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決鬥甚烈。

冷血對燕詩二。

冷血用劍。

燕詩二也用劍。

冷血劍快。

燕詩二劍更快。

冷血一出劍,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一共攻出了幾劍。

——因為太快了。

燕詩二馬上還擊。

他的劍一出,金光奪目,眩燦莫辨,誰也看不清楚他手中劍的形狀,甚至連長短銳鈍都難以分辨。

——實在太快了。

兩人使的都是快劍。

然而畢竟是仍有分別的:

分別在劍——

冷血是隨手撿來的一把劍。

一把帶鏽的劍。

——所謂“劍”,是利的、能殺得了人的、看去還像一把劍的就是他的劍了。

甚至連劍鞘、劍鍔都付諸闕如。

燕詩二的劍燦亮炫人。

好劍。

劍鞘雕龍漆鳳,嵌有明珠十三顆。

劍鍔精致,鑲了十六顆寶鑽,六粒墨星。

看來,這不但是好劍,而且是名劍。

冷血卻看也不看。他的劍跟燕詩二的劍一比,猶如泥雲之別,但他握劍在手,仿佛那便是比魚腸劍、尚方寶劍、青龍偃月刀更有名更寶貴的神兵利器。

對方隻要有一點破綻,他的劍便刺出。

對方隻要有一丁點兒猶豫,他的攻勢便盡發了出去。

對方隻要有一點兒的害怕,他便刺在對方最怕的部位上。

對方隻要——

但沒有。

燕詩二披發、戴花、長袍、古袖,但出劍比冷血還狠。

還厲。

甚至更神勇。

所以兩人是互相衝擊起對方的劍法:越鬥越神勇、越戰越拚命、越打越精彩!

因而,還是分出了個高下:

——強弱!

因為冷血的性情。

他的個性是壓力愈大,反彈力便愈大;挫折愈大,他的反挫力便愈強的高手。

世上真正的精英高手應是:受挫更悍,遇強愈強——因為這世上總是挫折多、波折多、強敵多、強中自有強中手更多!

兩人這般狠命火拚,很快便都見了血,負了傷。

冷血受傷更勇。

流血也湧出了他的鬥誌。

——鬥誌比天高。

燕詩二則不行。

他太愛惜他自己了。

——一個人太珍惜自己便不敢太拚命。

可是一個人不搏命是很難見出真本領的。

燕詩二不敢拚。

他還是要命的。

可是冷血的攻勢實在不要命。

他隻有節節敗退。

一退,隻有再退,三退之後,敗象已顯。

但他還是很有辦法。

劍鍔上的十六顆寶鑽中的七顆,就在他手腕一掣之際,發了出去。

疾射而出。

——分打冷血十四處要穴。

七顆暗器如何打十四處要害?

——因為那是不能擋的暗器。

一擋,它自身所蘊的巧勁便自行改道,激射向敵手的另七處要害:由於能夠擋格暗器都是極為貼身近身的情形下才能進行的,所以暗器於此時才猝然變向分襲,敵手多不能應付。

燕詩二常用這一招取勝。

也以這一招取大敵的性命。

他對他這一招很得意。

這是他的絕招。

可是,冷血一見他使這一招,便歎了一口氣。

原本,他與燕詩二如此強敵交手,他心中受到極大的衝擊:那是劍的衝擊!

——也是詩的衝擊!

原來冷血的劍法,每一劍都像一句心裏的話,最是直接。

他也憑直覺出劍。

——那是一種與生俱來、野獸般的本能。

但這種本能要比靠理智判斷更快更速更準確更神妙!

然而燕詩二的劍法卻不同於他。

那是一種“詩的劍法”。

“詩劍”!

——詩也很直接。

詩是最精煉的語言。

——諸如同人體內最寶貴的血液。

詩的語言雖真雖美雖動人,但畢竟是經修飾過的、錘煉過的、琢磨過的。

但那也是精華。

——真正的精華。

這種劍法衝擊了冷血。

好鬥的冷血,因為有那樣絕的劍法,才使出他更絕世的劍法來。

可是燕詩二卻不敢拚命。

——拚命需要有勇氣。

不是拿命去拚就是拚命,而是為這一劍生這一劍亡的生死相契之情。

沒有這份與劍生死相知、存歿兩忘的情義,就根本使不出神絕的劍法來!

這時際,冷血已無心再戰。

因為他知道自己是贏定了。

——因為真正的劍手決不會在自己使用的劍嵌上暗算人的暗器!

那是看不起自己!

也瞧不起自己的劍!

這種人已不配贏。

——這樣子的劍客又怎會是他的對手?!

所以他咄了一聲:

“你不配用劍!”

然後他就攻出一劍。

這一劍出招太烈。

劍也太有自信。

所以劍“脫手”飛出。

——這兒再重複一次:是人和劍都太有信心了,於是,是“劍”脫手而去而不是人“脫手”飛去了“劍”。

劍就似人一樣,同時間充滿了生命力,還能與主子相契,主動發出了攻擊。

那一刹那,燕詩二的劍完全失去了光芒。

冷血的劍不單直掟向他,還帶動了那七顆飛星,反攻燕詩二!

要不是燕詩二頭上還有那朵花,他此際可以說定是一個死人無疑了。

——而且一定是一個給一劍穿心而死的人。

他在駭怖之際,擷下了發上的花。

拈花——雖然他早已臉色發綠,笑不出來。

也不知怎的,那一劍削落了花,便自動回到冷血手裏,像一隻忠狗總會跟著主人一般。

燕詩二的花,代他挨了一劍。

應了一劫。

花落。

人不亡。

——也許因為花落,所以才人不死。

“無夢女”知道自己已沒了勝算。

她隻有退讓。

——既不能求進,不能有所得,至少也得要保住自己安危!

——情況不妙時,要知道見好就收。

“要你把絕技傳授於我,當然是不可能的了。”她囁嚅道,“但你總能答允我:你和你的門徒不加害於我吧?”

諸葛淡淡地道:“我們不出手對付你,但要是你做了傷天害理的事,犯了法,犯了罪,也自會有人治你。”

“無夢女”大喜過望,“那你是答應了?”

諸葛隻道:“那也不等於你就安全了。”

“無夢女”籲了一口氣,“隻要‘四大名捕’和諸葛先生不找我的碴,我怕的還真不算多哩!”

諸葛先生搖首,“天下間能人何等之眾,你別高興得太早了!”

“無夢女”認真地說:“你要是答應了,可不能反悔哦?”

諸葛撫髯道:“如果我是易於反悔失信的人,你也不必來跟我談判了。”

“無夢女”甜甜地笑了起來,“諸葛先生,一諾何止千金!當今天子說的話,還不如諸葛一點頭呢!”

諸葛即道:“這話是不能說的。”

“無夢女”抿嘴一笑道:“可惜睿智過人,武功蓋世的諸葛就愛替皇帝當走狗!”

諸葛先生也不慍不怒,“我不保住這天子,恐怕上天真要當萬民為芻狗了。你放不放人?不放,那可不是我反口不認了。”

“無夢女”忙道:“放、放、放……可是我要是這頭放了這老和尚,他就一轉頭過來殺我!”

請葛先生歎了一聲,“你先把他放了吧,大師不會跟你計較的。”

“無夢女”一副心驚膽顫的樣子,“你看,你看,他瞪眼珠張鼻孔粗脖子的,有多凶啊!萬一我這一放,他就把我碎屍萬段,你雖答應了不殺我,可他直似要把我這弱女子剁成肉醬了,這怎麽放是好?”

諸葛幹咳了一聲,“大師這次就放你一馬,你以後就別撞在他手裏好了。他給你扼著脖子,自然眼突眉豎,你還不趕快放了!再不放,我就不理了!”

“無夢女”一吐香舌,忙不迭地說:“有先生擔待,當然說放就放——”

說著,果然把老林和尚雷陣雨放了。

諸葛先生這才說:“你又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