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提笑嘻嘻地豎起大拇指指向燈火通明的常青樓:“這不是給二小姐白衣送酒來了嗎?”

白衣送酒是指重陽節時陶淵明欲飲酒卻家中無酒,恰逢晉王遣白衣使者送酒來的典故,夫子說此詞多用來指代雪中送炭,遂心得願。

暮念歌笑他:“哪裏學的新詞?還學會引經據典了?”

張提得意洋洋:“前幾日從學堂偷聽來的,沒用錯吧?”

暮念歌點點頭:“倒也不算用錯。那些女子都是你找來的?”

“大小姐每年都請醫館辦義診,這些都是受過大小姐恩情的。她們聽到能救大小姐,就都來了!”

爹爹和沈夫人自小便教導他們要一心向民,那些“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詩句被阿姊記進了心裏。

吃食上不能隻幫一陣,但一年一次、一次一月的醫館義診還是很有幫助的。

她明白為什麽大都是女子。

常青樓女客少,她即便是救出阿姊在樓中也容易被發現。

現如今樓中半數客人皆為女子,她二人混入其中,逃脫的幾率便會大幅增加。

暮念歌不知怎麽,突然感覺鼻子很酸,眼淚一下子就湧上眼眶。

她哽咽地說:“替我多謝她們。”

“二小姐這是說的哪裏話呀!大小姐菩薩心腸,不該有如此下場。”張提說完就跪在地上對許昀一拜,“許少俠,您的英雄事跡我都聽說過,請你一定要救大小姐於水火!”

說完就要連磕三個響頭,剛磕下一個就被暮念歌和許昀一起拽起來。

“行俠仗義本就是我等分內之事,更何況我也敬佩朝顏姑娘的為人,自當竭盡全力。”

“許少俠,我打聽到常青樓上次花魁此番時,那客人是上到頂樓的第一間屋子裏。”

暮念歌戴著麵紗和許少俠在常青樓中走動到四樓。

常青樓總共有五層樓,五層樓呈環狀,樓中中空,不論在幾樓都能看到下麵一樓中間高台上的歌舞表演。

一樓是散客,二樓是客人吃飯喝酒的小間,三樓和四樓則是妓女和小倌的臥房,五樓守衛森嚴,聽說是幾位花魁的居所。五樓的房間從外麵看上去和四樓沒有不同,隻是走廊上守衛更多些。

但是整座樓內人的衣衫上有所分別,樓層越上,他們的衣裳配飾看起來越金貴。

“一個青樓竟然還分出個三六九等。”暮念歌嘀咕一句。

因為名義上是來逛青樓的,故而許昀並沒有帶清昀劍,還換了身黑色錦袍,頭上插了一支羊脂玉簪。

歸海晟剛入夜便來此處的散座盯著,若不是那身裝扮是他借給許昀的,他都差點沒認出來人。

許昀靠在欄杆上看樓下歌舞,噙著笑意接暮念歌的話:“就因為分了這三六九等,高處的貨物才能更容易賣出好價錢。”

“人怎麽能和貨物相比呢?”

樓下的歸海晟抬起頭像樓上看了一圈,放在桌子上的食指敲了兩下桌麵。

“在這些人眼中,什麽都能是貨物。”許昀直起身,伸手搭上暮念歌的肩膀,“我們上樓瞧瞧樓裏最好的?”

暮念歌挑眉,點頭應了。

二人擠入人群中,向五樓走去。

上五樓的樓梯處有守衛看管,暮念歌走過去將一塊碎銀投入樓梯口的箱子裏,守衛便請二人上了樓。

上樓沒走幾步,就被迎麵而來的南啟笙推入旁邊的一間屋內。

先前打聽過,五樓是幾位花魁的居所,暮念歌被推進去後就四處打量。屋內裝橫像二樓的小間,安安靜靜的一個人也沒有。

“不是說五樓都住著花魁嗎?這怎麽沒人?”

“這五樓隻有三間是臥房,其他的都是二樓那種給客人用的。”南啟笙回完,轉而問,“你怎麽就這麽大搖大擺地上來了,你不想救你阿姊了?”

暮念歌翻了白眼:“增加的守衛那麽多,個個都是高手,我就算是裝扮了也救不出阿姊吧?”

“那你?”

“念歌說,我二人不如明目張膽地進來探查,吸引注意。”許昀話隻說了一半就閉口不言,但南啟笙也聽出了言外之意。

他雙手抱拳:“那便祝你們馬到成功。”

“承你吉言。”

三人出了屋子,南啟笙突然想起什麽折返:“對了,之前見到小王爺也來了,就在那邊的隔間裏。”

暮念歌麵無表情地嗤了一聲:“他怕是到嘴的鴨子突然飛了,不甘心吧。”

南啟笙再未多言,禮後離開。

阿姊今年十七歲。

按理說,阿姊這般的姑娘,及笄時求娶之人當是趨之若鶩、數不勝數。可當今聖上在及笄禮那日一道聖旨將人許配給了這位康小王爺,讓所有世家公子望而止步。

康小王爺比阿姊大四歲,去年剛及冠。為人風流、處處留情,這幾年收入府中的鶯鶯燕燕不知凡幾。

但畢竟是皇上安排的親事,總不能抗旨。結果人家去年及冠後提都沒提婚約一事,把阿姊又晾了一年。

眾所周知,小王爺從來沒將這個婚約放在心上。

前些日子阿姊生辰宴,小王爺可是自己帶了姑娘赴宴的,阿姊也沒說什麽,倒是當日剛和父親吵完架的蕭歲歲給了小王爺好大一個下馬威。

而如今暮念歌如此說,也不過是對小王爺有看法,故而隨口編排他罷了。

畢竟她都曾在小王爺麵前誹謗過他,更不差這背後幾句了。

不過這句編排倒是給她提了個醒。

阿姊怎麽說都是同他定過婚的,還是聖旨。

暮念歌轉了轉眼眸,當即帶著許昀去找方才南啟笙所指的隔間。

離得近了,便聽見男女調笑的聲音從門板後傳出來。

“美人若是不喝,那豈不是不給本王麵子?”

“咣”的一聲,暮念歌將門猛然推開,故作驚訝狀:“呀!原來是小王爺在此處啊!真巧,我有事想與您商量商量。”

屋內隻地上有一鋪地榻,塌邊放著一件銀珠色的狐裘鬥篷,被花團錦簇般圍在中間的便是康小王爺。一身銀色錦緞蛇紋長袍,頭上頂著青玉薄冠,腰間是金子做的康王令。

許是因為去年剛及冠,小王爺的臉看起來肉肉的,看起來像是十幾歲的孩子。

“暮念歌,你好大的口氣!你以為你想與本王商量,本王就要答應嗎?”小王爺將手中的酒杯重落在桌上,杯中的酒被放下的力道震出半數。

“小王爺當然會答應。”暮念歌伸手在自己的頸間比量了一下:“畢竟——我想與小王爺商量的,可是頭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