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很小,也很亂。爸爸好幾天沒回家,林司良也沒有心情整理房間,營養劑的空包裝袋就扔在桌上,窗邊的躺椅上堆著沒洗的髒衣服,地板上橫七豎八,都是透著鐵鏽色的泥腳印。
林司良從櫃子裏翻出一袋沒開封的營養劑,遞給小孩。小孩擰開蓋子,吸溜吸溜喝了半袋,又戀戀不舍地停了嘴,小心翼翼地將蓋子擰了回去。
林司良沒有再理會小孩。他隻是覺得很累很累,沒有力氣說話,也沒有力氣再多走一步,甚至就連這樣撐著眼皮,都會覺得精力在一絲絲流逝。給過營養劑,他就癱倒在**,閉上眼睛,扯過被子,將自己蒙了起來。
被子上,有爸爸的味道。
那是一點汗味,加上爸爸特有的體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並不香,但是好暖。
眼眶有一點發酸,熟悉的味道一點點喚醒了麻木許久的神經,眼淚終於一滴接一滴地,從眼角滑落了下來。
他的爸爸沒有了。
唯一關心他的那個人沒有了。
他誰也沒有了。
這個世界上從此就隻剩下他一個人,如同一縷空氣一樣無足輕重地存在著。即便是哪天徹底消失,也不過像是飄散的輕煙,根本沒人會在意。
眼淚越來越洶湧,怎麽也控製不住,一聲聲抽噎將呼吸攪得支離破碎,缺氧的大腦漸漸開始暈眩起來。身體冷得好像浸沒在冰水中,林司良將自己縮成一團,仍是止不住地打著寒戰。
似乎有一隻手在被子外麵,每隔一會兒,就輕輕拍一拍他。
……是那個小孩嗎?
他還沒走嗎?
這樣的念頭在腦海中浮現了一瞬,下一秒,意識便突然斷了電,直直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
這個哥哥好像是病了。
小西站在床邊,看著蜷縮在**不停顫抖的林司良,有點不知所措。
他將被子掀開一點,往裏偷瞄了一眼。
大哥哥似乎是不太清醒,對自己掀被子的舉動沒有半點反應。
小西又把被子多掀開一些,露出林司良的頭臉。林司良眉頭緊鎖,眼睛緊閉,急促地呼吸著,麵色透著不正常的潮紅。小西用手碰了碰,那臉上燙得就像燒開的水。
小西嚇了一跳,連忙把手收回來,想了一下,轉身跑進衛生間,手上沾了點涼水,又跑回來拍在林司良臉上。一點水很快就不涼了,小西又用手捧了一捧水,瀝瀝啦啦灑了一地,澆在哥哥臉上,又弄濕了床。
小西眨眨眼,表情有點迷茫。對於生病這件事,他並沒有太多的經驗。他既沒有照顧過別人,也沒被別人照顧過。他不知道怎麽才能讓大哥哥看起來不那麽難受。
但是這個哥哥給了他營養劑,他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麽放著他不管。
他又想了想,然後去衛生間拿了條毛巾,笨拙地擦著被他弄濕的床,還有**的林司良。擦了一會兒,小西才總算開了竅,用涼水將毛巾徹底浸濕,直接捂在了林司良頭上。衛生間裏還剩下一條毛巾,小西便也把這條毛巾打濕,在床和衛生間之間來來回回,給林司良的臉和脖子擦水降溫。
折騰了大半夜,林司良看起來總算是好了一點。小西湊上前去,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的臉——眉頭略微舒展開了,臉也沒有那麽紅了,呼吸比剛才平穩了很多,人應該是睡著了。
呼……自己這一通忙活,好像是有點用了吧?
小西鬆了口氣,拿下林司良額頭上的毛巾放回衛生間,然後在扔著髒衣服的躺椅上給自己刨了個地方躺下,也慢慢睡了過去。
***
林司良再醒來的時候,天居然都亮了。
已經到這時候了麽。
林司良迷迷糊糊坐起來,望向窗外的大計時牌。
果然,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
林司良懵懵坐了一會兒,搓了搓腦門,正打算下床,忽然發現窗下的躺椅上有什麽東西動了動。
林司良嚇了一跳,忙定睛去看,隻見昨天撿來的那個小孩正坐在髒衣服上,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直直地看著他。
他還沒走……
林司良嘴唇動了動,但卻沒有說出什麽。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個小孩,於是林司良便掀開被子,打算先去衛生間洗漱。
剛一踩在地上,一種異樣的感覺就從腳下竄了上來。林司良怔了一怔,隨後試著站起身。
身體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和之前不一樣了,但是怎麽不一樣,林司良也說不上來。
自己好像變得很輕,又好像變得很重,每邁一步感覺都比以前省力,但步子落在地上,卻又會發出跺腳一樣沉悶的聲響。
什麽情況……
林司良一頭霧水,很是迷惑。肚子裏咕嚕嚕地不停作響,昨天明明吃過營養劑,但感覺上卻好像是餓了十幾天一樣,心肝脾肺全都是空的。林司良趕忙去衛生間漱了漱口,然後從櫃子裏又拿出一袋營養劑迅速吃掉,才稍稍緩解了一點這奇怪的饑餓。
……這是好像最後一袋營養劑了。
林司良喝空了袋子,又向櫃子裏看了看。
確實,櫃子裏就隻剩下幾件雜物,放營養劑的地方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
林司良捏了捏手裏的空包裝,然後將它扔在桌上,轉頭看向躺椅上的小孩。
冷不丁被林司良注意,小孩肩膀一抽,表情又開始緊張起來。
“營養劑沒了,我也沒有什麽錢。”
遲疑了片刻,林司良才開口道。
“我爸爸……剛去世,我也養不了你。”
“你……走吧。”
小孩緊抿著嘴唇,仍是直盯著林司良,既不說話,也不動,看起來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走吧,我現在自己生活都成問題,真的沒法照顧你。你還是等等看,有沒有其他人能帶你走吧。”
林司良又說。
但小孩仍然沒有反應,一動不動坐在躺椅上,就像一個大號的人偶。
林司良皺皺眉頭,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說,才能跟小孩說明白。
肚子還是餓得出奇,剛才吃的那袋營養劑就像一杯水澆進熊熊火堆,很快就沒了效果。林司良無聲地歎了口氣,翻出家裏僅剩的一點錢帶在身上,又拿了一個灰色布袋,沒有再管小孩,自己出門去了。
小孩走不走可以以後再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必須得再去買點營養劑。
***
賣營養劑的地方在一個叫報時坊的地方。
報時坊是一個小型的商業區,有很多店鋪開在這裏,賣衣服的,賣日用品的,修車的,修家具的,各種各樣。
報時坊的主樓是他們這一片最高的建築,主樓頂上有一個碩大的電子計時牌,全年無休地顯示著年月日,時分秒,從林司良家窗戶看到的那個計時牌,就是這個報時坊計時牌了。
不過雖然可以看到計時牌,但報時坊離鏽水巷其實距離不近,走路的話,一來一回需要一個多小時。倒是有公共電車通向報時坊,但以林司良現在的經濟狀況,他覺得還是把錢都用在買營養劑上比較明智。
賣營養劑的地方就在主樓旁邊,門臉不太起眼,但顧客卻非常多。林司良在店裏排了會兒隊,才輪到他結賬。店鋪離家遠,營養劑保質期又很長,所以林司良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店主,換來了半個布袋的營養劑。
這家店既可以用個人終端刷賬,也可以收現金。當今的虛擬網絡雖然發達,但現金始終還是在西區默默流通著。畢竟西區這些吃營養劑維生的人,基本上是買不起昂貴的個人終端的。
林司良將裝著營養劑的布袋係緊,繞在手腕上綁牢,走出了店鋪。不過他沒有直接回家,手裏提著營養劑在報時坊裏四處轉悠,想看看有沒有哪家店可以給他一份工作。
從今以後,他就隻有自己了。盡管爸爸的死仍令他心傷,但對於像他這樣的窮人來說,消沉這件事實在有點奢侈——如果不趕緊打起精神找到賺錢的活兒,他可能很快就要沒飯吃了。
可他轉悠到太陽西落,問遍了報時坊的店鋪,卻沒有一家店願意收他這個12歲的半大小子。
想想也是,在這個蕭條的年代,就連大人都難找到工作,何況他一個身量尚還不足的孩子。
林司良歎了口氣,疲憊地坐在街邊的馬路牙子上。
今天自己真的很奇怪,不僅是腿腳活動起來總有些異樣,肚子也一直餓得火燒火燎。身體好像不知不覺間消耗掉了他蓄積的所有能量,急吼吼地向他叫囂著,還要更多、更多。
林司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擰開了一袋營養劑。
今天就最後破一次例,多吃一袋吧。從今以後,營養劑隻能早吃一袋,晚吃一袋,不可以再多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賺到養活自己的錢,還是盡量讓這半布袋營養劑,能堅持得更久一點。
***
回到鏽水巷的時候,天早已經黑透了。
出門了這麽久,不知道小孩是不是已經走了。
林司良望了望巷子深處,又看看自己手裏的灰布袋,心裏想。
自己是沒辦法管他的。半空的布袋挽在手腕上,裏麵裝的,就是自己所有的口糧。
希望小孩已經走了,自己實在是不想……開口趕他。
不過如果他沒走,哪怕趕人的感覺不好,也不能把他留下。
不能。
絕對不能。
林司良盯著沾了泥水的鞋尖,在心裏告誡著自己。
就好像他其實很想留下小孩那樣,努力告誡著自己。
真的……不能。
就這樣機械地默念著,林司良在巷子深處轉了個彎,走進了一幢灰黃的小樓。
他家就在這小樓的三層。
樓梯間的燈隻剩下一樓的那盞還能亮,再多走一段,就得摸黑。林司良借著窗外透進來的一點霓虹微光,一節一節小心地上著樓梯,拐進三層昏暗的走廊,然後掏出鑰匙,打開了家門。
一室暖光輕輕流淌了出來,暖光中的房間讓林司良大腦一蒙,一時間竟沒敢走進去。
這是……自己家?
他退後幾步,在走廊裏左右看看,又從門口望進了房間裏。
也是傻了。自己用鑰匙打開的門,當然該是自己家。
而且房間裏,還有那個小孩在。
小孩見林司良回來了,騰地從躺椅上跳起來,站在窗邊,看起來有點忐忑不安。
林司良在門外停了一會兒,輕呼了口氣,終於走進房間,將大門關上。
家裏是這幾天從來沒有過的幹淨整潔,盡管地板上橫橫豎豎的,都是沒擦淨的水痕。躺椅上扔著的衣服都被洗了,皺巴巴掛在衛生間裏,滴滴答答地滴著水。桌上的垃圾也被清理掉了。林司良看了眼什麽都沒有的桌麵,打算把營養劑放進櫃子裏,可一開櫃門,一堆雜物就稀裏嘩啦地掉了出來。
林司良低下頭,默默看著這一地狼藉。小孩緊繃著肩膀,往這邊挪了幾步,卻又不敢太靠近林司良,兩手揉搓著衣襟,看起來比剛才更忐忑了。
“這些……是你塞的?”
林司良回頭問他,語氣中並沒有責備的意思。
小孩怯生生站在屋子中間,半天,才輕輕地點了下頭。
“……家裏都是你收拾的?”
小孩抿抿嘴唇,又點了下頭。
林司良沒再說什麽,隻是蹲下身子,將地上的雜物一件一件地撿了起來。
小孩見林司良沒對他生氣,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走到林司良身邊,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個塑料紙包,碰了碰林司良的胳膊。
林司良轉過頭,小孩手裏的那個紙包就直直懟在他眼前。
“這是什麽?”林司良問。
小孩不回答,隻是捧著紙包,一個勁地往他麵前送。
林司良隻得接過紙包,拆開來看。紙包裏包著幾十塊錢,大概也就隻能買到兩三包營養劑的樣子,包錢的塑料紙上麵還寫著一行字。
媽媽走了,不要來找媽媽。
“這個……給我?”林司良有點疑惑。
小孩連忙點頭,又推了推林司良拿著紙包的手,一雙眼睛巴巴地望著他。
也不用再多問什麽了,小孩所有的心思,都明晃晃寫在了那對黑亮的眼瞳裏。
留下我吧。
那雙眼對自己說。
我會幹活,我可以做很多家務。我也有錢,我把我所有的錢都給你。
留下我吧。
林司良對上小孩的目光,又將視線移向自己手裏,那張寫著字的塑料紙,和少得可憐的幾十塊錢。
一天少吃一包營養劑,不知道能不能湊合活著。
林司良默默想著,將手裏的紙包重新包好,又放回小孩手裏。
小孩見紙包被送了回來,眼神一下子就暗了,低著頭看著自己的紙包,半天也沒動一動。林司良沒再看他,隻是在桌子旁坐下,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
“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微微抬起頭,終於說了這兩天以來的第一句話。
“時……時小西。”
“幾歲了?”
“七歲。”
“嗯。”
林司良點點頭,又掃了一眼地上那個裝營養劑的灰布袋,最後下了一遍決心。
不就是少吃點營養劑嗎,死不了人。
“我家隻有一張床,以後,你就睡那個躺椅吧。”林司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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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小向導望著自己的眼神,和七歲的小西真的挺像。
林司良吸了口煙,嘴角淺淺一揚。
夜深了,煙頭也已經在鐵盒裏堆了半盒。林司良將最後一支煙在鐵盒裏摁滅,但卻遲遲沒有從躺椅上起身。
今晚不然……就在這躺椅上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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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歲那時並沒有仔細想過,窮得就快吃不上飯的自己,為什麽會願意把那半布袋營養劑、這間小小的屋子和後來的人生,都分出一半來給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孩。
不過現在想想,其實也沒那麽難以理解。
還是害怕孤單啊。
不想像空氣一樣,活得與這個世界毫無關聯。如果自己某天也那麽無聲無息地消失,希望這世上至少有一個人,還能記得自己的名字,還能把自己放在心裏想念。
結果如今,卻是自己念念不忘著,將他念成了心頭的一抹甜,念成了心底的一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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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完結後會開《不要與惡魔簽契約》,是一個白切黑的小惡魔受和正義大叔攻相愛相殺的故事,感興趣的寶貝歡迎收藏~
預收文案:
騙術高超白切黑/美貌小惡魔受
正直正義道德標兵/深情大叔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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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贏得“億萬之城”中的所有遊戲關卡,就能獲得億萬獎金,一舉走上人生巔峰。但直到如今,卻沒有一人能成功從億萬之城中通關。傳說遊戲中充滿了欺騙與背叛,回到現實中的失敗玩家一個個非瘋即癲,最後大多都選擇了自我了斷。
他們說,隻有惡魔才能贏得這場遊戲。
因為那個地方,是人心的地獄。
“滴——恭喜你成為本場唯一勝利者,歡迎進入下一關卡。”
勝利提示又一次在亞當眼前跳了出來。
“地獄,就這?”
亞當一臉無聊,準備再找個獵物隨便騙騙,卻意外在新人玩家中,發現了一個違和感十足的帥大叔。
看著,就像一盤大菜。
“我是中央塔安防部副部長洛毅。”
洛毅一進入遊戲,便站去了人群中央義正辭嚴。
“此遊戲涉嫌違法,請各位玩家不要被獎金**,協助中央塔一同破除非法遊戲!”
“哦吼。”亞當邪邪一笑,“有意思的來了。”
***
“長官,我該怎麽辦……”
“長官,我都聽你的。”
“長官,我有點害怕……”
“別怕,我會護著你的。”
美貌的少年楚楚可憐,洛毅不知不覺地,便將少年護進了心裏麵。可他從沒想過,昨夜還在枕邊說愛他的人,如今竟坐在勝者的王座上俯視著他,眼神是從未見過的冷漠。
“都是……騙我的?”
洛毅壓下眉心,沉沉問道。
“不然呢。”
亞當嘴角一挑,笑容中帶著幾分明顯的譏嘲。
“所有的一切……都是?”
……也包括那句愛我嗎。
洛毅啞聲問著,但卻並沒有把那後半句問出口。
亞當的表情微不可見地僵了僵,但又很快便被輕蔑的冷笑掩蓋了過去。
“所有的一切,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