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椒房宮請安回來,慕容漪便一直在南燕宮守著,可左等右等也不見陳草木來,快要沒了耐性,恨不能追到太學親自去請。
大約到了正午才見燕兒帶著陳草木來了。
這樣冷的天氣,他也是穿著官服,臉頰凍得發白,見他也是辛苦,便將責怪的話咽下了。
進殿中拱手一拜,“讓娘娘久等了,微臣在太學授課緊張,所以來遲。”
“知道了,你來了就好,姐姐病的厲害,讓你看過我才能安心。”溫聲應道。
陳草木上前跪到床邊,將藥箱放下為麗妃診脈,看她的臉色便知不妙,而後收回了手,歎了聲。
“怎麽?”急著問道,見他麵帶憂慮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陳草木抬起眼睛,遲疑了下說道:“也許……也許。”吞吞吐吐卻也沒說下去。
“你說啊。”俯下身子問道。
無論是她受寵還是受辱之時,都是麗妃在牽掛幫扶,看她躺在**病歪歪的樣子,心中難受極了,在這宮中除了玄晟和西宜,她便是自己唯一的親人,誰有事都不想看到她有事。
“麗妃娘娘她……”仍然說不出口,他更是知道麗妃與慕容漪之間的情分,若是還沒到最後一刻便說出這話,一定不成。
對待任何病人都不能如此,更何況麵前這人是他與慕容漪結緣的紐帶。
見他不說話慕容漪便道:“姐姐說張太醫已經給她下了方子了,可我不放心,隻想讓你看。”
他點點頭,“微臣見這脈象便是補過元氣的,等下微臣再看看那方子,若是有事,與娘娘一同商議。”麵上並無其他情緒表露,隻帶著淡淡笑容。
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她追問病人的病況了,而每一次陳草木都是這幅表情。
上一次在宰相府,慕容柔臨盆他便是這樣。
他是一個太容易下斷言的人,因為他深信於他的醫術,但凡是心中有了定斷,必定是壽元盡,若不是遇到慕容漪,他根本不會信還有回天之術。
在他這個操於古醫之術的人看來,那外科手術便是回天之術。
“陳太醫大可與我說清,若是古醫不可治的病症,我可以與太醫一同商議。”輕聲問道。
難產也可剖腹,這世間不會有不能治愈的病症。
聽言點了點頭,“好。”
“那便到偏殿去說。”看了眼在沉睡中的麗妃,起身便與陳草木往偏殿去了。
兩人坐著,慕容漪滿臉都是擔憂,歎了聲,“姐姐現在怎麽樣?”
“還好,張太醫的用藥妥當,微臣見麗妃娘娘的脈氣血很足。”如實回道,隻是恐怕維持不了多久,“但是……”語氣沉下來。
想也能想到,當初她的腦子裏長著那麽長的一條白蛇,腦子怎能不受損害,即便是取出了,在現今這個時代,根本沒有辦法補回虧損,即便是設備發達的現代,也不一定可以。
“我知道的,當初為她開顱,那觸目驚心的場麵你我都是見了的,隻是我不通古醫,所以不知她現在的情況。”看向她,這次光靠開顱也是不行了的。
身體裏多長了東西割掉就是,若是少了,怎麽都是填不上去的。
若是她此次發病,真的是因為那次腦中生蟲,慕容漪心裏明白是沒得救的,所以才要靠著陳草木,古醫溫補身體,也許有
辦法能補回來。
但見陳草木的神情,看來他也是無法了,深吸了一口氣,“你是怎麽想的,與我說明。”嚴肅問道。
她幾次追問便不得不說了,咬了咬嘴唇道:“麗妃娘娘的身子虧虛,大概是從那次腦中生蟲之後,即便是麵上看著是痊愈了,可身體卻是一直在消耗當中。”
頓住,接著道:“想來是虧虛到了一定程度,所以才會出現此症狀,也隻能溫補元氣,微臣並無別的辦法。”
聽此言慕容漪的心徹底沉了下去,隻得問到最後一步,“那若是今後都悉心養著,還有多久。”
陳草木沉住心思,照他所想說道:“若是好生將養著,微臣可保麗妃娘娘過這冬日。”
聽言眼淚便落了下來,猝不及防沒有準備哀哀掉落,她要死去了嗎?真不敢相信,竟然會成這樣,坐在這,腦子裏不斷想象與她分別的場景,怔住無言。
殿外大雪紛飛,早起還隻是飄了幾瓣雪花,雪愈下愈大,絲毫不見正午時候該有的暖,已分不出是白日還是日暮。
“娘娘別傷心。”陳草木忙勸道,“微臣的估計也許並不準確,也許麗妃娘娘的情況還會更好一些。”
那更好一些是熬過春日還是夏日,還是秋日,還是另一個冬日,那重要嗎,她注定是不會長長久久的了,還能陪伴幾載,還能陪伴幾月,都不重要了。
“還要你多費心。”聲音顫抖著說道,將眼淚忍了回去,“麗妃姐姐現在是張太醫照看著,今後就由你來吧。”
在太醫院陳草木與張廷玉早有不睦,兩人各自的差事都是避著少有插手,隻是這事是慕容漪開口,而早先便是他照顧麗妃的身子,自然便答應了下來。
“微臣自會盡力。”恭敬應道。
看她傷心,其他的話也沒有多說,起身一拜便走了。
愣了許久,又不忍心去看麗妃,隻呆坐著,不知什麽時候燕兒到了身旁,“蘭妃娘娘。”
抬起臉來看是她,將麵上的哀傷收斂,溫聲道:“怎麽出來了,不在姐姐身邊照顧。”
燕兒卻突然跪到了地上,“這是做什麽,有話起來說。”伸手去扶她。
她卻執意不起,抬著臉求道:“奴婢有求於娘娘,奴婢知道麗妃娘娘的身子不好了,所以想為娘娘再了一個心願。”
燕兒還是一樣忠心耿耿,可提起麗妃如今的狀況,便叫慕容漪心痛不已,原本將淚忍住,聽了這一句卻又掉了下來。
“你說。”不再與她糾纏,任由她跪在麵前。
燕兒的臉上雲淡風輕,那是屬於麗妃一個人的記憶,無關於皇宮,無關於玄晟,隻有關她一個人,關於那個水鄉,關於她的深情。
“娘娘生於蘇州溫城,還有一位故人,燕兒想叫娘娘再見那人一麵,了一心願。”她的全身定是寒到骨髓,每一個字當中都沒有溫度。
這冬日,再有兩三月便要過去,為何這冬日中盡是涼薄少見溫暖,再沒有比麗妃離去更讓她懼怕的事情,要被恩肅挾製去害人性命,每一步她都不得不向前。
忍住眼淚將她拉起,“你起來,你要回蘇州去便去吧,既是為了姐姐我怎會攔你。”
“謝娘娘。”勉強笑笑,抬起身子站了起來。
而後便帶著芬兒離了南燕宮,腳踩在雪上“咯咯”響,寒風垂在臉頰之
上,到禦花園,半路見到玄晟在閑逛。
又是碰巧遇上,與他麵對麵走近,欠身一拜:“見過皇上。”
滿心的哀傷無處安放,唯有見他的麵才可透一口氣,這人是他的丈夫也是她唯一的依靠。
這雪色之中,玄晟也靜了下來,抓著她的手將她拉起,“午後出來轉轉嗎?”輕聲問道。
搖搖頭,“麗妃姐姐病了。”看向他道,不關心他會有什麽情緒,玄晟的為人她已知道的透徹,一個人的生死也不該強算在他的身上。
他無情他有情,旁人的看法於他本身於自己都無謂。
“她怎麽樣?”清淡問了句,並沒有許多關心。
低下眼睛,方才已哭了幾次了,這時心情平複許多,而語氣仍是哀傷的,“陳太醫去看過,說她,可能熬不過這冬了。”
這話出口,玄晟的臉冷了下來,握緊了她的手,“那朕去看看她。”說道。
“姐姐一日都在睡著,我才從她那裏回來。”柔聲道。
玄晟沉了口氣,點點頭,“那好,朕也就不去擾她了。”拉著她往雪深處走去。
走著走著腳下便越來越寒,慕容漪的心頭卻沒有了方才的許多難過,兩人無言,走著走著便到了一處小園。
原來宮中還有這去處,滿園的白梅正盛開,從秋到冬,她都被囚禁在這皇宮一處,還沒來得及處處都看一看,總算得了自由。
“這小園當中白梅開的很美,為何不見一朵紅梅?”見此景問了句,紅梅常見,而這裏卻是埋滿園的白梅,莫非是極珍貴的地方。
“紅梅?”疑惑道。
慕容漪還不知是自己哪裏問出了錯,隨著點了點頭,“是啊,紅梅常見,白梅卻是不尋常的,想來這一園白梅,定是花了不少功夫。”
聽言玄晟卻笑了,“紅梅?從未聽說有這花。”
見他的反應也不像是玩笑,沉下心想著,莫非在這個世界就沒有紅梅存在過,可所有的一切卻都那麽相像,包括地域,包括花草果木。
隻單單缺了一束紅梅嗎。
“你曾見過紅梅?”問道,他不知眼前這人從何而來,可她身上卻帶著太多聞所未聞,她從未說過她從哪裏來,玄晟不信她隻是一個街頭乞討的小乞丐。
她一身青藍色的棉衣,看著清靜簡單,發上落了白雪,轉向她為她將頭上的雪拂去,“可朕從未見過紅梅啊。”
許多次都見她仿若對身邊事物渾然不知,真好奇她到底是見識淺陋還是因為其他,可是她的學識,她的風度,都不像是無知的鄉野女子。
“臣妾,隨口說的。”低下眼睛,既然已經離開了那個世界,為何還要帶著那時的思想,那時的記憶與常識。
一門外科就已足夠,但憑她一人實在渺小不堪,自認沒有改變世界之能,萬事都有其發展之律,現在沒有的,將來總會有的。
隻是看著眼前的人,明明未到氣盡之時,若是有更好的方法便能活命,忍不住還是將這門外科帶到了人前,外科也本不屬於這個世界。
想想若是當初任由恩肅死去,是不是現今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若是有時空,那麽這個王朝的走向是否已經被自己改變,大燕皇帝光道帝玄晟的將來會是如何她並不知道,可冥冥之中,因自己的出現,卻已經改變了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