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萊斯特看來,馬裏恩的研究在一時半會是出不了成果的。畢竟這項研究高深至極(至少在希萊斯特眼中如此)。

隻不過,出乎預料的是,才過去了將近三個星期,馬裏恩就興奮的宣布,他的實驗初步成功了。他向希萊斯特發出了邀請。

“如果閣下願意,隨時可以來參觀。”

馬裏恩臉上的畏縮不見了,他昂首挺胸,語氣驕傲,“雖然這才是初步的成功,但是我確信,我離真正成功不遠了。”

對此,希萊斯特並沒有被喜悅衝昏了頭腦,他在短暫的驚喜後迅速冷靜下來,用銳利的目光直視馬裏恩的雙眼,不緊不慢地問:“是嗎?”

“據我所知,這是一項非常艱難的煉金課題,而現在,僅僅過去了不到一個月,你就成功了?”

希萊斯特話音一落,馬裏恩的表情馬上產生了變化。他身上的自信不見了,雙目重新開始躲躲閃閃,脊背也再一次佝僂下去,“其實……其實這不算是我的成功……”

馬裏恩開始斷斷續續的解釋:“從三百年前,我們就開始研究這個了,經過一代又一代的研究……我的導師繼承了研究和成果,繼續研究下去……我也繼承了我導師的研究……”

“原來如此。”

希萊斯特點點頭,如果是世代相傳的研究,那麽這麽快出現成果倒也說得過去。

他重新和顏悅色起來,親切地說:“馬裏恩,請接受我的道歉,我不應該懷疑你的誠實。”

馬裏恩局促地低下頭,他的視線死死地盯著自己的腳尖,“沒,沒關係……那,那您願意去參觀我的成果嗎?”

“當然,我非常樂意。”

秋天已經接近尾聲,天氣越來越冷。隻要一離開溫暖的壁爐,埃斯維爾就會為希萊斯特披上一件厚厚的鬥篷。

隨著氣溫降低,希萊斯特的身體狀況也不樂觀起來,他捂著唇,狠狠地咳了一會。

埃斯維爾熟練地撫拍他的脊背,端來一杯溫熱的茶,“喝一點吧。”

希萊斯特就著他的手喝完了這杯茶,覺得好多了。

“走吧。”

希萊斯特說:“去左翼。”

他給煉金師劃分的實驗室就在城堡左翼,那裏幾乎都是空置的房間,空曠且僻靜。很符合煉金師的喜好。

埃斯維爾在煉金室門口將希萊斯特放下,伸手敲了敲門。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門打開了。

沉重的桃花心木門發出了輕微的“嘎吱”聲,馬裏恩探出頭來,看見希萊斯特後,臉上馬上出現了一個羞澀的笑容。

“歡迎您。”

他將門大大敞開,露出了淩亂的房間,地上堆滿了各種書籍,亂七八糟的羊皮紙手稿也被丟的到處都是。玻璃製成的各色儀器雜亂的放在房間的各個角落,一個大肚細頸的玻璃瓶裏,藍綠色的**正在沸騰,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希萊斯特站在原地,思考著自己該怎麽下腳。還沒等他思考出結果,埃斯維爾就用行動為他“清掃”出了一條路。騎士長毫不猶豫的用長靴踢開了擋路的書,一些羊皮紙飄到了半空中,再緩緩地落到了一邊。

馬裏恩正忙忙碌碌地圍著一個古怪的儀器打轉,時不時的還做些記錄,似乎根本沒注意到這裏。

“埃維。”

希萊斯特輕聲叫了一聲,埃斯維爾立刻停下了自己的動作。他伸出手,幫希萊斯特緊了緊鬥篷。

見無事發生,希萊斯特也就裝作什麽也沒發生的樣子,跨步走了進去。

“……看,就是這個。”

馬裏恩小心的拿起一個小小的玻璃管,渾濁的綠色**正在其中搖**,“這是從樹裏提出的生命力。”

他從角落裏抓出一隻老鼠,那隻老鼠看上去已經很老了,正奄奄一息,被馬裏恩抓在手裏的時候也毫不掙紮。

馬裏恩吝嗇地倒了一小滴“生命力”喂給那隻老鼠,效果立竿見影:原本垂垂老矣,隨時可能死亡的老鼠立刻恢複了活力,它開始“吱吱”地叫,試圖從馬裏恩手裏掙紮出去,身體也發生了一些變化,就像返老還童了一樣。

這個效果讓希萊斯特內心驚詫極了。

但是他還是保持了冷靜,問道:“有副作用嗎?”

馬裏恩把老鼠塞回鐵籠子裏,小聲說:“不知道……我還沒有完全研究成功。”

盡管如此,希萊斯特還是感到高興,他愉悅地讓管家撥給馬裏恩更多的金錢,希望對方能夠早日研究成功。

離開煉金室的時候,希萊斯特抬起頭,看見了城堡上的彩繪玻璃窗,玻璃窗上畫著惟妙惟肖的天使,它們正低下頭,用慈悲的目光看著希萊斯特。

他情不自禁嗤笑了一聲。

埃斯維爾把希萊斯特抱了起來,空曠的長廊裏隻有他的長靴踩在地板上的碰撞聲。

“我希望您不要嚐試那個煉金師的成果。”

埃斯維爾突然開口說道:“我不想您這樣做。”

“我知道。”希萊斯特回答,他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上落下了一片陰影,“但是我別無選擇,埃維,我不想死,也不想一直和這該死的虛弱身體相處。”

“我從小就羨慕諾伊斯,他能毫無顧忌的騎馬打獵,而我連多走幾步路都不行,這不是折磨嗎?”

“您不會一直這樣下去的,我保證。”

希萊斯特笑了笑,沒有說話,他偏過頭去看彩繪玻璃窗,那些天使和聖徒們的臉在他的視線中逐漸扭曲起來。

最後,他歎了口氣,把眼睛閉上了。

“一年,埃維,我會再等待一年。”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一年之後,如果我的身體還是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那就算有副作用,我也不在乎。”

自那之後,希萊斯特一直沒有再踏足過馬裏恩的煉金室,他在等待著。

埃斯維爾放棄了騎士訓練,但是在每個月的騎士挑戰中,他卻還是能夠輕而易舉的打敗所有挑戰他的騎士們。

希萊斯特坐在觀賽椅上,他身上披著厚厚的鬥篷,手裏抱著一個暖爐。埃斯維爾站在石台中央,周圍是其他的騎士。

這個月提出要挑戰埃斯維爾的騎士足足有八個,希萊斯特百無聊賴的托著腮觀戰。埃斯維爾麵無表情的打敗了他們,十分的輕而易舉,絲毫沒有觀賞性。

挑戰結束之後,埃斯維爾換掉鎧甲,重新套上了一件柔軟的長袍,走到希萊斯特身邊彎腰抱起他離開了。

“他遲早有一天會輸在我手上!”

達瓦裏看著埃斯維爾的背影,有些憤恨地說:“他放棄訓練,天天圍著公爵閣下拍馬屁,因小失大,等我打敗他了,公爵就會知道,隻會拍馬屁的人是不配做騎士長的。”

沒人附和他,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達瓦裏和埃斯維爾一樣,都是某個貴族家中不受重視且沒有爵位可繼承的次子,同樣的身份,也同樣在年少的時候就被送到公爵身邊。但是現在一個成了騎士長,另一個還是普普通通的騎士。

事實上,騎士和騎士長雖然隻有一字之差,但是地位卻是天壤之別。希萊斯特是當今國王的堂弟,是擁有王位繼承權利的王室成員之一。王室成員的騎士長到最後都至少會獲得一個爵位。但那些普通的騎士就沒有這個運氣了,他們或許要當一輩子的騎士,沒有爵位,遇到戰爭的時候還要第一時間服從命令衝鋒陷陣。

達瓦裏不甘心極了,他嫉妒埃斯維爾嫉妒得發瘋,可是不管他再怎麽努力訓練,他也贏不了埃斯維爾。

更何況,一開始的時候公爵閣下明明更親近他達瓦裏!

希萊斯特早就忘了達瓦裏這麽個人,埃斯維爾也從不把達瓦裏放在心上。回到公爵的起居室後,埃斯維爾把希萊斯特妥帖的放在壁爐邊,在確定他不會受涼之後才解開了他身上的鬥篷。

希萊斯特懶洋洋地倚靠在椅背上,“埃維,你知道嗎,你現在看上去不像個騎士長,你比較像我的保姆。”

埃斯維爾沒有回應希萊斯特的話,他默默地為希萊斯特泡了一杯茶。

希萊斯特的母親是一位來自東方的貴族,每天都要喝茶,茶葉的泡製還很有講究,埃斯維爾就是跟著她身邊的一個仆人學來的。

他看著埃斯維爾泡茶,埃斯維爾的手法嫻熟,動作行雲流水,非常優美,比剛才那個什麽騎士挑戰有觀賞性多了。

“你好像學什麽都非常快。”

希萊斯特突然說,他回憶著,他記得埃斯維爾剛剛到他身邊的時候,還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傻瓜,平庸地讓人無法注意到,直到希萊斯特十八歲生日後不久,他突然大放異彩,越來越出色。禮儀變得無可挑剔,學識也淵博起來,在騎馬鬥武上更是出色到沒人能與他爭鋒。就像一顆急速生長的樹,在短短不到兩年時間就從一棵小樹苗長成了參天大樹。

“嗯。”埃斯維爾應了一聲,他把泡好的茶遞給希萊斯特,“請喝點茶吧。”

希萊斯特接過茶,冷不丁地開口:

“我發現你好像對我特別好啊。”

他慢吞吞地掀起眼皮,瞧了埃斯維爾一眼,第一次開口喊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