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各朝各代,都沒有“總都頭”這個官吏名稱。
每一個官,幾乎都是皇帝親封的,皇帝不一定都能記住每個人的名字相貌,但肯定都跟他們見過麵。而吏,是官的下屬,官對吏具有任免權。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登基,或多或少都會起任一些新官僚,將其培養成自己的親信,然後棄用一些老資格的官僚,以防止他們倚老賣老騎到皇帝頭上去。
而新官上任,就很少會棄用老吏。因為皇帝是“治天下”者,而官多為“吃天下”者,吏多為“吃一方”者;帝以百姓為子,官以百姓為魚,吏以百姓為肉;無汙吏便無貪官,無貪官便少汙吏,貪官和汙吏是蛇鼠為鄰,是狼狽為奸,他們本就一條心,故而新官上任大多不起任新吏。
曆朝曆代,不論皇帝好賴,都或多或少養著一群被稱為“貪官汙吏”的食肉牲口。若牲口咬得魚肉太痛了,魚肉便會拿起刀槍,宰了牲口;若皇帝也是牲口,便連皇帝也一起宰了。是為“*”。
自古民無賤者。賤民者,牲口欺民太甚也。
徽宗朝,萬千牲口之中,難得時文彬一清官。
奈何時文彬不懂為官之真意。別人寒窗十載,為的是自己富貴。而時文彬寒窗十載,為的是讓百姓溫飽。所以,時文彬這樣的官在貪官眼中,是個異類,是個沒有共同話題的人。
閑話休提,話說這一日大清早,白月生與時文彬、嶽飛結拜的第二天,時文彬便集齊了眾衙役,坐於轎中,鳴鑼開道,大排場麵,從縣衙出發,一路來至南街嶽飛家中。見過嶽飛的母親姚氏,便給這孩子親手將紅花戴上,親手扶他上了一匹大紅馬,在眾百姓的圍觀下,親口“拜嶽飛為鄆城總都頭,總領鄆城兵馬”。時文彬以自己能做到的最高禮節,將嶽飛迎回了縣衙。
百姓非議,自不必說。
且說時文彬坐堂,嶽飛穿上了特地為他做的小號公服,腰挎短刀,排班時站在了朱仝和雷橫之前,與拄著拐棍的唐武齊頭並列。
眾衙役望著這個黃毛小兒,無不竊竊私語。
時文彬再次將任命嶽飛為總都頭的事宣布了一遍,便說:“唐縣尉、嶽總都頭、朱都頭、雷都頭、白勝留下,其餘散堂!”
半上午,時文彬領著這五個人,就在大街上開始溜達起來。其餘幾人自不必說,太爺叫他們跟著溜達,他們不敢不從。但是唐武很不滿意,這老頭兒拄著拐棍,行動頗不利索,剛走兩步就有點吃不消了。
“時大人,唐某年老,不堪勞動,不知大人要往何處?”
“走不動?朱都頭,雷都頭,抬著唐縣尉走!”
朱雷二人剛一猶豫,時文彬便擺手道:“都頭抬著縣尉,有點遊街的意思,有失體統。唐縣尉又沒有犯什麽過錯,是本官考慮不周!——嶽總都頭,就由你背著唐縣尉好了。”
“遵命!”嶽飛倒也痛快,不等唐武反應過來,一把就把骨瘦如柴的唐老頭抱在了懷裏,然後把老頭朝天上一扔,擺了個架勢。唐武驚叫著落下來,恰好落在嶽飛的背上,嶽飛背回雙手,死死箍住老頭的雙腿,道:“老爺子,趴穩了!”
驚得唐武虛汗直流,衝時文彬連連擺手,道:“時大人,還是讓老夫騎馬吧!讓嶽都頭背著老夫,老夫實在過意不去!”
“不打緊的!”嶽飛道,“老爺子,您便當我是一匹馬就是了!我比馬可跑得快多了——您瞧著啊!——駕!”嶽飛自顧自喊了一聲,便死死箍住唐武的兩腿,做馬奔狀,一蹦一跳往前竄去。轉瞬間,就飛也似竄過一條街道,唐武失神尖叫著,死死摟住嶽飛的脖子,被嶽飛馱著,風一般消失在街口。
朱仝和雷橫麵麵相覷,剛想追上去,時文彬便伸手攔住他二人。朱雷二人雖然打心裏跟時文彬不對眼,但時文彬是太爺,太爺不讓他們追,他們就不能追,即便他們心裏再不痛快,表麵上也隻得對時文彬唯唯諾諾,不能把時文彬給怎麽樣。
站在街上等了好大一會兒,才見嶽飛馱著唐武,顛著腳從他們身後頭奔了回來。這小子愣是一刻不停,背著唐武沿街一顛一跛地繞了個大圈子。待到來至時文彬麵前,嶽飛唱戲般喊了聲“籲!”才算停止了跑跳顛簸。再瞧唐武,早趴在嶽飛背上吐著白沫嚇昏過去了。
唐武醒來回家後,在**哆嗦到後半夜,渾身的冷汗才止住了流淌。一想到以後要每天跟嶽飛這混賬小子見麵,唐武就一陣後怕。嶽飛今天受了時文彬的指使,把他給顛暈過去了,弄不好哪天就得被這倆壞種合起夥來,名正言順地把他給折磨死。於是他趕緊從**爬起來,提筆寫了份奏章,捏造時文彬“濫用親眷”、“百姓不滿”、“毆打衙役”等罪狀十多條,差人連夜送往京師去了。
當天夜裏,時文彬再次親自下廚,請“大哥白勝”和“二哥嶽飛”吃飯。席間,時文彬壓抑不住滿懷的開心,對嶽飛道:“這老王八!二哥,你可算替小弟出了一口氣!”也難為時文彬,為了跟唐武鬥,還真就心甘情願把個黃毛小子當親哥一樣稱呼了。
“我早就看這老混賬不順眼了!”嶽飛道,“我鄰家有個叔叔,因為好賭,欠了唐武的賭場一屁股債,還不起債,上吊自殺了。留下個二十來歲的嬸嬸,唐武便逼她還債,她沒錢可還,唐武就把她給官賣了,賣到了官家的妓院。沒幾天,那位嬸嬸也上吊死了。”嶽飛長出口氣,露出了他這個年紀本不該有的憂鬱,“她以前還經常給我好吃的……”沉默半晌,又笑道:“今天終於讓我逮住個機會,把這老混賬好好修理了一頓!”
白月生在一旁聽著,亦不覺心中暗歎。經過這幾天跟時文彬的相處,他不得不佩服時文彬堅定不移立誌當一個清官的情操與毅力,但一想到總有一天他那三位手下——宋江,朱仝,雷橫——都會上梁山當了反賊,到那時,他白月生該站在哪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