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艦隊全滅,烏爾薩丟失了忽魯謨斯?”在一座外表貼淡青色彩釉麵磚的清真寺中,當一名二十四五歲的青年將手中的信紙展開,跪在他王位之下的是前來送消息的快馬。

撒馬爾罕,這是帖木兒帝國的首都,也是帖木兒花費心思營建的繁華之都。

在過去的幾十年裏,帖木兒將波斯、敘利亞、伊拉克和印度掠來的能工巧匠和文人學者統統安置在自己的都城撒馬爾罕。

為了實現他建設龐大帝國的宏圖,同時也為了滿足自己好大喜功的虛榮,帖木兒授意他們將撒馬爾罕建設成了當時世界上最富有最華麗的都城之一。

除了大明的南京、蘇州等城池,世界上確實很少能找到與它相媲美的城池。

坐在宮殿王位上的人,是如今的蘇丹哈裏勒,而此刻的哈裏勒心情十分愉悅,因為他的對手馬麻黑在前不久遇刺身亡。

因此忽魯謨斯地區的烏爾薩等人才會將事情通報自己,如果不是馬麻黑死的正是時候,忽魯謨斯港幾乎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不過現在不同了,馬麻黑死了,自己的對手隻剩下了國內的叛軍們。

況且對於大明,他也早早釋放了善意。

與鄭和等人認為的帖木兒依舊拘禁傅安、郭驥等人不同,在哈裏勒在永樂六年九月便釋放了傅安等人,因此他認為鄭和隻是還沒收到國內的消息罷了。

“再派人去和他們溝通,就說大明的使團已經被我放回,如果他們需要賠償,我可以給予他們一些賠償,但忽魯謨斯港必須歸還。”

由於信紙有限,哈裏勒無法完全了解忽魯謨斯的情況,但在他看來,這隻是皮蘚之患罷了。

明軍從海上遠道而來,即便帶來了足夠的軍隊,也不過幾千上萬人罷了。

隻要收拾了國內的這群家夥,他很快就能騰出手來去收拾鄭和他們。

況且,這樣的回答,也能讓波斯地區的貴族們滿意,起碼他們的蘇丹依舊有庇護他們的意思。

“可是南邊的沙哈魯並不服從我們,而且城內……”

跪在地上的大臣試探性的勸阻哈裏勒,可哈裏勒卻皺眉道:“城內都是我忠實的部下。”

“總之忽魯謨斯的事情就這樣,我們已經放回了他們的使團,他們還想怎麽樣?”

“這件事不用再說了,整頓好兵馬,我要讓我的叔叔們知道,他們的侄子不是東邊大明的建文!”

哈裏勒起身離開了宮殿,大臣見勸說無果,當即便搖頭退出了宮殿。

在君臣商談結束的幾日後,明軍炮擊並拿下忽魯謨斯的事情開始傳開,原本因為馬麻黑之死而漸漸穩定的帖木兒國也暗流湧動了起來。

在陸地上,比撒馬爾罕距離忽魯謨斯更近的赫拉特也得到了消息。

這裏是帖木兒第四子沙哈魯的駐蹕之地,而當他得到這條消息的第一時間,他便率先召見了一個人。

“這就是你們送給我的禮物?”

一座穹頂宏大的清真寺內,身穿絲綢長衣,頭戴珠寶頭巾的三旬男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目光直勾勾的看著坐在下首位的一名男人。

不同於河中地區人種的長相,坐著的那名男人雖然穿著帖木兒國的服飾,可麵孔卻是實打實的漢人。

“炮擊忽魯謨斯隻是射石炮的引線,現在引線被點燃,撒馬爾罕也即將爆發動**。”

“如果您能抓住這次動**,那距離您成為王國的蘇丹便隻有一步之遙了。”

當男子緩緩開口,沙哈魯也向前傾了下身子:“你們要什麽?”

“我們隻需要忽魯謨斯海峽的那幾個島嶼,同時希望在忽魯謨斯港附近建造一個用來補給艦隊的官場。”

“如果您同意,我們可以將忽魯謨斯交還給您,壯大您的聲勢。”

男子微笑回答,同時繼續道:“比起哈裏勒,您的上位更適合我們的利益,因為您願意發展經濟,尤其是海上經濟。”

他在誇讚沙哈魯,沙哈魯聞言十分受用,靠在椅子上說道:“中原的絲綢、瓷器、茶葉和紅糖都是我們需要的東西,我沒有理由拒絕和你們的交流,更何況我也可以憑此來收稅。”

他在試探自己是否能向大明商人收稅,男子聞言也輕笑:“這是自然,我天朝商人如果在貴國觸犯法律,貴國亦可聯係屬國館聯合處理。”

“那就沒有什麽問題了。”沙哈魯舉起了自己的銀杯:“希望你們能攪動更大些。”

“您大可以放心。”男子回敬一杯酒,隨後在沙哈魯的示意下離開了宮殿。

在走出宮殿的時候,當地的軍隊護送他前往住所。

走在赫拉特的街頭,盡管這裏的房屋很多,也有許多清真寺矗立著,可街道上的人口卻十分稀少。

赫拉特人口的稀少,得益於二十多年前帖木兒對當地的屠殺。

盡管後來沙哈魯成為了赫拉特的總督,可赫拉特整整消失了一代人,這些人口並不是短時間內能補充回來的。

不得不說,單從局麵來看,沙哈魯的局麵與朱棣的局麵差不多,不同的是,他比朱棣幸運了太多。

“好了,就到這裏吧。”

走到一處頗具河中風格的宅院麵前,男子叫停了兩人,在仆人推開門的同時走進了這處院子內。

磚石修建的院子裏有著不少活動的人,不同的是他們的麵孔都是與男子一樣的中原麵孔。

男子走進了一間屋子,屋子內則是另一名男子在擦拭著自己的腰刀。

“如何了?”

他一邊擦刀,一邊詢問走進來的男子,而那男子則是吐了一口濁氣:“你可以向你爹匯報消息了,沙哈魯對我們的態度確實很好。”

“看樣子是成了。”男子笑眯了眼睛,而他的身份便是大明西廠駐河中百戶所的百戶官,同時也是西廠都指揮使,沐陽伯胡綸的次子胡季。

他率領河中百戶的弟兄們來到河中地區已經三年了,一開始他們隻需要負責收集情報,但從去年開始,東宮那邊開始讓他們接觸沙哈魯,並在撒馬爾罕布局。

隻是半年多的時間,他們根本來不及布置,鄭和就已經炮擊忽魯謨斯了。

就連他們也是才剛剛得知哈裏勒釋放傅安等人的消息,並且剛剛和西廠駐西域百戶所確定了傅安等人位置。

他們雖然被釋放,但由於戰亂問題,直到去年十月才抵達亦力把裏,按照時間來看起碼還有一個月才能抵達郭鏞駐紮的瓜沙二州。

不過即便如此,對於鄭和他們依舊用傅安等人作為借口,他們也並不覺得不妥。

傅安使團一共一千五百餘人,被釋放的不足一千人,剩餘五百餘人基本都因為疾病去世。

就憑這五百多條人命,足夠大明炮擊忽魯謨斯了。

“雖說此次我軍師出有名,但三寶太監對帖木兒國內情況不甚了解,恐怕還以為哈裏勒正在與馬麻黑交戰。”

“我準備親自前往忽魯謨斯,把帖木兒國內情況告訴他們,讓他們做好準備。”

胡季將腰刀歸鞘,並將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

“沒了你,這邊和撒馬爾罕怎麽辦?”

男人詢問胡季,胡季也拍拍他的肩膀:“有你劉勉在,我大可放心。”

“更何況,那撒馬爾罕的問題已經十分明顯,哈裏勒年紀輕輕,根本無法控製麾下部眾。”

“不出意外的話,他恐怕會被驅逐撒馬爾罕,亦或者與那群人在撒馬爾罕大打出手。”

胡季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下巴,一旁劉勉聞言皺眉道:

“如果是這樣,我們為什麽還要扶持沙哈魯?”

“一個分裂的帖木兒國,比一個整合一統的帖木兒國更好。”

“不對。”胡季搖搖頭,用沉著的目光看向劉勉的同時開口道:“帖木兒國就是河中地區定心針,帖木兒國的存在能讓河中地區大量胡韃繼續在這裏太平生活。”

“不僅如此,北邊的欽察部(金帳汗國)也能在外部勢力影響下,保持著鬆散的聯盟。”

“要是沒有帖木兒國,那河中地區開始戰亂,許多胡人都會東遷加入瓦剌部或亦力把裏,這對朝廷來說更不是什麽好事。”

胡季說到這裏,忍不住起身將旁邊收拾好的行囊拿起,腰刀別在了腰上:“這裏就交給你看著了,我和胡大他們幾個去一趟忽魯謨斯。”

“速度快的話,三個月我就能趕回來。”

“你都做好了決定,我反對也沒用。”劉勉搖頭起身,並將胡季送向了後院。

在後院,五名身穿當地長衫的西廠力士已經準備好了,牽著馬與駱駝,胡季接過馬韁,翻身上馬。

他們用馬鞍書拴著駱駝的韁繩,在劉勉的注視下走出了院子。也在胡季前往忽魯謨斯的時候,忽魯謨斯被明軍拿下的消息開始向整個中亞地區傳開。

最先得到消息的,無疑就是剛剛擊敗帖木兒軍隊,成功複國的黑羊王朝。

在洪武年間,黑羊王朝立國,並成為劄剌亦兒王朝的藩屬。

然而隨著帖木兒入侵,兩國被滅,兩國國主分別逃亡奧斯曼帝國避難。

在帖木兒結束西征返回河中後,他們又在永樂二年率領軍隊回到巴格達並攻占巴格達,但好景不長,不到一年時間他們又遭遇帖木兒軍隊的驅逐,並被馬穆魯克王朝拘禁。

永樂五年,得知帖木兒死在訛答剌,馬穆魯克王朝釋放了他們,而被釋放的他們在釋放後回到阿塞拜疆,並在次年戰勝帖木兒軍隊,重占大不裏士。

帖木兒之子的米蘭沙阿作為阿塞拜疆總督,當即集結軍隊與優素福作戰,雙方在阿塞拜疆地區打的不可開交。

不僅如此,巴格達地區也叛亂不斷,帖木兒帝國向西入侵的腳步被阻擋。

盡管阻擋了帖木兒帝國的軍隊,但兩國國主依舊覺得自己勢單力孤,因此在得知大明攻獻忽魯謨斯港後,他們便派遣使者秘密偷渡到了忽魯謨斯與鄭和見麵。

他們與鄭和接觸的時候已經是四月份,期間烏爾薩組織了許多次進攻,試圖奪回忽魯謨斯,但卻一直被明軍挫敗。

麵對連續四次進攻而不得的局麵,烏爾薩隻能像一隻鴕鳥一樣在忽魯謨斯北部駐防,再沒了想要奪回忽魯謨斯的想法。

“我們想聯合您,共同結束帖木兒對波斯和阿塞拜疆的破壞。”

忽魯謨斯港的一座清真寺內,當站在殿內的黑羊王朝使者說出這句話,坐在主位的鄭和與他身旁的陳瑄麵麵相覷。

“你能給我們什麽?”

鄭和回頭看向那名使臣,那名使臣則是開口道:“我聽說帖木兒曾想對貴國出手,而如果他們能夠覆滅,我相信對貴國是有好處的。”

“嗬嗬……”聽到使臣的話,陳瑄忍不住笑了出來,鄭和則是瞥了他一眼,憋著笑咳嗽道:

“大使,你來這裏之前,應該見過我們在港口上的戰船,已經我們在城中的軍隊了吧?”

“當然,您的軍隊神聖而不可戰勝!”使臣不吝讚美。

“那我告訴你,這隻是我天朝軍隊的冰山一角呢?”鄭和笑道:

“這樣的軍隊,我天朝還有一百萬。”

“那麽,現在您還認為我們會擔心一個帖木兒國嗎?”

“一…一百萬?”使臣磕磕巴巴的說出這個數目,他本能認為這是在說謊,可是一想到大明居然能從如此遙遠的距離,組織這樣一支軍隊來到這麽遙遠的地方,興許大明還真的能拉出一百萬軍隊。

“如果是這樣,您的國家無疑是世界上最為強大的國家。”

“沒錯!”鄭和一點都不客氣,直接說道:

“正因如此,我們對國外的土地毫無興趣,之所以拿下忽魯謨斯,也隻是因為帖木兒曾經扣押過我們的使團,至今還未釋放。”

“我們來,隻是為了給他們一個教訓,討要一個公道罷了。”

“如果他不願意給,那我們也沒有辦法,隻能將這塊地方劃給有能力又愛好和平的國家了。”

鄭和雙手一攤,使臣頓時眼前一亮:“我國無疑是最愛好和平的國家!”

“這你說的不算,還得我們好好考察才行。”陳瑄打斷了他,同時擺手道:

“至於夾擊帖木兒國,我們需要先看看帖木兒國是否會釋放我國使團。”

陳瑄說罷,鄭和接上話茬:“貴使先下去休息吧,我們商量過後,會給您一個答複的。”

“那我會等待兩位消息的。”聽到這話,黑羊王朝的使臣也隻能行禮離開。

倒是在他走後,陳瑄摸了摸自己的短須:“這帖木兒國怎麽還沒動靜?”

“應該是消息還沒送達,我記得他們國家南北也有兩千餘裏。”鄭和解釋著。

“唉!”歎了口氣,陳瑄不舍道:“我感覺這個地方也不錯,拿下這個地方,我們可以對海峽裏的各國收稅,而且也能依靠航路來囤積足夠的物資,就是不知道這趟航程還剩下多少。”

“差不多五萬裏吧,如果算上前往東洲先遣隊的距離,那就更遠了。”鄭和感歎著。

他們這次下西洋已經出航一年餘五個月了,航行距離也早早突破了兩萬裏。

算上還未走的五萬裏,他們前後大概要走七萬裏。

當然,他們還算好的,因為他們還要留下不少兵馬在航道各地駐紮。

說到底,他們並未與東洲的民族交流過,因此先遣隊如果遭到驅趕,無法立足的話,那他們也將會和下西洋艦隊一樣撤回大明,並把消息帶回去,籌備第三次下西洋。

不過要是他們能在當地建立基本的外交關係,那鄭和他們也就能再下一次西洋,直接前往東洲北部地區,並派遣一支規模更大的先遣隊穿越東洲和北洲之間的陸地,前往它們西部沿海地區建設官場了。

隻要那個官場能建設起來,日後大明就可以走更近的大明海航線了。

盡管那條航線還沒有人走過,但他們這一路走來,按照自家殿下製定的航線,基本沒有出過問題,想來走大明洋的航線也是如此。

“對了,民營的商幫們如何了?”

陳瑄詢問鄭和,他很好奇這群民營商幫這些日子在幹嘛。

由於大明和帖木兒鬧翻,因此民營商幫們根本不敢前往巴格達進行貿易。

這些日子他們一直在忽魯謨斯的街頭巷尾出沒,想盡辦法把貨物販賣給停留在此地的他國商人。

這些商人也是十分憋屈,商船被帖木兒征調,然後被明軍擊毀。

現在大明商人來強買強賣他們還不敢反抗,生怕引起巡邏明軍的檢查。

鄭和將這群人的所作所為告訴了陳瑄,陳瑄聽後倒也沒說什麽,倒是鄭和對他說道:

“海軍的弟兄,你得好好說說,我聽聞許多弟兄在城中與那些舞女混廝。”

“與舞女混廝這有什麽的?”陳瑄皺眉看向鄭和,覺得男人找女人十分正常,更別說動輒就十天半個月不上岸的海軍兵卒了。

“與舞女混廝還好,我就擔心有的人會強搶民女。”鄭和將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

他的話倒是提醒了陳瑄,因此他起身道:“我去和陳佐說說。”

陳瑄走出了宮殿,並騎馬向著碼頭趕去。

不得不說,經過鄭和的提醒,陳瑄這一路上回去確實看到了不少兵卒有出格的舉動。

吹口哨也就算了,還有人會借著檢查的名義對人上下其手。

若是放在以前,陳瑄自然不會管這種事情,但如今的明軍紀律森嚴,若是這種事情被捅到了京城去,那他陳瑄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一時間,忽魯謨斯的繁華都被他忽視了,在他眼裏隻剩下了軍紀有問題的兵卒們。

回到碼頭,陳瑄便讓人叫來了陳佐。

“爹,您找我?”

“叫我什麽?”

陳瑄坐在碼頭的一間院子內,陳佐走進來後還好奇詢問,可瞧見陳瑄鐵青的臉色後,當即便端正了態度:“指揮使陳佐,參見平江侯!”

“我問你,城中那群對人動手動腳的兵,也是朝廷的兵?”

陳瑄一開口,陳佐就犯了難,連忙道:“侯爺,弟兄們在海上……”

“我不要聽借口,想要女人就去找舞女和胡姬,別去禍害良家婦女。”

陳瑄怒罵,隨後起身走到陳佐麵前,恨鐵不成鋼:“你是不是以為你在錫蘭立了功就可以為非作歹?”

“末將沒有……”陳佐連忙解釋,而陳瑄也提醒道:

“我告訴你,船上有西廠的人,你要是不想功過相抵,就老老實實從今天開始帶軍整訓。”

“這些事情要不是鄭和提醒我,我還不知道你們鬧的那麽大。”

“末將領命!”陳佐連忙立正,陳瑄見狀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和弟兄們打成一片是好事,不過你別忘記上麵的人是什麽性格。”

“殿下,可不是好相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