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一個孩子
方婉茹端起四季團花的青瓷蓋碗,塗了蔻丹保養得宜的手,輕輕拿起杯蓋,撥了撥茶碗中飄浮起來的茶葉,輕呷了一口,這茶泡的極用心思,知道她的口味,特意用了山泉水,連燒水用的柴禾,都是果木的。
屋裏的茶已經換過一次了,方婉茹帶著幾個小輩討論二月二出行的事宜,從出行路線到歇腳的茶館;從穿著打扮到隨行的下人,方婉茹都強勢的做好了安排,隻是簡單的跟林氏講講,秦倩心幾人旁聽,並沒有詢問她們意見的意思。
林氏對方婉茹的安排言聽計從,她雖然嫁過來的時間不長,但對自己這個婆婆的性格已然了解的十分透徹了,知道她是個不容旁人質疑的人,自己若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也隻是徒惹不快,讓人煩惱而已。方婉茹根本不會理睬你的意見,反而會認為你是在挑戰她的威信,質疑她的能力。與其如此,她又何必自討沒趣,白白耗費時間和口水呢!
方婉茹喝了茶,輕輕的把手裏的蓋碗放在黃梨木的炕桌上,“事情就這麽定了,你明日切記看好這幾隻猴子,莫要給家裏惹事。我也乏了,各自回吧!今兒是初一,晚上全家人要陪著老太太吃素,桌子就擺在老太太院子裏了,莫要晚了。”
林氏帶頭起身來,對著方婉茹道:“母親說的,兒媳記下了,這就回去張羅。”說完便施了一禮,又衝三姐妹點了點頭,先頭帶著丫頭回自己的院子了。
秦倩心本想著今年的花會方婉茹不跟去,自己能得些自由,遊花會時能專挑平時沒去過的地方走走,誰想到她竟然安排的如此細致,竟然和每年的二月二絲毫不差,頓時覺得無聊了起來。好在雖然重複著每年的步驟,但畢竟是一年一次,總比沒得玩兒強吧!
秦倩心是個沒什麽城府的主兒,平日裏雖然跋扈,但卻是個仗著自己嫡女身份欺人的傻大姐,根本談不上什麽計謀,隱忍。她的這點不高興,完全都寫在臉上,隻悻悻的衝方婉茹道:“女兒回去了。”便帶著三分怒氣離開了屋子,小丫頭還來不及打簾子,她自己便扯了簾子往外走。
方婉茹看著二女兒的背影直歎氣,真是個冤家,什麽時候才能懂事兒些。
秦黛心假意沒看到,對方婉茹施了一禮道:“女兒這就回去準備了,母親好好歇著。”得了方婉茹的首肯後,這才帶著燕氏和如意,出了方婉茹的院子。
沒走多久,秦黛心便聽到後麵緊促的腳步時,果不其然,不一會便聽到了秦若心怯怯的喊聲:“三姐姐,你等等我呀!”
秦黛心惱火的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秦若心和她的近身丫頭映雪快步朝她們走來。許是上次被秦黛心打怕了,映雪連頭也沒敢抬,隻是衝著秦黛心福了福,便畏畏縮縮的躲到一旁去了。
秦若心見了,知道她是懼怕著上次秦黛心動手打她的事兒,心裏一邊埋怨這個小蹄子是個廢物,一邊又想著如何能讓秦黛心聽從自己的安排。
“什麽事?”秦黛心懶得和這種人多費口舌,幹脆開門見山。
“我……三姐姐走那麽急做什麽,我們姐妹一同回來難道不好?妹妹還想問問你遊花會的事情呢!”她沒有想到秦黛心是這個態度,一時語塞,不過很快就被她掩飾過去。
“妹妹,對不住了,我著急去姨娘那裏坐坐,走的急了些。我往蘭園去,與妹妹不同路。”本姑娘跟你沒話可說,識相的快點帶著身後的丫頭給我滾蛋。當然,這是秦黛心心裏的潛台詞。
“三姐姐還在生氣?”秦若心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眼裏的淚眼看著就要滴下來了,“姐姐這是跟妹妹生分了,從前姐姐從不像現在這樣小氣的。妹妹不是成心的,姐姐怎麽就不信呢?”說完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
映雪此時不得不站出來,拿起帕子為秦若心拭了淚,“好小姐,別哭了,當心身子。晚上全家人還要陪著太夫人吃素,你若是哭腫了眼睛,可怎麽得了?太夫人若是問起來,你該怎麽回呀!”
哼!又來這一套。
秦黛心不動聲色的看著這對主仆演戲,等秦若心被映雪“勸”住了淚,委屈的抬頭看她時,她便扯出一個大大的諷刺的笑,笑的秦若心心裏發毛,映雪則是恨不能消失在原地才好,三小姐笑的,好怕人。
“秦若心,秦四小姐,這裏沒有外人,收起你那一套吧!”秦黛心也不氣,也不惱,就這麽定定的看著她道:“你當我還是從前的那個秦黛心?在小前莊你收買了馬婆子,讓她克扣我的飲食,是何居心?江東李二公子來府上時,你當麵與其說我被土匪綁了又是何用意?這些事情都擺在眼前,難道我還看不出來?你當我是瞎子還是傻子?”秦黛心每說一句,便向前走上一小步,秦若心便跟著後退一小步,直到秦若心的背抵在了花園的圍牆上,她依然不敢相信這些話都是秦黛心說的。
她還是那個傻傻被自己算計的秦黛心嗎?她還是那個為了博得太夫人和夫人歡心,做盡糊塗事的秦黛心嗎?
答案很明顯,眼前的秦黛心,再不是她能隨意擺布,任意驅使的了。她變了……
秦黛心見她眼睛裏有了懼意,似乎明白過來了什麽似的,便對著映雪道:“快扶著你們家主子回去吧!莫要靠在牆上貪了涼。不過,若是太夫人真的問起,你大可實話實說,”最後四個字,她故意咬得重重的,嚇得映雪趕緊縮了脖子來扶人。
秦黛心也不願意在看這主仆二人的臉色如何,帶著燕氏和如意往蘇氏的院子裏去了。秦若心一臉死灰的靠在牆上,心裏的恨意卻如同野火一般,燒得她心口熱熱的,都要爆了。
映雪從沒見過秦若心這個樣子,眼神這般怕人,白著一張臉,沒有半點血色。她害怕起來,生怕人出點什麽事兒,忙扶著秦若心,急急的喊了一聲“小姐”。
秦若心猛的站了起來,一巴掌扇在映雪的臉上,“鬼叫什麽?我還沒死呢!”和方才委曲求全的樣子判若兩人。
映雪挨了打,卻是連哼也不敢哼一聲,隻得咬牙挺了。她最是清楚自家小姐的性子,這個時候你若是哭,她非得狠狠打你一頓不可。
秦若心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裏,卻毫無疼痛感。她的目光緊緊的盯著秦黛心離去的方向,怪不能追上去,一口吞了她……
秦黛心一進蘇氏的屋子,就見她穿著單薄的月牙白色荷葉袖的褻衣,單手扶腰,光著腳在全白卷毛的地毯上走路,奶娘在一旁扶著,二人神情頗是專注,竟然沒有發現她進來。
地毯不過丈尺長大小,沒走幾步就得回過身來,等到蘇氏轉過身,就看到秦黛心站在一旁,笑盈盈的看著她。
“阿離怎麽來了?”蘇氏讓人服侍著穿了鞋,重新躺到暖閣裏的臨窗大炕上倚著。
“姨娘怎麽穿的這樣少,雖然天氣不冷,可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也別太貪涼了。”秦黛心從奶娘手裏接過蘇氏,親自扶了她倚在金枝喜鵲的迎枕上。
蘇氏的胎已經快六個月了,肚子尖得不像話,人也圓潤了不少。
“是這話。”奶娘在一旁道:“才二月的天,就光著腳走路,雖然是踩在地毯上,可還是涼些。小姐快勸勸,奴婢們的話不管用。”
蘇氏年齡不小,算是個高齡產婦了,平時裏也算是個養尊處優的身子,長久不勞作,難免生產時會力不從心,所以她無事的時候就想走動走動。可外麵天氣還有些冷,她自己也擔心雙身子會吃不消,便想了這個主意在屋裏活動活動。
芳俏親自送了茶來,放下茶也道:“姨娘偏說心口熱,郎中來看也說不楚怎麽回事,隻是說也有這樣的情況,並無大礙。可奴婢們真怕姨娘貪涼閃著了!”
秦黛心又問:“怎麽好好的心口熱?可是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
蘇氏知道她是怕自己遭人暗算,心裏不禁趟過一陣暖流,拍拍她的手道:“阿離放心吧!以前我也有過這種情況,懷孩子的懷像不同,表現也就不同,不礙事。”
她這話一說完,秦黛心便是一愣,心想蘇氏難道要把當年孩子被人抱走的事情跟自己和盤托出嗎?奶娘也是一愣,悄悄的給蘇氏使了個眼色,卻見蘇氏麵色如常,心裏便明白了幾分,給芳俏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拉著如意親熱的說話,又跟燕氏搭起話茬子。燕氏是見過風浪的人,如意又常在秦黛心身邊侍候,二人知道主子們有話要講,便順著芳俏的意思,去了外麵的次間裏頭坐。
秦黛心也不說話,等著蘇氏的下文。
蘇氏撫著自己尖得溜圓的肚子道:“在你之前,我曾經懷過一個孩子,也是大冷的天氣,我卻恨不得能含著冰塊,才能讓自己涼快一些。衣裳穿得也少,別人捂都捂不過來,我卻是一身的汗,隻想著找個透風的地方待著。”
秦黛心隻覺得自己離真相越來越近,不自覺的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問道:“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