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尋晃過神，過去太久了，很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了，可是當時大哥說得這番話，卻時時刻刻午夜夢回呢喃在耳邊，讓他永遠記得，情這種東西，是多麽的累贅和可怕。
他踩著兄弟們的骸骨，經曆了屍泉倒灌屍氣的痛苦，每一寸經脈，每一根毛發，都幾乎承受不住幾近爆裂。
他的父親在門口看見他的那一刻，給了他從未有過的擁抱和讚賞，甚至沒有問過一句其他兄長們如何了。
冷漠.......
活下來之後，他將所有兄長的骸骨都帶了一塊手指骨頭，帶出去，磨成了粉，就著酒咽了下去。
從此，他是夜十三，夜家十三位孩子，都將由他一個人替所有人好好活下去！
太陽穴跳動地厲害，一直想要磨滅的往事，此刻一陣一陣地從腦海中跳出來，夜尋緊緊按住自己的額頭，咬破舌尖，那股疼痛才讓自己有了片刻的清醒。
洛霜......
是從未有過的陽光。
夜尋像上癮了一般，拚命向她靠近，哪怕自己隻是陰暗角落的蛆蟲，根本不配見到陽光，可卻根本無法控製自己。
屍泉每天幾乎都會有新的人被送進去，能活著出來的，就是一個新生。
擁有屍氣的力量，和不死的身軀。
夜尋知道自己隻是在做一個無望的執念，洛霜若是遇到別人，善良從不沾染血腥的她，又怎能活下來。
夜色又沉下來了，這裏靠近屍泉，沒有任何蛇蟲鼠蟻敢靠近，整個殿中安靜的可怕。
夜尋靠在暗門上，眼睛緊閉著，額角全是汗。
“洛霜！”
夜尋大叫著醒來！
大口喘著粗氣，知道自己剛剛是做了噩夢，剛鬆了一口氣，又急忙轉身去看暗門是否有打開。
誰知一回頭，竟駭了一跳！
暗門大開著！
裏麵黑漆漆的，夜尋搖搖晃晃起身，朝著門內喊道:“洛霜，洛霜！”
地上有水印。
夜尋蹲下身聞了聞，竟然是血！
身後突然有熟悉又陌生的氣息靠近，夜尋整個人僵住，小心翼翼不敢轉身。
一隻冰冷的手，逐漸攀上他的腰身。
那股冷氣，夜尋很熟悉，是屍氣……
夜尋一下子紅了眼，抖著唇，謹慎而又珍重地將自己的手覆蓋住那隻冰冷的手。
身後那人僵了一僵，隨後夜尋便感覺到有兩隻手環住了自己的腰。
那人將身體貼近他的後背，整個人的力量掛在了他的身上。
夜尋終是忍不住，轉過身，赫然看見是頭發披著，渾身陰冷，未著寸縷，下半身流血血的洛霜！
原本羊脂白玉一般柔滑的肌膚，被不知道什麽東西割裂地斑駁不堪，她的雙眼十分空洞，看著夜尋，卻好像沒有落到實處。
夜尋的心狠狠地被攥緊。
他急切地將她融進自己的懷裏，洛霜身上的血腥味和屍氣，逐漸蔓延到夜尋的五髒六腑。
懷裏的人在不停發抖，夜尋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
頸後的人麵瘡已經消失了，夜尋暗自慶幸，上天終究施舍了他一粒陽光。
解下自己身上的衣物，夜尋手忙腳亂地將她一層一層裹住，他不敢問在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也不敢問她有多痛，如果她一定要恨，就恨他好了。
“夜尋。”
洛霜看著他著急給自己穿衣服的聲影，緩緩啟唇，聲音很輕很輕，若不是夜尋時時關注著她，隻怕也以為自己聽錯了。
夜尋係好衣帶，重又將她帶入懷中，拍著她的後背，柔聲道：“我在。”
“夜尋。”
“我在。”
片刻的沉默。
洛霜從懷中探出頭來，木著的臉上，淌著淚水。
“他死了。”
夜尋一愣：“誰死了？”
洛霜突然變得瘋狂起來，她抓住夜尋的肩膀，拚命地搖晃，淚水決堤，滿眼的絕望：“他死了，他死了，我們的孩子，他死了！”
夜尋有一瞬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我們的孩子在家裏好好的，怎麽會死了。
“你說什麽，羽兒好好的。”
“不是，不是。”
洛霜哽咽著，不停地搖頭，嘴裏不停地喊著不是。
夜尋眉頭蹙著，神色幾番變換，整個臉龐都露出了難以辨識的複雜和茫然。
“是我的錯，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他，他死了，他肯定是為了保護我死了！夜尋，你知道嗎！啊啊啊，為什麽為什麽，我情願和他一起死在那裏，也不願意苟活下去！”
洛霜說得十分零亂，可夜尋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們又有了一個孩子，還在腹中，結果死在了屍泉......
老天，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是我夜尋罪孽深重，為何要如此對我孩兒！
夜尋狠狠將拳擊向牆壁，目眥欲裂，不是洛霜的錯，是自己的錯，是老天的錯，是諸天神佛的錯！
轟隆！
一道驚雷直直貫入地宮！
夜尋麵目猙獰，狠狠指向天際：“老天爺，你為何要如此待我！”
一旁的洛霜，麵孔呆滯，她也有恨，可這份恨意卻不知道該對誰，有對自己的恨，有對夜尋的恨，也有對上天的恨。
她宛如一個泥塑一般的石雕，整個人失去了精氣。
怪不得，洛霜雙腿之間流了一腿的鮮血，原來這就是他們的孩兒。
夜尋癲狂地如同一頭野獸。
知道洛霜精疲力竭，軟軟倒下，夜尋才眉間帶煞，接住之後，一道黑色屍氣一閃而過，他已帶著洛霜離開了。
上天不仁，我又何須有義！
兩人回了府，一連幾天，府上都壓抑無比。
隻有夜羽蹣跚著腳步，搖搖晃晃奶聲奶氣找爹娘的時候，整個府中才添上了幾分顏色。
下人們不敢吭聲，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
以往有夫人在，十三爺還會顧忌一些。
可如今夫人明明解了毒，病好了，卻整個人變得和十三爺如出一轍，冰冷到可怕。
沒有任何喜怒哀樂，兩人都宛如兩尊冰冷的石雕。
“娘親。”
洛霜見到夜羽，冰冷的臉色才有幾分緩和。
可隨之又想到那個甚至沒有見過太陽的孩子，整個人又陷入了痛苦。
麵色逐漸瘋狂，渾身的屍氣四溢，根本無法好好控製，一不留神，就會傷到下人。
為了避免殃及還是稚童的夜羽，乳娘隻能趕緊忐忑抱走了孩子。
“娘親，娘親......”
夜羽的嚎啕大哭，讓瘋狂的洛霜愈發狂躁：“我的孩子，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