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茶杯被摔碎的聲音,讓伍俊桐身子顫了一下。他甚至有一種肝膽俱裂的恐怖,跟隨費雲鵬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對方如此動怒。
燕飛心中倒沒有什麽恐慌,心裏還嘀咕著:“每逢大事有靜氣!過去你都是怎麽教導我們的,今天怎麽自己卻忘了?出了事,不趕緊想辦法解決,光發火有屁用!”但表麵上,他還是強迫自己低下頭,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
費雲鵬走到燕飛麵前,劈頭蓋臉訓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方玉斌是心腹大患,把他放出來,沒準會壞了大事!結果怎麽樣,你還是沒把他看住!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蔣若冰沒問題嗎?”
“這個臭婊子!”燕飛恨恨地說,“我實在想不到,她竟然會反水。當初為了億家,她綁架袁瑞朗,陷害方玉斌,什麽壞事都幹了。可如今,她卻為了方玉斌,連億家都不要了。”
“這有什麽想不到?”費雲鵬說,“女人為了愛情,智商往往可以歸零。”
“是是!”燕飛點了幾下頭,接著又說,“要說為了愛情,我也能理解,可惜還是單相思。這不是犯賤嗎?”
“這女人性子烈得很。她可以兩眼一閉不管不顧,我們還得穩住大局。所以燕飛最後不得已妥協,讓方玉斌出來,也是兩害相權取其輕。”伍俊桐替燕飛遮掩了幾句。回想起自己當初還打過蔣若冰的主意,簡直有些後怕。
伍俊桐又說:“即便蔣若冰反水,方玉斌出來了,或許也不必太憂心忡忡。有關我們的計劃,從沒向蔣若冰透露半個字,方玉斌就更不可能知道。”
“你以為人家都跟你一樣,是豬腦子!”剛坐到沙發上的費雲鵬,一下子又站起來,“低估對手,任何時候都要吃虧。方玉斌、蔣若冰全是人精,縱然我們遮遮掩掩,人家就不會推測、聯想?”
這家會所的包間麵積不大,費雲鵬在裏麵來回踱步。“你懂不懂什麽叫取法其上,得乎其中?懂不懂什麽叫料敵從寬?從現在開始,我們就必須假設,方玉斌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計劃。別忘了,咱們的資金從億家過了好幾道。這些事,絕瞞不過蔣若冰。”
“假如我是方玉斌,得知整個計劃後,會怎麽做?”燕飛緩緩說道。
費雲鵬停下腳步,盯住燕飛說:“你會怎麽做,說說看。”
“我想來想去,隻有一條路可走——奪回星闌資本董事長的位置。”燕飛說,“盡管這次方玉斌大難不死,卻終究元氣大傷。他最引以為傲的億家金服,掌握在我們手裏,他的大本營星闌資本,又被王誠連鍋端了。他想和咱們鬥,別說沒資本了,就連資格也沒有。”
燕飛又說:“星闌資本才是海豐銀行的股東,隻有透過這個平台,方玉斌才能把手伸進來。如今他已不是星闌資本董事長,隻是遊**在外麵的孤魂野鬼。對於海豐銀行的事,他憑什麽過問?”
“說下去。”費雲鵬坐回沙發上。
燕飛說:“無論方玉斌是想東山再起,還是知道了咱們的計劃打算從中作梗,他都得先奪回星闌。這是必經之路,無論如何繞不開。而擋在這條路上的,不是別人,正是王誠。不妨這樣說,他得先打敗王誠,才有資格和我們交手。”
費雲鵬托著下巴問:“王誠會替咱們擋子彈?”
“當然不會。”燕飛說,“但他一定會捍衛自己的榮譽。王誠可是在方玉斌手裏栽過一回的,絕不能再有第二回。否則,他江湖大佬的顏麵何在?咱們都清楚,王誠是一個把麵子看得很重的人。”
“說得有道理。”伍俊桐附和道,“我看這一次,方玉斌休想從王誠那裏討到便宜。另外,咱們是不是從旁協助一下王誠?”
“不用!”費雲鵬揮手道,“咱們一出手,王誠反而會起疑。燕飛說得沒錯,王誠即便要收拾方玉斌,也不是幫咱們,而是為了自己。咱們需要做的,隻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飛機剛在濱海落地,方玉斌就接到王誠秘書的電話,說老板臨時有事,昨晚去日本了,這回沒法見麵,有什麽事,讓方玉斌直接與虞東明談。
既然昨晚去了日本,幹嗎早點不說?在方玉斌的印象裏,王誠是個十分守約的人。約好的會麵,通常不會變卦。這一次,不僅失約,還掐著方玉斌抵達濱海的時間來通報。看來人家是故意不見,並把副手虞東明推到前台。
方玉斌倒也不慌張。躲得過初一,還能躲得過十五?所有事情,你王誠遲早得出來麵對。再說,與虞東明談也有好處。王誠的輩分畢竟擺在那兒,好些個重話自己還得掂量掂量才能出口。對這個虞東明,就沒什麽好客氣的了。
方玉斌徑直來到虞東明的辦公室,敲開房門後,虞東明立刻起身,快步迎上來,一臉的殷勤:“玉斌,有些日子不見,還好吧?”
方玉斌不冷不熱地回了句:“好不好,還得托你們的關照。”
虞東明沒有吩咐秘書,而是親自拿出紙杯,為方玉斌沏茶。他一邊抓著茶葉,一邊說:“當時你被抓進去,我們心急如焚。後來聽說平安歸來,都鬆了一口氣。原本打算抽時間去上海看你,沒想到你先到濱海來了。”
“聽蘇晉說,我出事以後,你和王總幫了不少忙。患難見真情,這次來,也是專程登門致謝。”方玉斌當然清楚,王誠並未盡力營救自己,甚至還落井下石,想起這些,實在心寒。不過場麵話,還是得說上幾句。
“不值一提。”虞東明將茶端到方玉斌麵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何況咱們還是老朋友。”
“是啊,老朋友。”方玉斌點了點頭,說,“不過有件事,東明兄可有些不夠朋友。”
“你是說星闌資本董事長的事吧。”虞東明說,“玉斌,這件事你得體諒我們。當時你出了事,誰也不知道結局會如何。星闌資本這麽大一家企業,總不能一直群龍無首吧。推出新的董事長接替你,也是情勢所迫。”
“當時的情勢,我當然理解。”方玉斌說,“但昨天你親自給秦太英打電話,逼著人家刪微博,又是什麽意思?毛主席可說過,讓人講話,天不會塌下來。東明,你怎麽連這點雅量也沒有?”
“秦太英這小子,盡整些不靠譜的事。”虞東明搖頭說,“沒錯,讓人講話是毛主席的指示,但毛主席沒讓你發微博嘛。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動不動發什麽微博?當麵不說,背後亂說;開會不說,會後亂說——這些現象毛主席可也批判過。”
兩人口中的秦太英發微博的事,就發生在昨天。秦太英當年從銀行辭職創業,建立了一個專門用於信用卡還款的APP。方玉斌與秦太英接觸之後,果斷決定由星闌資本投資。此後,秦太英的事業風生水起,兩人的私人關係也不錯。
方玉斌從看守所出來後,找了秦太英,希望對方支持他重新出任董事長。秦太英一口答應下來,昨天還發了一條長微博,大意就是說,眾多與星闌資本合作過的創業者,都十分認可方玉斌的人品與能力。由方玉斌繼續掌舵,符合所有人的願望。
然而微博發出不久,秦太英就接到虞東明的電話,讓他立刻把微博刪除。秦太英無奈答應,並把這事轉告了方玉斌。
虞東明說:“秦太英希望由誰出任星闌董事長,當然可以有自己的觀點,但他不必去微博刷存在感。如今的媒體,無風都能給你掀起幾尺浪,你還製造話題硬塞給人家?”
“有件事我也得說說你。”虞東明又說,“玉斌,近來你在媒體連發兩封公開信,還頻頻接受專訪,言辭間火藥味很濃,矛頭全對著千城。這又是何苦?有什麽話,咱們之間盡可以暢所欲言,非得讓外人看笑話?”
方玉斌說:“你剛才提到暢所欲言,我真希望能如此。”
“事實本就如此。”虞東明說,“盡管你已經不是星闌資本的董事長,但還擁有公司股權。前幾天,你提出召開董事會會議,討論管理層的人事問題。據我所知,這個要求公司很快就批準,董事會會議近期將舉行。到了會上,任何人的觀點都可以充分表達。”
“其實,許多人的觀點已經很清楚。”方玉斌從皮包裏掏出一份材料,遞給虞東明。
虞東明接過材料。這是一份要求方玉斌重新擔任星闌資本董事長的聯署書,誠如方玉斌所言,許多公司員工與合作企業的負責人,都在上頭簽了字。虞東明淡淡一笑:“這份材料是吳步達與楊韻發動人整出來的吧?聽說在星闌資本內部,幾乎是要求人人過關,誰不簽字立刻成為另類。”
“胡說八道!”方玉斌說,“這些簽字,都是基於自願的原則。”
“咱們不糾結這個。”虞東明擺了擺手,“不管東西怎麽來的,起碼也能代表一部分人的意見。”
當著王誠,方玉斌是很少抽煙的。不過如今對麵坐著的是虞東明,他沒什麽顧忌,大搖大擺地掏出煙來。“當初罷免我的職務,的確是情勢所迫。不過,法律已經還給了我公道,之前的事被證明完全是一場誤會。既然是誤會,想必就應當了結。”
虞東明用手揮散煙氣,說:“我說過,公司員工與合作企業的意見,一定會得到尊重。到了董事會會上,你盡可以把聯署材料亮出來,這也有助於其他股東做出判斷。不過,既然是暢所欲言,員工們能說話,合作企業能說話,股東們有什麽想法,應該也能說吧。”
“當然。”方玉斌說,“我這次來,正是與股東做溝通的。如今,千城不就是星闌資本最大的股東?”
方玉斌抖了抖煙灰,說:“我擔任星闌資本董事長期間,不僅公司業績蒸蒸日上,管理層與股東之間的合作也很愉快。即便雙方有過一些爭執,那也是工作方法的分歧。俗語不是說,牙齒與舌頭那麽好,有時還會咬著。此前董事長人選的變動,既是事發突然,也是迫不得已。如今一切恢複正軌了,我當然希望得到股東們一如既往的支持。”
方玉斌已經亮明了態度,虞東明心中卻在冷笑,你這話說得好輕鬆!當初為了星闌資本的控製權打得不可開交,難道僅僅是舌頭咬牙齒?好不容易把星闌資本董事長換成自己人,你方玉斌一逼宮就繳械投降,當我們是吃幹飯的?
虞東明重新拿起聯署材料,說:“材料上寫得還算委婉,隻說強烈要求方玉斌出任星闌董事長。可我怎麽聽說,有人在私下串聯,如果方玉斌不回鍋,核心層員工就要集體出走?”
這些事方玉斌當然清楚,甚至頗為得意。親手拉起來的隊伍就是不一樣,自己振臂一呼,立刻應者雲集。表麵上,方玉斌卻裝出驚訝的模樣說:“有這事?我還不清楚。或許有人情緒激動,說了些過頭話。”
“我也希望你不清楚。”虞東明說,“說實話,這類某人不出,其奈天下蒼生何,或是人民群眾強烈要求誰當什麽職務的勸進表,古往今來就沒少過,但最後往往鬧出笑話,甚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方玉斌冷笑一聲:“看來你認定這事是我指使的?”
“我可沒這麽說。”虞東明擺手道,“企業之間的合作,是以利益為基礎的。有句話說得好,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以勢相交,勢去則傾。所以,商場裏哪來什麽朋友?我不相信那些正處於上升期的企業,會因為某一個人,而對千城這樣的靠山視若無睹。”
“所以呀,都是咋呼幾句。”虞東明又說,“就說那個秦太英吧,他那麽支持你當董事長,可怎麽我一通電話,又乖乖把微博刪了?商人嘛,都是將本求利,精打細算,沒一個是熱血青年。玉斌,對這些人,你得有個清醒的認識。”
方玉斌掐滅煙頭:“東明,聽這話的意思,你是不支持我回任董事長?”
“這話應當這樣講。”虞東明說,“我們對你的能力以及之前對星闌資本的貢獻,是高度認可的。但是,畢竟你剛經曆了一起風波,從愛護你的角度,應當讓你靜下心來調養休息。另外,新董事長剛上任,馬上又換下來,顯得太兒戲,一動不如一靜嘛。”
方玉斌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我的身體沒問題,不用你們擔心。至於說一動不如一靜,我倒覺得,如果不對管理層進行調整,反而會引發動**。”
虞東明笑起來:“所謂動**,是不是就你剛才口中那些個情緒激動,說了過頭話的人,他們還真打算搞點事?”
方玉斌也不示弱:“是否搞事,得看有人到底是想解決問題,還是存心激化矛盾。”
虞東明蹺起二郎腿:“情緒激動的人,到哪兒也不缺。員工裏麵有,股東裏麵也有。這幾天,我就在忙著化解矛盾。不客氣地說,也是在替你擦屁股。”
“什麽意思?”方玉斌問。
“當初你把星闌資本手裏持有的億家金服股權,悄悄轉出去的事,難道忘了!”虞東明說,“許多股東憤憤不平,認為這是商業欺詐,甚至還主張報案,說你的行為是**裸的職務侵占,應當向榮鼎學,把你關進看守所。”
“是不是職務侵占,豈能由他們說了算。”對於虞東明的威脅,方玉斌毫不示弱。
“可也不能僅僅由你說了算,對吧!”虞東明說,“這次你去看守所待了一陣子,想必應當知道,有關商業行為與經濟犯罪之間的界限,其實是很模糊的。另外,我還要提醒一句,過去你是星闌資本董事長,關於那場股權移轉的許多文件與細節,外界不得而知。可如今董事長換人了,那些不得而知的甚至被刻意隱瞞的東西,通通將大白於天下。”
方玉斌冷笑道:“若真有人對此感興趣,不用費心去查,索性我主動向媒體公布,就讓大夥來評評理。”
虞東明盯住方玉斌說:“別動不動就訴諸媒體。真想把事搞大?這樣對誰都沒好處。”
方玉斌雙手一攤:“我也是迫於無奈,總不能任由別人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
“你要怎麽做,是你的自由。但還有一件事,不介意你就一起公布吧。”虞東明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材料,遞過去,“對於你的一些做法,小股東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你看,告狀信都寄到我這兒了。說你這個董事長無法無天,讓身為大股東的我們必須挺身而出,捍衛中小股東權益。”
方玉斌一看所謂的告狀信,簡直氣得全身發抖。這封告狀信裏說,方玉斌身為高管,毫無個人操守,把姘頭楊韻安插進公司做副總,還賦予重任。一家現代化投資企業,何時竟成了某些人的夫妻店?
方玉斌當然清楚,對手拿出的告狀信與自己的聯署書,都是假他人之手辦自己的事。聯署書裏,員工強烈要求方玉斌當董事長,實際是方玉斌強烈要求當董事長。告狀信中,小股東哭天喊地,希望大股東主持公道,實則卻是大股東自己要收拾方玉斌。
方玉斌之前還奇怪,這段時間自己拜會合作企業負責人,吳步達、楊韻在星闌內部搞串聯,對手為何出人意料地平靜?現在明白了,人家早就留著撒手鐧,而且不止一個!從股權轉移到豔照門,王誠一旦動手,力道定不會遜於費雲鵬。
自己之前對王誠的種種印象,在此刻完全崩塌。方玉斌當然曉得,王誠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實則是心狠手辣的角色。但是,心狠手辣並非毫無底線。拿自己與楊韻的豔照來說事,這可是伍俊桐之流的下三爛手段,沒想到王誠用起來竟也毫不含糊。這種偽君子,比真小人可鄙一百倍!
方玉斌努力平複情緒,說道:“我和楊韻的事,王總是清楚的,怎麽能張冠李戴,指鹿為馬?”
虞東明說:“王總當然清楚,但那些小股東不清楚。他們呀,見風就是雨,有什麽辦法?為這事,王總親自出麵解釋過好幾回,告訴他們方玉斌是遭人陷害。但股東還是不依不饒,非說有圖有真相。後來,王總發火了,說誰再借此搞事,他就搞誰!王總畢竟德高望重,這一下,那夥人才消停一點。”
誰再搞事,我就搞誰!如此**裸的威脅,當然是說給方玉斌聽的。方玉斌氣憤地說:“一群宵小之輩,卑鄙!”他似乎在罵那些股東,實則罵的卻是王誠與虞東明。堂堂江湖大佬,手段竟如此齷齪不堪!
虞東明說:“你看看,股東對你的意見很大,王總和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壓下來。王總說了,看一個人,要看主流。方玉斌對於星闌資本,貢獻是主流,其他都是枝節。但這種時候,我們再把你強推上董事長的位置,豈不是激化矛盾?”
見方玉斌麵色鐵青,虞東明心中暗笑,臉上卻一臉真誠地說:“許多事,硬來是不行的。為了星闌的大局,也是為了你,我們認為你還是休養一陣子為好。趁著這段時間,我們再努力做一做股東的工作。等關係理順了,到時你東山再起也不遲。”
“謝謝你的好意。”方玉斌冷冷地說,心中滿是不屑,王誠的偽君子做派,虞東明到底是學會了。分明把人往死裏整,還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什麽理順關係,東山再起,騙鬼呢?不妨直說,隻要有你們在,我就別想回星闌。
“不敢當。”虞東明說,“這可是作為一個朋友的肺腑之言,希望你能聽進去。”
“再見。”方玉斌起身告辭。
“不留下來吃頓飯?”虞東明還在熱情招呼。
“不必了。”方玉斌頭也不回。
送走方玉斌後,虞東明立刻撥通王誠的手機。此刻的王誠,正和朋友在濱海市郊的高爾夫球場上揮杆。虞東明說:“方玉斌今天氣勢洶洶而來,還拿出了聯署信。但我把咱們準備的東西一亮,他立刻就像泄了氣的皮球,灰溜溜滾蛋了。”
“意料之中的事。”王誠淡淡一句,便掛斷電話,心思仿佛隻在球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