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一出手就打倒了唐寶牛。

可是也幾乎沒看見他是怎麽出手的。

唐寶牛背向這人,當然看不見。

連麵向他的劉全我也看不見。

當他看到這人的時候,臉上的驚訝神色,恐怕不在唐寶牛之下。

這人似一直就在荊棘之中,就像向來就“長”在那兒。

對他而言,荊棘就似軟枕一樣。

他是如何進去的?

他是幾時進入的?

他為何在這裏出現?

他是誰。

最後一項劉全我已不必問。

因為他知道來人是誰。

可是他也一樣詫異。

而且還有點憤怒。

一種受欺辱的憤慨。

所以他沉聲提氣,問:

“顧鐵三,你不是跟隨‘元老”行動去了嗎?卻窩在這兒扮小人裝貴人地做啥?!

來人是顧鐵三。

——“六合青龍”中的“神拳”顧鐵三,也是六條青龍裏出手最少,但幾乎逢戰必勝的顧老三!

所以劉全我覺得驚詫。

——因為顧鐵三理應隨元十三限去了鹹湖。

——他到甜山來幹什麽?!

作為領導甜山對壘行動的劉全我,當然為此感到不滿。

顧鐵三的人很剽悍。剽悍絕對不隻是肉體的力量,也含有精神的力量。

真正剽悍的人不必動手已有殺人且可把人殺死的說服力。

顧鐵三說話卻很冷。

很沉。

也很穩。

“元師父根本就沒有去鹹湖。”

這答案使劉全我更激動。

——陰謀至多隻令他驚訝,但這陰謀連他完全不知情卻更便他憤慨。

“為什麽?!”

“投石問路。”

顧鐵三吐出這三個字。

“你說我們這一番辛苦部署,原來隻不過都是‘元老’手上問路的石頭!”

“不止是你們,”顧鐵三冷肅地道,“為了大局,誰都要當石子,我也不例外。”

他說著,折下一截荊棘,居然咬了一口,然後,還一口一口地吃下去,吃得似乎津津有味,好像那荊棘是燒雞腿一般。

“為什麽‘元老’不預先告訴我?!”

“預先告訴你,萬一風聲走漏,就瞞不住狡似狐狸的許師伯了。”

“你是說……天衣居士就在甜山這一路裏頭?!”

“許笑一是個絕對不會把黑鍋卸給他門下弟子的人,所以隻要有一處出現為他作戰的門人子弟,他就不會丟下他們不管。”

“那他又故布疑陣做啥?”

“那是他聰明之處:第一,他還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可把師父調虎離山引到鹹湖。第二,就算師父也在這一路,許笑一不到最後關頭,也可以隱忍不出,同樣以他的朋友門徒做幌子掠陣。第三,萬一真撞上了,他隻好硬打這一仗,包不準仍有三成勝算。”

“所以……‘元老’是抓準了許笑一的性子,隻要抓準一處有敵蹤的,咬定了他的死門,姓許的便遲早會現形?”

“這叫以不變應萬變。”

“可是……這兒和老林寺中許笑一的人,全給我踩下了,肉在砧上,他卻仍未現行蹤,他確是在甜山一路的嗎?”

“我也不知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有時候,以不變應萬變,也不是準能成的,人家既以一拳打來,你不閃不避,不見得就一定能把人嚇走;有時候,少不免還是要變,有時還得要以億變應萬變呢?”

“也許是天衣居士的性情大變,那就難以常理推度了。”

“也可能是許師伯一向以來,都故示假情假義,讓師父判斷錯誤。”

“那你是他派來監視我的了?”

“我隻是來幫助你的,接應你。”

“我一人已足以取勝,不必你假好心。”

“沒有我,他說不定已經跑了。”顧鐵三冷觀趴在荊棘堆上的唐寶牛。

“沒有我迫住他,”劉全我寒著臉道,“你能暗算得了他?”

兩人針鋒相對。

顧鐵三忽而一笑,“好,這人算是你拿下的,我不跟你爭。”

劉全我“嘿”了一聲,喃喃道:“本來就是我的功勞,沒什麽好爭的。”一麵說著,袖子一舒,看樣子,他要在唐寶牛背後再補上一記。

可是,唐寶牛神奇地彈了起來。

他疾彈起來的時候,身上還嵌著數十根荊棘。

——那一定很痛了吧?

但痛隻使他動作更猛烈疾厲。

他全身弓成一隻巨蝦一般,一下子,背向劉全我陡躍了起來,俟一個筋鬥翻到半空時,他倒轉的臉正向著劉全我的眼,他一拳擊了出去。

他受了顧鐵三一擊,至少吐了三口血——他趴上去過的荊棘都沾滿了血漬,那血跡一大灘一大灘的,決不是鉤刮造成的流血量。

但是他卻沉住了氣,並在這瞬間突進了劉全我雙袖的距離,在同一瞬間重拳出擊。

“噗”的一聲,劉全我鼻骨碎裂。

拳隻及打爆了鼻梁。

還不及打裂臉骨。

劉全我反應也奇速,他立即倒飛出去。

——雖然他也馬上感受到了鼻骨刺在臉肌裏的椎心刺痛。

他的雙袖同時卷出。

卷住了唐寶牛的雙臂,發力一扯,把這巨大的身軀直扯得向顧鐵三飛撞了過去。

顧鐵三沉著地叫了一聲:“好!”

語音卻隱吐著亢奮。

他的“好”字有三重意義:

一是唐寶牛居然能挨得住他那一擊,好體魄!

二是唐寶牛反擊得突然,連他也頗覺意外。

三是劉全我雖然負傷,但仍反應奇速,把唐寶牛紮手紮腳地扔向他。

他會放棄這機會嗎?

——他先前已經暗算過唐寶牛了,沒有把握的時候,他是不會輕易出手的;但既然已經暗算過了,仇也結下了,他會輕易收手嗎?這時際,唐寶牛雙臂已給裹著,他難道會讓對方活下去,然後有一天向他尋仇嗎?殺死現在的敵人和將來的仇人的機會,他會輕易放過嗎?

當然不。

他理應動手。

因為殺唐寶牛已成定局。

唐寶牛死在他手上也已幾乎成定局。

——劉全我要的也是這樣。

——他要殺這臣靈一般的壯漢。

——但他不希望這漢子死於他手。

——他不想惹動其他的“六大寇”找他的麻煩。

所以,殺人的事,還是交給顧鐵三的好。

——雖然,他恨不得把打爆他鼻骨的人連頭帶骨都啃下肚裏去。

可是顧鐵三卻沒有動手。

不是不動手,隻是沒有向唐寶牛動手。

因為他來不及。

他要麵對另一個大敵。

另一個巨牛似的大漢。

朱大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