡,也就是希萊斯特父親的城堡原來也是如此,直到他的母親微·林嫁進來後,起居室和餐廳的地方就分開了。

此刻,城堡裏的**已經停止了,達瓦裏被丟到城堡外,其他的普通騎士畏畏縮縮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大氣也不敢喘。

不過,他們心中還是鬆了一口氣的:既然現在騎士長已經回來了,那麽他們應該也不需要吃黑麵包和雪水了吧?

埃斯維爾很快就烤好了一盤肉,他將肉端到希萊斯特麵前,擺好刀叉,“請用。”

他站在希萊斯特身後,代替了管家的位置,但是管家對此沒有絲毫不滿,事實上,他甚至覺得能夠離公爵閣下遠一些簡直太好了。

希萊斯特拿起刀叉,開始享用他的晚餐,埃斯維爾的手藝很不錯,烤肉也被他提前切成了適合直接送入口中的形狀。

很快,晚餐就結束了,希萊斯特起身離開餐廳,他徑直向書房走去。埃斯維爾沒跟在他身後,他還要留下來處理一些事。

比如說,剛才他回來的時候,他的主人為什麽那麽生氣。

除了希萊斯特,餐廳裏的其他人都沒有離席。埃斯維爾拿起桌上的時刻鈴鐺搖了搖,清脆的聲音響起,示意還在進餐的人晚餐時間結束。

雖然埃斯維爾的職位隻是騎士長,但是實際上,他幾乎是公爵閣下的代言人,擁有很多被默許的權利。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轉頭看向站在主位邊的埃斯維爾,騎士長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和剛才服侍公爵時看上去完全判若兩人。

“我要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他隨手點了一個普通騎士的名字,示意他解釋。

被點名的騎士叫做貝基,他站了起來,毫不猶豫地把剛才發生的事說了出來,不過他刻意突出了公爵閣下的不近人情,把達瓦裏說成是一個不幸撞上了公爵怒火的倒黴蛋(不過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他希望埃斯維爾能把達瓦裏從城堡外召進來,埃斯維爾也有這個權利,畢竟,在這麽寒冷的冬天,什麽也不帶的在城堡外過夜,很有可能死亡。

雖然埃斯維爾有點不近人情,和他們這些騎士也沒什麽情分,但是他們終歸同類啊!

“所以,你們惹閣下生氣了?”

埃斯維爾關注的點卻和貝基想象的完全不同,騎士長皺著眉頭,冷漠無情地說:“閣下還說,讓所有騎士從下一餐開始每頓都吃黑麵包配雪水是嗎?”

貝基小心翼翼地看了埃斯維爾一眼,然後說:“是的。”

算了,就算騎士長不打算救達瓦裏,能改掉這個可怕的命令也不錯。

隻不過,令人萬萬想不到的是,埃斯維爾居然說:“那就照著閣下的命令做吧。”

“如果照著閣下的命令來,那你也要吃黑麵包和雪水!”

一個曾經挑戰過埃斯維爾的騎士忍不住大聲喊道:“你以為你能幸免嗎?”

他雖然這麽說,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埃斯維爾當然可以幸免,他是公爵閣下最寵愛的仆人,哪怕最近稍微有些失寵的跡象,可眼看著又要複寵了。

埃斯維爾瞥了他們一眼,淡淡地回答道:“我當然也吃黑麵包和雪水,畢竟這是公爵閣下的命令。”

即使這個命令有些苛刻,他也不會讓任何人挑戰他主人的權威。

更何況,食物對他來說一向可有可無。

希萊斯特還不知道他之前下達的苛刻命令已經被埃斯維爾強製推行了,他隻不過是隨口一說,發泄怒氣而已。假如埃斯維爾沒有回來,那麽那個命令才有很大可能會施行,但現在既然埃斯維爾已經回來了,在他心中,這個命令自然也就不算數了。

他坐在書房的椅子上,書房裏的壁爐也燃起來了——隻要是希萊斯特經常活動的地方,壁爐裏的火都是整天燒著的,所以柴火的耗費量才會那麽大。

他思考著等會要怎麽和埃斯維爾攤牌,這些天他沒再做過夢,通常都是一覺睡到天亮。他對那個夢境還是很好奇,他對埃斯維爾的來曆也非常感興趣。

埃斯維爾沒讓他等太久,很快,房門就被敲響了。

“進來。”

希萊斯特懶洋洋地說,埃斯維爾緩步走到他麵前,站姿筆挺。

希萊斯特看了他一眼,用指尖勾出了脖頸裏的吊墜,“來,向我解釋一下這個。”

埃斯維爾沉默了一會,沒有立刻回答。

希萊斯特眉頭一挑,把吊墜從脖頸上摘下來,隨便丟在了桌子上,“既然你不說,那就這樣吧。把它拿去扔掉,誰知道這種來曆不明的東西到底有什麽用呢?”

吊墜一取下來,希萊斯特就感覺有些頭暈目眩,就好像剛剛被醫師放了血一樣。

雖然他堂哥諾伊斯總說放了血之後會感覺頭腦清醒,但是希萊斯特可不這麽覺得,他母親禁止醫師放他的血,並且說那是一種對身體完全沒有益處的治療方式。

希萊斯特一開始有點半信半疑,畢竟每次看他堂哥放完血之後都精神抖擻的,他有點躍躍欲試,在諾伊斯的掩護之下,試了一下放血的感覺。

結果,他不僅沒覺得精神抖擻,還暈過去了。

他虛弱地倚在靠背椅上,看也不看埃斯維爾,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他藍色的瞳孔。

埃斯維爾腳步急促地走到希萊斯特身邊,伸手拿起桌上的吊墜,打算幫他重新戴上,但是希萊斯特揮開了他的手,“我不是說過了嗎?把它拿走。”

“並不是我不想告訴您。”埃斯維爾終於妥協了,他說:“我無法這麽做。”

“解釋。”

希萊斯特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繼續。

埃斯維爾的措辭很精簡,希萊斯特很快就大致弄明白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簡單來說,如果埃斯維爾滿足了希萊斯特的好奇心,讓他明白了到底是怎麽回事之後,希萊斯特就會立刻死去,至於這是為什麽,埃斯維爾也不能說。

“……為什麽我知道了就會死?”

希萊斯特簡直感到匪夷所思,這時,埃斯維爾幫他戴回了吊墜,吊墜一回到他身上,他身上的不適感就全部消失了。

“那你為什麽又在夢境的最後掀開了兜帽?”

希萊斯特質疑道:“你明明不必這樣做的,不是嗎?”

“我並不想欺騙您。”埃斯維爾翠綠色的眼眸在燭光下閃著光,“我隻是想讓您知道我的真實身份,馬裏恩的煉金實驗錯漏百出,您絕對不能相信。”

——所以你就用這種方式告訴我你也是個煉金師,好讓我相信你?

希萊斯特不確定地看著埃斯維爾,這個理由實在是非常不能說服人,但是埃斯維爾看上去不像是在騙他。

他定定地看了一會自己的騎士長,最後決定暫且相信對方。

“我以為。”埃斯維爾繼續說:“我以為您會很高興。”

公爵閣下:“……你為什麽會以為我會高興?”

埃斯維爾沒有說話。

算了,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沒有什麽益處,他話鋒一轉,繼續問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不是埃斯維爾?”

“我不是。”

這一次,騎士長倒是痛快地回答了:“我不是埃斯維爾,我是您的仆人,我真正的名字是埃斯克裏特。”

“那原來的埃斯維爾呢?”

希萊斯特很關心這一點,“他去哪兒了?”

“他死了。”

騎士長說:“他在一次外出狩獵時受了重傷,被其他騎士拋棄在森林裏,我站在一邊等待著,他死亡之後,我就頂替了他的身份。”

希萊斯特不敢置信:“你就站在一邊看著他走向死亡嗎?”

騎士長點了點頭,表情很平淡:“是的,怎麽了?”

他看著希萊斯特的表情,補充了一句:“您不用擔心,他死的並不痛苦,失血加上寒冷讓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你有沒有想過幫他一把?”

“沒有。”

騎士長誠實地搖了搖頭:“如果我幫助了他,他就不會死,如果他不死,那我又怎麽才能來到您身邊呢?他遲早會死的,人類都很脆弱。”

人類?他為什麽會這樣說?

“……埃斯克裏特。”

希萊斯特第一次在現實中叫了他的全名,他有些艱難地說:“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麽。”

“我是您的仆人。”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希萊斯特看著他,但是騎士長搖了搖頭,“不行,我的主人,我現在還不能告訴您。”

“要等到您的身體穩定下來。”

埃斯克裏特低下頭,“您隻要知道,我是您最忠心的仆人,不管您的願望是什麽,我都會努力為您達成。”

“您現在非常脆弱,不過別擔心,我會保護好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