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區的向導學院是什麽樣的?”
卡座裏,夏七放下酒杯,閑閑地問安幸。
今天阿加麗也來了酒吧,高爾和阿加麗,還有那對黑長直雙胞胎姐妹占了牌桌,熱熱鬧鬧地打著牌。也不知是牌技實在太爛,還是有意哄女孩子們開心,幾把牌打下來,高爾輸得滿臉都是烏龜,舉著牌嗷嗷直叫。
安幸被那邊的笑鬧聲吸引了視線,聽到夏七問,又轉回了頭。
“向導學院啊……挺無聊的。”
安幸懶洋洋地回答道。
“上午學理論,下午上模擬器練精神滲透,或者去訓練場學點實戰技巧。每天過得都差不多,沒什麽意思。”
“我聽說東區的向導好像特別搶手,進了向導學院就等於在中央部隊裏有了軍銜?”
“對。”安幸點點頭。
“而且我還聽說……”
夏七說著,語氣間忽然就多了點調笑的意味。
“我聽說因為向導太少,所以一個向導會配給八個哨兵?”
“一對八,好忙哦。”
旁邊的林司良和黑石都詫異地看向安幸。安幸嘴裏含著酒,冷不丁聽夏七這麽一說,差點沒把酒噴出來。
“一對八,那得出事。”
好容易把酒咽下,安幸笑著解釋道。
“向導雖然少,不過也都是一配一的,沒配到的哨兵就單著。具體匹配給誰,是中央塔根據匹配數值決定的,自己也沒得選擇。”
“自己不能選?”
夏七有點詫異,下意識看了看旁邊的兩個哨兵。
“選男人這事,幾個數值就輕易決定了麽?”
“對中央塔來說,哨兵和向導不過就是一個執行任務的士兵組合,向導的作用隻是戰鬥力增幅器而已,自然就是數值決定一切了。”
安幸頓了頓,淡淡一笑。
“其實在東區,每個人也都是這樣的。物資靠積分分配,大家就都隻能活在中央塔製定的積分框架中,雖然能夠溫飽,但需要付出很多自由。”
“你是因為這個離開東區的麽?”夏七問道。
“那不至於,對於我這種一窮二白的人,溫飽還是比自由重要點。”
安幸笑。
“隻不過我被學院開除了,想溫飽也飽不了了。”
“哦?”
夏七微微驚訝,就連林司良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跟安幸相處好久了,除了一開始相談時的那句“離家出走”,林司良再沒聽安幸提起過他回來西區的原因。
不過細想來,如果不是遇到了過不去的大事,他也不會做出挖掉鷹徽這麽決絕的事來。
林司良不由得將目光落向安幸的頸下。之前被他挖得鮮血淋漓的地方已經完全愈合了,如今那塊光潔的皮膚上紋著一個小小的紅心,紅心的小尖俏皮地歪著,有點可愛,也有點性感。
“開除?”
夏七接著安幸的話問道。
“這麽搶手的向導,學院是怎麽舍得開除你的?”
“因為我……不太聽話。”
安幸斜斜倚在沙發背上,眼尾一彎,話語間透出了點曖昧的意味。
“雖然學院明令禁止,但還是忍不住和哨兵學院的人做了點兒……排解寂寞的事。”
“哇哦……”
夏七感歎了一聲,一臉心領神會的了然,林司良愣了一下,又笑著搖搖頭,就連黑石的撲克臉上都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意。
“再加上我平時表現也不怎麽好,所以學院也沒怎麽猶豫,就把我開掉了。沒有了中央塔認可的向導身份,我的積分就少得可憐了,養父母嫌我拖累他們家的總積分,自然也就不想要我了。”
安幸歎了口氣,隨便哀婉了一下,又笑盈盈看向林司良,毫無防備地,又像早有預謀地,來了一句直接的表白。
“不過現在看起來,還是來西區好。沒有中央塔管著,這不,我就匹配到我喜歡的人了。”
***
安幸在戀愛方麵一向是不怎麽怯場的。喜歡了,就直接表達,行就行,不行就算了。不過他想招惹誰,一般還是挺容易的,那雙小狐狸眼彎彎一笑,總能撩得人特別心癢。
隻不過招惹上了,嚐試過了,安幸心裏卻又總是會生出幾分莫名的失落。
他總覺得,自己大概是在尋找那麽一種感覺。一種放鬆的,柔軟的,就像被溫暖的水流包圍著,讓人醺醺然的感覺。
隻是每一次被什麽人莫名吸引,每一次主動伸出雙臂想去擁抱這種感覺,但卻每一次都不對,每一次都失望。
其實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那一次次的擁抱中到底是缺了什麽,到底怎麽樣才算是對。他隻知道在肌膚相貼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是會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這個人不對。
到底是什麽毛病。
安幸無奈地笑笑,把外套穿在了身上。夏七黑石已經回去了,安幸和源哥小圖說了明天見,也跟著林司良走出了酒吧。
說起來,之前交往的那個哨兵,和林司良倒還有幾分像。
安幸看著林司良的背影,忽然想道。
之前的那個,再之前的那個,和他好像也都有點相像。
……自己的審美標準還真是單一。
***
夜挺深了,暗街上依然燈紅酒綠的,透著一股強撐倦意的熱鬧。機車就停在路邊,林司良像往常一樣將頭盔遞給安幸,自己坐上了前座。
“哎,林司良。”
安幸戴好頭盔,一邁腿跨上後座,叫林司良道。
“嗯?”林司良應了聲。
安幸環著他的腰,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目光在他的鬢發間遊移了片刻。
“你……不帶我回家麽?”安幸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一句。
林司良肩膀明顯僵了僵,但很快就又放鬆了下來。
“……今天就算了吧。”林司良回答。
“那明天呢?”安幸又問。
林司良笑笑,半天也沒有答話。
林司良這樣的反應倒也不意外——以他們這樣的關係,林司良如果想和他有點什麽,早就有了。
林司良自始至終都是一樣的,並沒有什麽變化。
變了的是自己。
自從收到了那朵花之後,自己就變了,變得有點耐不住了,變得再不想和林司良原地踏步了。
他不往前走,那自己就先邁出一步好了。
既然想要,就別吝嗇自己。
“哎……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其實挺受歡迎的呢,而且……我技術也很好的。”
安幸一笑,下巴搭著他的肩,說話時一顛一顛的。
“就這麽把我放一邊不要,不可惜麽?”
“……有點吧。”林司良話裏聽不出什麽情緒,既不像玩笑,好像也不那麽認真。
“就有點啊?”安幸一挑眉,故意作出不滿意的樣子。
“特別可惜。”林司良低頭一笑,順著安幸的話哄他。
“這還差不多。”
安幸翹起嘴角。
“那既然可惜,什麽時候我們就試一試?我反正同意了。”
“嗯……”
林司良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與其說是是應允,更像是敷衍。
“那……等我準備準備。”
***
其實林司良從本意上,並不想敷衍安幸。
畢竟是哨向,他們是應該有那種特別親密的關係的。林司良知道自己不應該逃避,他知道自己應該好好地去接納安幸。
可沒辦法,明知道什麽應該,什麽不應該,但接納他心理準備,就是怎麽也做不好。
如果他不是那麽像小西,或許自己還能輕鬆一點。
可問題就在於他太像了,像得就連把下巴搭在自己肩頭上的角度,都不由得讓人心頭一顫。在安幸問他怎麽不帶自己回家的那一刻,林司良隻覺得是小西換了一副樣貌假裝成旁人,回來試探自己到底會不會忘了他。
別鬧了,我怎麽可能認不出你。
放心吧,我怎麽會喜歡上別人。
這樣的念頭完全無視理智的存在,就這麽大搖大擺地從心裏接連冒出來,讓人一點辦法也沒有。
送安幸回了家,林司良沒有回鏽水巷。一路開著車出了城,不知怎麽,就開到了那道裂穀邊上。
林司良停下車,走到裂穀邊向下看了看。視線所及是深不見底的黑,那幻境一樣的時間裂隙,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樣。
林司良呼了口氣,後退了幾步,坐在地上,點起根煙,就著荒原上的冷風深一口淺一口地抽著。
雖然是到了這兒了,但今天肯定是不能下去的。沒知會安幸,也沒帶計時門,一旦下去,就再回不來了。
……
回不來……是不是也挺好的。
小西就在那下麵,下去了,就能去陪他了。
林司良抽完一根煙,又點起一根,幾口抽完,又點一根,一直抽到一盒煙變成了一地煙蒂,才拍了拍褲子站起身。
他當然是不會就這麽跳下去的。如果他決定下去,早在三年前就已經去了。
人活著能做到的事,總比死了多一點。
林司良邁上機車,按下啟動鍵,嗡地一聲,揚著塵土拐了個深彎,又朝中心城的方向開去。
***
“哎……”
安幸坐在廣告牌邊的鐵箱子上,和吹樂器的老人碰了下酒瓶,對著瓶口喝了一口。
逆流結晶給安幸賺來了不少錢,這回他買給老人的酒可不是家門口小商店的便宜貨了。
不過老人似乎對酒的好壞沒什麽反應,什麽酒到他那,都是白水解渴一樣,喝得大口又隨意。
安幸放下酒瓶,又歎了口氣。
“哎……心情不太好。”
老人斜眼看著他,似乎是在問怎麽了。
安幸見老人對他的話有反應,下意識地又故作輕鬆地笑。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出師不利,被人拒絕了。”
林司良心裏裝著別人,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事。但裝著別人,未必就一定裝不下自己,安幸是這樣想著,才會決定主動去邁出這一步。
安幸不是個貪心的人,他要的也不太多。他能接受林司良念著過去的情人,他並不奢求林司良一整顆心都屬於自己。
他隻是希望自己能在林司良心裏有個位置而已。
畢竟一部分的真心,也是真心。
畢竟自己是真的喜歡這個人。
……隻不過現在看起來,想要這一部分,也挺難的。
故作輕鬆,也壓不下蔓延在心裏的失落。安幸垂著頭,手肘架在膝蓋上,捏著酒瓶在鐵箱子上無意識地蹭,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老人斜看了安幸一會兒,放下酒瓶,拿起了他那個奇怪的樂器,試了幾下音,又吹起了一首曲子。
這曲子的旋律挺明快的,是一首會讓人心情好的曲子。安幸在一旁安靜地聽著,聽了一會兒,忽然覺得這調子有幾分熟悉。
這好像是一首歌……之前在東區很是流行過一陣。
名字叫什麽來著……?
安幸努力回憶著。
好像是nothing……nothing什麽……
大概是一兩年前,自己還在向導學院的那時候,經常能在學校裏聽到這首歌。這歌的歌詞好像是挺勵誌的,後來還得了中央塔評選的什麽金曲獎。
nothing什麽來著……
……對了!
Nothing is easy!
安幸心頭一亮,終於想起來了歌名,不過剛把歌名念叨了一遍,很快就又反應過來了點什麽。
Nothing is easy……沒有什麽事容易?
這是……老人對自己的安慰麽?
安幸轉頭看向老人,卻見老人掀開一點眼皮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挑,曲子不停,吹得好像更起勁了。
“這歌……您想對我說的話嗎?”
安幸問了一句,卻沒有得到老人的回應。安幸隻得又轉回頭,看著酒瓶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又撲哧一笑。
“您說得對,沒什麽事是容易的,這麽簡單的道理,我怎麽就忘了呢。”
之前招惹別人太容易,就習慣性地覺得林司良也應該是那麽容易。
但那些很容易就招惹上的人,卻沒有一個是對的人。
那林司良……是不是會不太一樣?
安幸這樣想著,心情一下子就輕鬆了不少。他想了想,拎起手裏的酒瓶。
“多謝您提醒,這瓶酒,我幹了。”
說完,他展顏一笑,用另一手拎起老人的酒瓶,兩隻瓶子叮地碰了一聲。
說起來,其實自己這二十二年也算不上有多順風順水,失敗的經驗這麽多,也無所謂再多幾回。
反正一次不行,就多試幾次唄。
安幸給自己鼓著勁,拿起酒瓶,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老人曲子停頓了一秒,好像輕笑了一聲,很快又繼續渾然忘我地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