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島少年
“茲年,外伐島木,內拓耕渠,為政者有德,為民者善淳,……”清澈而又莊嚴地聲音從林中徐徐傳來。
借著森林濃鬱綠色的遮掩,透過重重枝椏,一座奇異的墳包安靜的坐落其中,這墳包比尋常墳包大了數倍,上麵遍布著的低矮小草也煞是奇特,顆顆點點的藍色光芒脫離葉尖迎風飛舞,雖是白晝,細看之下卻也如同微小的藍蝶在翩翩起舞。若是見識淺薄之輩見到眼前一幕,定然嚇得屁滾尿流,以為是鬼怪作祟,其實不然。
如同那些大隱隱於市的高人一般,那些墳包上默默無聞散發著屬於自己光澤的小草也有些來頭。
螢草,海陸雙生植物,取名自“腐草為螢”,普通陸生草木經曆年歲腐爛後,有些草木可能會生出螢草的種子,不過螢草種子需在海中才能發芽,所以這些種子多半活不下來,需要一種食腐為生的海鳥,途經此地,食腐時沾於翅下內側,再於深海之上散落,方成。螢草幼時在深海之中,附著於珊瑚岩石之上,海色深邃黑暗,於是螢草便發出藍色熒光來吸引微小的生物獲取營養。
螢草長成之後可以移栽到陸地上,但因為環境的改變,螢草不再散發光芒。
海中螢草本就難尋,在陸上還可以發光的螢草更是稀有罕見,因為螢草散發熒光,相傳能夠照亮亡者的黑暗,所以在古時常被帝王賜予種在那些為國犧牲的忠誠之臣的墳頭。
再往墳前看,是一個跪伏在地的少年,隻見他低著頭,雙手端平前趨,手中舉的是一卷不薄不厚的冊子,清澈又莊嚴地聲音便是從他口中流出的。“望天佑眾,望地厚德,望人永睦,望諸君,來生永樂。伏食尚饗,長生鏡上。”說罷,少年將不薄不厚的冊子緩緩地放於墓前,拾起隨身的火折,將它點燃。
少年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火光,似有追憶。他的瞳孔幽深如漆,灼灼的火光映照在瞳孔之中,如同無盡黑暗漫漫長路上的如豆燈光。墳頭的螢草隨風舞動,熒光翩翩,不知是否是前人有知,或者隻是無端的寥寥海風而已。
長生鏡尚陷思緒,耳邊忽聞風聲草動,一個中年人匆匆從林中走出,來人麵上的褶皺略顯幹澀,並非是內陸人那種蠟黃的臉色,一看便知是常年被海風吹得如同裂土的老皮,是那海邊的老民。他走到長生鏡麵前,雙手緊張的拾掇在一處,神色慌張地說道,“鏡大人,海眼又有動靜了。”
南海海眼,形不可知,深不可知。自古往南即為放逐之意,而南海海眼也成為了一處處置重刑犯的場所,因為地處南海之極,尋常人難以抵達,隻有那些不世將帥,才能劈風斬浪,一路除妖斬怪,來到這裏,所以這裏處置的犯人也都是那種十惡不赦而又能力非凡的大凶,此刑也就是常說的“填海眼”。
南海海眼並不穩定,而是像一頭史前巨獸一般,吞吐呼吸著。周圍的島嶼常常前天還屹立蒼茫大海之上,第二天卻被海眼無情吞噬,消失不見。長生鏡所處的這座島嶼,存在的春秋不知凡幾,可以說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了,可是對於這島嶼上的居民來說,那便是十萬分的不幸了。海眼吞吐,吞的是島嶼,吐的,卻是海中無盡的妖獸。沒人知道它們來自哪裏,就像沒人知道海眼有多深。被海眼吐出的妖獸們隻會肆虐一天,一天後便會響應感召般潛反海眼深處,留下一片狼藉的海島。若是尋常海獸還好,破壞力有限,最怕的是那些生出智慧的妖獸,在長生鏡來到此處海島之前,便有一次出現了海中的智慧生物,那次海妖襲島,死傷慘重,島嶼上的住民數量銳減,至今仍未恢複過來,隻有百人之數。
長生鏡整了整衣容,緩聲道:“明叔,無需驚慌,曆年海妖襲島,我們不也都擋下來了嗎?我不會讓明示錄上記載的慘劇再次出現的。”追溯起來,長生鏡並非此島的住民,但自他到來後卻已幫助島民擋住過八次海妖襲島,所以島民都尊稱他為鏡大人,極為信服,也將島上先輩代代傳下來的《明示錄》交給長生鏡。明示錄上不僅有關於明族曆史上出現的各種大事件,也有先輩關於海中各種奇異物事的記錄,是不可多得的海州典藏。
“是是,大家都在望海台等您過去。”明叔被長生鏡安慰後不再如之前那麽慌亂,想起島民還在望海台等鏡大人去指揮全局,不敢再做姿態,忙說道。長生鏡抬頭望向遠處一碧如洗的天空,肉眼可見的綿延白雲在天空鋪出長長的一道天際線,如同一杆貫穿長日的槍矛。“天之道,九為極,逢九遭變,這次的海獸潮不知到會有什麽變故。”“大人,您在說什麽?”明叔跟在長生鏡身後,並未聽清。長生鏡收回目光,搖搖頭,抬步跟明叔離去。
墳前燃盡的卷冊,尚沾染有紅色的餘焰,恰如紅蝶,與螢草藍熒交相輝映,如同歡送的燦爛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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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海台,乃是為望海所築,是明島的島民觀察大海動靜、趨避風險的瞭望台,在長生鏡到來之前,此台並未明確,明島島民雖然質樸,但卻是未開化的海上遺民,他們隻知道將廢棄的木材石料堆砌一起,做高壘而望海。長生鏡來後,大興土木,教化島民,於海島東南西北四方建望海台四座,後大海之動向,盡落握中。
既然有望海台,自然便有望海之人,稱作海鷹,取自“鷹擊長空,瞭看滄海”。島民最向往的就是天空中的鳥禽,因為它們可以不受島嶼、海洋限製的自由翱翔,在空中便能洞悉海洋的一切,所以那些觀測海洋的人也被島民們比作海鷹。明叔是南望海台的“海鷹”,也是最接近海眼的一座望海台。
來到望海台處,明叔先上前一步,舉起雙手,不斷地揮動以吸引眾人的目光。他抬起頭,伸長脖子,扯著嗓子喊道:“大家靜一靜,鏡大人來了。”原本還在相互低語的民眾一時間立馬安靜下來,紛紛向明叔投來目光,在透過明叔高舉的雙手看到後方迎麵走來的長生鏡後,不少島民竟歡呼起來。
“太好了,鏡大人來了。”
“有鏡大人在,海獸還有什麽可怕的?”諸如此類的歡呼,讓不少原本麵帶愁容或驚恐的民眾也安定不少。
隻有幾個常年觀海的“海鷹”還是愁眉不展,望著遠處海洋的上空,擔心之意無以複加。長生鏡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先對其他島民點頭示意,快步走到幾位“海鷹”身邊,“大家有什麽發現嗎?”
一個頭戴大草帽,麵容黝黑的漢子裂開嘴,漏出有些泛黃的牙齒,做了一個苦笑的表情,不過因為他是背著普通島民的,所以隻有長生鏡和幾個“海鷹”看到。“鏡大人,不是我老崔不樂觀,你看那海上的太陽,是個什麽色兒。”
觀海台搭得很高,海島上麵常年光照下的樹木也長得很高,因為時辰尚早,太陽還未當空,此刻看起來,就好像是被林海拖著的一枚湯圓。林海是綠色的葉子,便作了那同樣綠色的碟子,湯圓是白色的湯圓,太陽便是那白色的……
“太陽是白色的。”長生鏡皺眉說道,他想起了明示錄上的記載,其他幾個老“海鷹”對海情海況早已爛熟於心,所以此刻也都麵有憂色。
見眾人都陷入沉默,黝黑的老崔先開口了,“我老崔觀海也有些年頭了,無論是早年鏡大人沒來之前的土壘觀海,還是望海台搭建之後的高台觀海,我從沒有見過如此情況。”
明叔歎了口氣,接話道:“唉,老崔,我雖然也沒見過這白色的太陽,可是祖宗的書上卻有著這樣的記載,‘青天白日滿地紅’,這,這正是……”
“明島大劫日將近。”長生鏡見明叔又緊張得結結巴巴起來,平靜的接口道。
在長生鏡來島之前,明叔是所有島民的頭,也就是如同陸上村落的村長,他也閱讀過明示錄,雖然對很多東西都不明就裏,但也在腦海中有所記憶。青天白日滿地紅,正是明示錄中對當年明島最大劫難的描述,也就是智慧生物登島的那年。
如何才能滿地皆紅,隻有那明島島民和妖獸混雜的鮮血啊!
“大劫難啊,大劫難啊。”其旁兩個“海鷹”也都是麵色有淒。
就在幾個見過大風浪的老“海鷹”也被明示錄上“青天白日滿地紅,明島大劫日將近”的記載嚇得手足無措之際,長生鏡卻依舊如沐春風。
“你們不要自亂了陣腳,當年明島雖然人數眾多,但各業都很落後,武器是爛木枝椏,裝備是草扣繩結,死傷眾多也是難免的。然而如今的明島百廢俱興,我們有海妖尖殼打磨的長矛,有軟苔匝壓的輕甲,更重要的是,你們有我。”
這最後說的一句話,口氣何其之大,但是明叔等人聽到後,卻如同信服般不再言語慌措。因為他們想起來,八年前那個還是十二歲的小男孩,在被他們救上島後,麵對突然而至的海獸襲島,同樣也是鎮定自若的一句“你們有我”,拯救了幾近滅族的明島眾人,改寫了他們的命運軌跡。
其實,被改變的,又何止是他們呢?
“明島諸民,整頓戒嚴!”清朗的聲音在整個明島回響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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