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鏡的長處是:
懂得柔順。
她懂得怎樣做一個女子,並且知道如何做回一個女人。
她不好勝,也不逞強。
——弱者才逞強。
——沒有絕對信心的人才好勝。
她可不。
她喜歡讓人好過、開心。
別人開心她也快樂。
所以她常常快活。
因為她常使人愉快。
她愛向人請教。
——其實,被她請教的人,大致上還多不如她。
天衣居士則不然。
他實在不隻是個聰明人。
而是智慧。
聰明的人還不一定能有智慧,但有智慧的人定必聰明。
他對醫卜星相、陣法韜略、五行術數、奇門遁甲、琴棋書畫、政事園藝,無有不通,而且精專。
但他並不愛炫耀。
且十分潛藏。
他無野心,既無意要變革天下,隻想過逍遙快活的日子。
小鏡姑娘常向他請教,他也知者無不盡言。
小鏡玲瓏剔透,悟性奇高,常隻略加點化,即行省憬。
天衣居士自然很喜歡她。
這是一種雲深見山高的感情。
——他兩人性情太相近了,以致反而激發不出愛情的火花來。
這跟織女不一樣。
織女跟他的情感是高山流水相映。
可是織女不明白這種道理。
所以才跟天衣居士決裂。
小鏡知道天衣居士到萬玉觀救織女,很急。
她本也想和天衣居士一道兒去。
可是不能。
——織女要是見到她和天衣居士一起出現,以她那性子,恐怕是寧可沒有人來救也罷。
不去,她又不放心。
她知道以天衣居士獨力對付夏侯四十一,尤其織女可能還落在夏侯手上,隻怕有險。
幸好,這時,諸葛先生到了。
諸葛先生來到白須園的時候,小鏡正在一口布袋裏。
她的武器就是一口布袋。
她在練功的時候,多要藏身在布袋之中。
——這布袋就叫作“乾坤豔紅袋”,這布袋不但可以收拾對手、對付敵人,還有一種獨特的功能,人苦藏身其中練功,習一時辰可收別人一日之效。
不過,她這布袋是得自他人之手,還未能完全熟悉使用之法。
這一回,她恰好在布袋裏練功,卻因心念天衣居士是否能救得織女,一時迷惚,竟給布袋裏的雜氣所困,無法自解,掙不出來,眼看就要悶死在布袋裏。
恰好這時諸葛先生卻來了。
天衣居士跟他同一師門,白須園的陣勢還難不倒他。
他找不到二師兄。
卻找到了一口會蠕動的布袋。
他用了七種手法來解開布袋。
——要來的不是“自在門”的高手,這布袋還真是解不開,活美人也就變成是死美人了。
布袋啟處,隻見一雲鬢半亂、星眸半閉、給焗得有點暈陀陀的美人露出半身來。
諸葛先生的心房如給打中一拳。
這是諸葛先生初遇小鏡。
小鏡待知道來的是天衣居士的師弟,喜出望外,便要帶他一起去萬玉觀接應織女。
但她給布袋悶得有點暈昏昏的,於是便要到清淺小居略作梳洗再走。
這時,元十三限恰好也翻入此處。
——清淺小居也在白須園裏,那是天衣居士留給織女和小鏡住的地方。
這也可以說是小鏡的“家”了。
元十三限也是“自在門”的人,這陣勢當然也攔不了他。
他一向多疑,乍見有個女子,不知是敵是友,便先行跟蹤著捎個究竟再說。
這一跟,對這俏妙的倩影,已有好感。
而且,他竟發現,這女子連在自己家裏也可以迷了路!
她走來走去,竟都走不出去。
——其實,小鏡雖然聰明靈巧,但平時卻也是個小迷糊,心神恍惚的時候,也常在家裏迷路;心不在焉時,見了熟人也認不出。
事實上,有大智大慧、能解決大問題的人,不一定能對小事小節也能應付自如;同樣的,能把日常小事瑣務都處理得頭頭是道者,不見得就能克服重大的事體。
好笑的是,元十三限忍不住現身出來,為小鏡引路。
小鏡一點也不詫異他的出現。
她對白須園也並不熟悉,那時候,她也未理解天衣居士、諸葛先生、元十三限師兄弟之間的關係。
如果她那時能了解,以小鏡置身事外時的冰雪聰敏,或許便能避開他們之間的一場僵局了。
那天晚上,她見了諸葛先生之後就迷了路。
帶她回到白須園大堂金河廣場的是元十三限。
於是元十三限又跟諸葛先生會上。
——當真是“冤家路窄”。
元十三限誤以為諸葛先生把最可怕的敵手“劍”留給他應付,害他受了傷,他本來一見諸葛小花就要大鬧一場。
可能還會大打出手。
可是,當著小鏡的麵前,他倆既沒有吵,也沒有鬧。
而且還靜靜地讓小鏡姑娘拿出天衣居士的藥物,接受療傷。
甚至還聽從小鏡的話,為彼此的傷口塗藥煎藥。
接下來,小鏡就道出天衣居士赴萬玉觀一事。
兩人當然責無旁貸地赴萬玉觀。
他們及時趕到。
天衣居士因無法在織女受脅持下攻襲夏侯四十一,還受了重傷,正危急間,他的兩個師弟來了。
夏侯四十一是何許人。
他一下子即放棄戰鬥,提出要求:
他可以放了織女,條件是他們也放他和三鞭道人一條生路,否則,他寧可殺了織女,力戰到底。
天衣居士要求諸葛先生和元十三限答應下來。
織女雖穴道受製,但神智未失:“不可以,殺了他!”
天衣居士不能這樣做。
“一定要殺了他!這畜牲!”
她受過淩辱,所以恨絕了夏侯四十一。
天衣居士仍然要求二位師弟答允條件。
諸葛先生一下子就看出了:織女對二師兄極為重要。
所以他立刻答應下來。
元十三限是因為小鏡的目光。
那是央求。
——對元十三限而言,這是他唯一絕對服從的“命令”。
“你逃得了今天,”元十三限對夏侯四十一說,“你終究還是必死在我手上的。”
所以,夏侯四十一放了織女。
因此,夏侯四十一和三鞭道人得以安兵身退。
天衣居士也因而受了重創。
傷了筋脈。
他本來就先天體質嬴弱,經此一役,他對高深的武功就更加不能修習了。
織女跟天衣居士雖然誤會冰釋,織女對天衣居士為她負傷更感內疚,可是織女因受了夏侯四十一如此大辱,心裏有了陰影,加上妊娠期的不安,性情也變得多疑易怒起來,動輒與天衣居士爭吵不已,使許笑一十分懊惱。
他們五人聚在一起時,是“自在門”最有力量之際。
全盛時期。
他們為國殺敵。
為民除害。
為江湖打抱不平。
為武林主持正義。
——如果他們能這樣結合在一起,為國為民為俠林做事,那是天下之福、黎民之幸。
可是,另一種僵局也逐漸形成了。
那是小鏡和諸葛先生、元十三限的微妙關係!
元十三限喜歡小鏡。
他在尚末見到她容顏前已給她的風姿迷住了。
諸葛先生也深愛小鏡姑娘。
解開布袋的一刹,那惺忪的女子仿佛早已在他的懷抱裏睡了幾個恬靜的百年!
愛情的可怕是:易發難收。
愛情也總是不講究來龍去脈。
諸葛先生喜歡她,因為她不僅是他的紅粉,也是他的知音。
無論琴棋詩書畫、刀槍劍戟,茶酒歌舞、禮儀經典,諸葛先生跟小鏡都一談不能底止,有她在,他日麗中天般的生命裏有了她的溫柔夜晚,她的寂寂長夜裏也有了他的燦華燭照。
他生命了她的夜晚。
她柔情了他的亮。
可是他的心思比森林還要隱蔽。
因為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深愛小鏡。
自從見到小鏡之後,他不再那麽桀敖不馴、那麽孤僻暴戾,他平和了、溫和了、人也和氣多了,就算憤怒時也可以開心著的。
因為小鏡是他命途多舛時暫擺放一邊的溫柔。
這柔情他是與生俱來的,隻是他給不得誌衝昏了神智,一時遺忘而已。
他是能夠成為一個好人的,就算仍然不得意——但他不能失去小鏡。
那也許是他最重要的向好的、向上的、向善的最後一個(也可能是唯一的一個)機會。
故而成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