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馮氏的恨

秦黛心去看馮氏的時候,方婉茹已經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回她自己的園子中去了,二少爺秦子信也被馮氏勸走了,院子裏剛鬧過一場,卻平靜的有些詭異,下人們大概是沒見過這種尋短的陣仗,一個個都呆頭呆腦的站在庭院那兒往上房張望,人人見秦黛心來了,都驚訝得不得了,整個秦府裏頭除了夫人和二少爺,就隻有三小姐來看馮姨娘。

不知道是來探望的,還是來看笑話的。

一時間院內眾人心思各異。

馮氏的大丫頭柳笛得到信兒後匆匆來了,見到眾人的樣子十分不喜,三五句便把人打發散了,她從台階上小跑著下來,迎了秦黛心。

“見過三小姐。”

秦黛心打量了她一番,才道:“我都聽說了,特意來看看姨娘。”

那丫頭也機靈,直道:“三小姐,院子裏太陽大,請隨奴婢去廊下說話。”

主仆三人來到上房門外,玲子就站在廊下問那丫頭,“馮姨娘呢?”

大概秦府裏已經傳遍了玲子是長公主的人,因此那丫頭不敢造次,連忙道:“姨娘睡下了,我怕她再想不開,有什麽好歹……”那丫頭眼圈紅紅的,好像哭過,說完這話就一直咬著下嘴唇。今天的事兒可把她嚇壞了,馮氏那兩條晃在空中的腿讓她印象深刻,現在想起來心還顫著呢!

秦黛心說想進去看看,那丫頭連忙道:“是奴婢糊塗,讓三小姐在這兒站了這麽久。隻是大夫剛剛來看過,說是我們姨娘是受了驚嚇,心思過重,憂慮過多才會尋短,姨娘現在吃了藥。又睡著,隻怕也見不了三小姐。”

這是委婉的拒絕。

“我也不擾她,隻去瞧她一眼。”秦黛心倒沒多說什麽,可身上的氣場卻是強大的,她那略微冰冷的眼神和淡淡的口氣,都讓柳笛不由自主的生出一分敬畏之情來。

柳笛能做馮氏的大丫頭,倒也不是笨的,她連忙道:“是奴婢僭越了,請三小姐念在奴婢一心為主子著想的份上,別跟奴婢計較。”她輕手輕腳的開了門。又親自挑了簾子,這才算讓秦黛心進了屋。

屋子裏靜悄悄的,空氣中還散著濃重的中藥味。大白天的,門窗都被關得死死的,屋子裏空氣不太好,光線也極暗。

秦黛心瞥見床前的小凳子上擱了隻空碗,裏麵似乎還有湯藥的殘汁。

屋外傳來兩個丫頭的對話聲。

她就在屋裏靜靜的聽著。

“怎麽好好的。突然就尋了短?”

“不知道,先前一點征兆也沒有啊!姨娘前段時間倒是病了,隻是吃不好,睡不好,有時候還流淚,我們幾個上前問了。她卻什麽也不說。”那丫頭語氣誠懇,不像是說慌。

玲子覺得這事蹊蹺,又問:“馮姨娘可是夫人最看重的人。平日裏有老爺,夫人給她作主,誰敢給她半點委屈受?她是怎麽了?”玲子來秦府有段時日了,對府裏的人事關第了如指掌。

“姑娘這話說得是,咱們家奶奶性情是極好的。不爭不搶,也不愛出風頭。就是不衝著老爺和夫人,院子裏也鮮少有人與咱們奶奶不和,今兒這事兒太奇怪了。”

…………

秦黛心推開了窗子換氣,直到新鮮的空氣湧進來,才覺得屋子裏的氣味好聞了一些。

馮氏躺在床?上,似乎是睡著了,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她身上蓋著一條極為輕薄的織錦繡蝶戲花的被子,脖子上印著一條青紫的勒痕。

看著確實有些觸目驚心。

秦黛心就自己搬了個三足的小凳坐到床邊等。

不過一刻鍾的樣子,馮氏便悠悠轉醒了,隻是她好像沒看到秦黛心似的,雙眼含淚看著床頂,眼睛裏似乎什麽也沒有,空洞洞的。

秦黛心生出一股愧疚來……

“姨娘,你好些了沒?”

馮氏這才發覺身邊還有一個人,她扭過頭來看了秦黛心一眼,啞著嗓子道:“三小姐,是你呀!”

秦黛心覺得馮氏看她這一眼,不簡單,那幽遠複雜的目光中飽含了太多的深意。

秦黛心頗不自在的咳了咳,才道:“姨娘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偏要想不開,不為別的,就是為了信哥兒,你也該好好的。”

馮氏的淚水如決堤洪水一般,順著她柔美的麵龐滴落下來。

“三小姐說的這些話我都懂。”馮氏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的淒楚,“我這心裏難受,一時沒想開……”

秦黛心也不問她為何難受,隻道:“信哥兒秋天便要下場了,姨娘實在不該在這個時候出這個亂子,有何事說出來讓夫人給你作主便是。”

馮氏不說話,隻是默默的流眼淚。

秦黛心不習慣安慰人,除了蘇氏,她還沒如此好聲好氣的安撫過誰呢。

這算是自作孽吧?

兩人皆沉默了一會兒,馮氏卻突然道:“三小姐,你知道海棠沒了吧!”

“嗯。”秦黛心不知道她為何突然提起這個,隻得應了一聲。

海棠悄沒聲的就沒了,蹊蹺至極。

秦黛心知道,她恐怕已經遭了毒手。一個妾不安分守己也就罷了,還與府上的表少爺勾搭成奸,這是何等重罪?方氏舍不得罰公孫錦,自然是要拿海棠開刀的。

妾也是奴婢,一條命都寫在了賣身契上,沒了也就沒了。

“隻怕,不日也輪到我了。”馮氏口出驚人,竟然說出這等話來。

秦黛心沉默了一會兒,猜想著馮氏為何會跟自己說這番話。

馮氏似乎是早知道自己會來一樣,這番話就像是放在兜裏準備好的一樣。

“姨娘為何會這麽說。”秦黛心故做神秘的朝外頭看了一眼,才低聲道:“我聽說海棠是因為不守婦道才會被囚禁,想必她也是知道自己沒了活路,這才尋死的,姨娘一向本份,又生了信哥兒這樣出息的好孩子。定然不會與海棠一樣。”

海棠沒了的消息秦府眾人都是知道的,隻是府裏的人都說她是自縊而死。

馮氏的眼淚又洶了起來,她伸出手來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灰敗之色似乎又重上三分。

秦黛心看見了她那隻有些枯瘦的手。

想必這些日子馮氏心中不安,所以清減了不少。

“三小姐,這世上的規矩並不是咱們說得算的,有人越是想息事寧人的活著,偏不能如意。”

秦黛心連眉毛也沒挑一下,卻對馮氏說的“咱們”這兩個字格外上心。

“……這段時間我老是做惡夢,總夢見一個小孩子。梳著衝天辮,穿著紅肚兜朝我伸手,那孩子好像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總是哭,卻說不出話來……”馮氏又嚶嚶哭了起來,“那孩子,太可憐了。”她的手用力的抓著身上的被子,指節都發白了。

秦黛心挑了挑眉毛。馮氏這是向自己拋橄欖枝嗎?

如果秦子誠是馮氏的兒子,那林氏失的那個孩子就是馮氏的親孫子……

“姨娘?你可看清那孩子是男是女了?”秦黛心故作驚訝的道:“我……嗯,我聽老輩人講過,這夢到小孩子是有講究的。你看會不會是大嫂和李氏的失的孩子找家來了?他們知道你心善,想著讓你給作主呢?”秦府最近隻有李氏和林氏兩人滑了胎,隻有帶上李氏。才不會顯得那麽突兀。

馮氏哭的更厲害了,連氣都喘不均了似的道:“可憐,可憐的孩子。可憐那……沒見過麵的,孩子啊!”

她這一哭,秦黛心就更加確定了,馮氏在哭林氏的那個孩子。

像是要把壓抑了一輩子的委屈一次性發泄出來似的,馮氏的眼淚根本停不下來。

她給人做妾。受盡白眼,卻得對夫人感恩戴德的;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連看都沒看上一眼便被抱走了了,二十幾年來她們母子形同陌路,比陌生人還不如;好不容易盼來的大孫子,自己不敢奢望能讓那孩子叫上她一聲祖母,隻要能見著他,她就覺得以前受的那些委屈都是值當的,可她們還沒見麵呢,她那大金孫便讓那歹人給害了……

她怎麽能不怨,她如何能不恨。

馮氏的眼睛裏充滿了怨眼和許不盡的委屈。

秦黛心也明白了,馮氏這是在替林氏失的那個孩子討公道呢!這,也許是一個契機也說不定呢!

馮氏或許已經知道了自己要對方氏和方婉茹下手,不然,她怎麽會把怨恨方婉茹的心思都暴露在自己麵前呢?馮氏隱忍了一輩子,絕不是個沉不住氣的人,在旁人眼裏,或許馮氏的形象是膽小蠢笨的,她能有今天,能生下秦子信靠得都是方婉茹的庇護。

可秦黛心不這麽認為。

也許,馮氏依靠的,始終都是她自己。

“姨娘放心,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爺不會姑息養奸的,姨娘的苦,總有被世人所知的時候。”秦黛心慢悠悠的說完這話,就開始觀察起馮氏的反應來。

果然,馮氏聽了秦黛心這話,突然就止住的哭聲,她急切的伸出手來按住秦黛心的手,啞著嗓子道:“三小姐說得可是真的?”她臉上還淌著淚,看起來十分狼狽,可眼神裏卻閃耀著充滿希望的光彩。

“這事兒還能有假?”秦黛心是默許了,又道:“那夜我穿了黑衣而來,瞧了姨娘腿上的紅痣,都是為那天準備的。”

馮氏愣了一下,上下打量起秦黛心來,隨後臉上便是狂喜之情,她一下子掙紮著從**坐了起來,緊緊的握著秦黛心的手道:“三小姐若是想好了,便要快刀斬亂麻,須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

“放心。”秦黛心拍了拍馮氏那枯瘦的手道:“姨娘隻管養好身子,以後這秦家的後宅,指定不能姓方。”

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處,都看到了彼此眼裏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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