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田口律,日本人,四十一歲,一家物產公司的職員。

有個東西在跟著我。

雖然看不見它,但我知道……它一直在跟著我。

“祝您旅途愉快。”

工作人員向我遞來登機牌,旅途愉快嗎?

不……這不是旅途,這是歸途。

這是一場實驗,我們這群被詛咒者的,搏命的試驗。

我把登機牌握在手裏,走上了廊橋。

我不敢回頭,側麵玻璃上映射出了工作人員的模糊影像。

那位工作人員好像在看著我,看著我的背影。

她的目光非常刺人,但很快就收了回去。

我的步伐慢了下來。

眼前就是機艙,裏麵寂靜無聲。

“先生,需要幫助嗎?”

空乘微笑著走到我身邊。

“13F。”

“好的,請跟我來。”

空乘將我帶到了座位旁,這是一個靠著過道的位置。

把背包放在行李架上後,我鬆了一口氣,它似乎沒跟上來。

也許,這次能夠成功?

“你好。”

這時,我身邊出現了一個不久前才聽過的聲音!

這是剛才那個在洗手間裏一直照鏡子的奇怪年輕人,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和我認識的一個人有些像。

他竟然坐在我旁邊的位置。

簡單地打過招呼之後,我躺了下來,到目前為止,一切如常。

旁邊的年輕人似乎不喜歡說話,這很好,我不擅長與人客套,也許這也是我四十多歲了還隻是公司職員的原因。

更倒黴的是,我還遇到了這樣的事,這種無法與人言說的,另一個世界的事……

我的眼皮漸漸開始發沉,我太累了。

昨天從日本飛了過來,今天又立刻飛回去。

不過,如果這個辦法可行的話,它現在應該被留在了異國,也許它能回來,但絕不會那麽快,隻要熬過這三天,我們就成功了……

————

秦文玉側頭看了一眼這個之前在洗手間見過的日本男人。

他臉上帶著笑意入睡了,像是在憧憬著什麽。

秦文玉收回目光,翻開了一本書。

這是一本日文寫成的書,介紹的是一種日本傳統戲劇——能劇。

這種戲劇是以日本傳統文學作品為腳本,在表演形式上輔以麵具、服裝、道具和舞蹈組成。

秦文玉對此不感興趣,之所以翻閱這本書,是因為秦也發過來的最後一張明信片上,是一副能麵。

能麵——能劇特有的麵具。

再次翻到自己已經查閱過的那部分,秦文玉看向書上最角落那副奇怪能麵的具體介紹。

這副能麵,被稱為“蛇”。

頭頂因嫉妒與怨恨生出了角,雙目圓睜,赤麵無耳,這個麵具形象展示的是怨念所化的終極形態,沒有耳朵意味著它已經失去了感知世界的渠道,聽不見人話,化為了最純粹的厲鬼。

這就是秦也寄過來的那張明信片上的能麵——“蛇”。

那張明信片發來的地址是日本島根縣立古代出雲曆史博物館,也是秦文玉此行的目的地。

合上書,秦文玉捏了捏鼻梁。

秦也的死活他並不在意,但他要知道母親的下落。

秦也說過,會在二十歲生日那天告訴自己。

而現在,他臨近生日了,秦也卻失蹤了。

剛準備閉上眼睡上一會兒的時候,身邊那個日本男人忽然從半躺的姿態坐直了起來,像是忽然從夢中驚醒。

田口律額上全是汗,飛快地掃了一眼四周,然後往自己腳下的位置看去。

他的身子僵住了。

秦文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個日本男人的腳邊,正躺著一個巴掌大小的紅色布偶娃娃。

來到機場後看慣了黑白灰三種色彩的秦文玉,在看到這個布偶娃娃的瞬間,竟覺得它的紅色如血液一樣刺目。

是前麵的人掉下來的嗎?

田口律也這樣想,他不願意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去考慮。

他彎下腰,撿起了那個布偶娃娃,拍了拍前麵的座椅。

“請問,是你的玩偶嗎?”

他的中文語調雖然奇怪,但遣詞造句沒有出現問題。

前麵的乘客似乎也睡著了,畢竟這是淩晨的航班,一陣後她才意識到了田口律的存在。

“你在叫我嗎?”

她轉過頭,露出了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田口律頭皮一麻,眼前一陣恍惚。

他聽到了刺耳的尖叫,那是位少女,昏暗狹窄的房間,臃腫肥大的身體,誇張的獰笑與殘忍的折磨交織成一個腥紅的世界。

她的身體被拖拽著,頭顱被割去,大睜著眼睛滾落在一角,絕望地注視著自己殘破的身體。

醜陋的肥大身軀扭動著四肢,像是在喜悅,也像是在**。

她的瞳孔漸漸放大,本注視著自己身體的眼睛突然一個轉動,與田口律對視了。

從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珠中,田口律看到了最恐怖的惡意。

“不!”

田口律尖叫出聲,驚醒了機艙內的所有乘客。

“先生,您需要幫助嗎?”

空乘快步走來,彎腰問到。

“她……”田口律抬手一指,前麵那個回過頭來的女乘客麵露異色。

“我怎麽了?”女乘客不解地問。

田口律猛然轉身看向秦文玉,急切地說:“你……看到了吧?先生?”

秦文玉搖搖頭,同樣麵露不解。

田口律麵色一白,對空乘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做噩夢了。”

空乘禮貌地搖搖頭,安撫著其他被驚醒的乘客。

這時,秦文玉忽然說道:“能幫我換個座位嗎?”

空乘麵露歉意:“不好意思先生,原則上飛行途中不允許隨意更換座位。”

秦文玉看了田口律一眼,說道:“我有驚恐症,他一驚一乍會讓我驚恐發作,如果你們答應,出事由航空公司負責,那我接受不換座位的決定。”

那位年輕的空乘拿不定主意,選擇了與乘務長匯報情況,秦文玉的問題很快就得到了解決。

他被安排到了一個靠窗的空位。

前排的張路出聲問道:“怎麽了?”

“沒事。”秦文玉沒有說什麽。

但他的手指關節,已經捏得發白。

剛才,他看到了。

不僅是那位女乘客的麵孔消失,還有此刻。

那個日本男人手中的紅色玩偶,它長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頭發,裝飾用的紅色和服衣袖裏,伸出了扭曲慘白的手,指尖上的指甲,比野獸的爪子還要鋒利。

那些密集的黑色頭發像是活過來了一般,悄然爬上了日本男人的腰間,緩緩纏住。

田口律感受到了什麽,立刻低頭看去,麵色頓時死一樣的慘白!

“不……不!”

他再次發出尖叫。

“先生,您再這樣我們將對您進行特殊安置了。”

乘務長走過來說道。

然而這次,田口律全身的骨頭發出了“哢哢哢哢……”的聲音。

他的身體詭異地從腰部開始彎折,麵色由青白變得血紅,嘴角溢出了血沫,呻吟與求救的聲音越來越小。

“先生!先生!”

乘務長也發現了不對,變了臉色,趕緊去拉田口律。

然而,隻聽“哢”的一聲——

田口律的身體,從腰間向後折斷了。

他渾身勁力一鬆,如爛泥一般癱在了座椅上,雙目大睜看著機艙頂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