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傍晚總是燈紅酒綠,閃得人睜不開眼睛。雖然出來打拚這麽多年,猛然看到這樣子的夜景,池遲還是覺得有點恍惚。

他小時候看到的,都是村裏黃乎乎的路燈,和土田裏忽閃忽閃的螢火蟲屁股。

不過那些回憶並沒有多美好,那些故事總是飄散著人工沃肥的臭氣,夾雜著無可奈何的妥協和酸不拉嘰帶著汗味的眼淚。

“南方天氣就是怪哈。”身旁的年輕小夥並不知道池遲陷入了很多破破爛爛的回憶裏去,抱著胳膊吸了吸鼻子,“前兩天還熱乎呢,今天一下子就這麽冷。”

池遲抬眼看他,雖然沒有搭話,但是何蒼冬知道小結巴老板有在聽。

“我跟你說哦,去年我在北方,這個天已經開始下雪了,那個活又趕得及,包工頭還是個黑心的,隻要不是下大雪就喊我們上工,你想大冬天拿鋼管,那不得給我們肉都凍上,沒辦法隻能戴手套做事,可是手套一帶,做活就慢了,每天都累得慌,還有個工友踩滑了掉下去,這麽大個人還不就是開發商五十萬打發了……”

“安全帶?”池遲也是一臉惋惜,“不是有……措施?”

“那玩意兒帶了做事慢得很,我們很多就是上頭來檢查工作的時候帶帶,平時就這麽上……”何蒼冬說起來還在自嘲,“都說累不死的木工,曬不死的鋼筋工,燙不死的電焊工,髒不死的抹灰工,憋不死的塔吊工,熬不死的水電工,氣不死的信號工,毒不死的油漆工……不怕死的就是我們架子工了。”

“要……帶!”池遲加大聲音努力拍了拍何蒼冬寬闊的肩頭,“要命的!”

這本來也許是可笑的,小結巴說兩個字都要磕巴一下,還要做出一副嚴肅的表情盯著他,可何蒼冬卻突然有點感慨。他早忘了被人關心的滋味了,作為家裏最不招人待見的二兒子,從來沒有人會管過他的死活,幹上架子工之後,他第一年過年也躊躇的回了一趟家。

寒冬臘月不出工,他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半是炫耀半是忐忑的回了家。

他能掙錢了,出息了,並不比他的兄弟們差什麽,他本以為家裏人也會為他自豪高興一次。

結果沒有人關心他怎麽當上的架子工,也沒有人在意他的工作累不累。他們關心的隻有他的錢能存多少下來,能不能幫他麵臨大學畢業的大哥在城裏買房好找個城市獨女結婚。他們關心的隻是他能不能負擔小弟縣城中學的培訓班,最好是學個藝術,這樣即便是成績不太好,以後可以走藝考也讀上大學。

何蒼冬再一次發現他的父母確實是為孩子操勞奉獻的大好人,隻是這個對象從來不包括他。

他當初高中怎麽沒有人幫他籌劃學個特長來升學呢?

他現在出了社會怎麽沒有人想著支持他供一套小房子,為了以後成家呢?

何蒼冬還記得當時自己在家裏一下子笑起來,跟他們好好的哭了一場窮,說自己實在是死要麵子活受罪,連買回來的禮品其實都是借的錢,拿給村裏人看的。

他在工地打了人,要賠好幾萬的醫藥費,如果家裏能幫襯一點就最好了。

果不其然,他像送瘟神一樣被家裏送走。從此每年過年即便他回家也不會帶任何東西回去,他掙的錢再也與這個家無關,他的家人沒有他這個兒子,他也不需要舔著臉硬去爭一個家和萬事興。

“聽到沒!”

池遲盯著發呆的臭冬瓜生了氣,這個人一點不把自己的命放心裏的,這種一旦出了事就完蛋了!

何蒼冬這才撓了撓頭,臉上仿佛出現了一點難得的青澀,他認認真真接受了這一份關心。

“……行。”何蒼冬承諾道,“我會做好安全措施,保護好自己的,不讓你擔心。”

小結巴老板被看得心裏毛毛的,忍不住摸了摸臉。

誰擔心你啊,我就是怕你死了。

禍害得活千年的,知道嗎。

要尊重自然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