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念歌紅著眼睛地走上殿,將常青樓一事和盤托出。

魏凜鬆在幾年前曾納過一位青樓女子的事情並不是什麽秘密,但是他暗中賣下常青樓送給這位孫姨娘,卻無人知曉。

常青樓的賬簿和孫姨娘的證詞都將魏凜鬆私自營商、偽造借據,逼良為娼等罪責釘死。

魏凜鬆這時才慌了陣腳,他萬萬沒想到家中的金絲雀也會咬人。

“稟告聖上,魏大人在幾日前曾叫民女做了一份梅花糕!民女惶恐,從來沒有想過那梅花糕會害人性命!”

魏凜鬆還想辯駁,卻被皇上拿那常青樓的賬簿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皇上幾句話將魏凜鬆定罪,處以抄家流放。

魏凜鬆慌亂地喊著冤枉,目光在殿中胡亂地看,最終定睛在左邊為首的葉丞相身上:“丞相大人!你快幫我求求情!我是被這兩個潑婦冤枉的!”

皇上淩厲的目光瞬間掃到葉丞相身上。

葉丞相當即鞠躬稱讚:“皇上盛名!”

魏凜鬆至此泄氣,呆坐在地上。

他明白過來,這是事情敗露,他被當做無用的棋子舍棄掉了,就如同他那沒用的女兒一樣。

孫姨娘因作證有功,暮念歌又為其求情,故而被赦免。

而暮樞密使裏通外國一案,魏凜鬆身為原告還需留在天都,流放被延期。

早朝散去,暮念歌和孫姨娘走出大慶殿,站在殿前廣場上看被殿前司押走的魏凜鬆。

二人終於鬆了口氣。

“可惜夫人和小姐看不到這一天了。”

孫姨娘拿著皇上當庭讓魏凜鬆簽下的放妾書,回首望向北方的瓊樓玉宇,有淚從她的眼中滴落到地上。

那邊是後宮的方向,她在看魏姐姐最後居住的地方。

暮念歌問:“方才在殿上,你為什麽不將夫人的死因也一同說出來?”

孫姨娘抹去臉上淚痕,將手中的放妾書疊上:“說出來有什麽用呢?這麽多年過去,已經沒人在意了不是嗎?”

她抬起頭看向暮念歌:“隻要魏凜鬆付出代價就足夠了。”

孫姨娘邁步離開,跟在快要走出廣場的眾臣們身後向宮門走去。

孫姨娘名采薇,年幼時被拍花子拐走,不遠萬裏帶到天都賣進常青樓,從小在青樓裏長大。

她對父母的記憶很單薄,隻記得他們都是很和善的人。

更多的,是剛到常青樓後在地窖裏那暗無天日的那段日子。

剛買來的小姑娘有叛逆心,還想著回家。老鴇便叫人把她們都關在常青樓的地下,每天隻給一頓飯吃。

有人妥協聽話了,便帶出去選給常青樓的小娘做丫鬟,學技藝。天都會來逛青樓的都是有錢人家,其中有一部分人喜歡會詩書的姑娘。

孫采薇被賣到這裏的時候是六歲,會背四書五經、唐詩宋詞,故而在一眾幹癟的小姑娘中脫穎而出。

采薇是被當時的花魁娘子挑走的,娘子教她琴棋書畫、教她禮儀道德。娘子教她想要好好活下去,不僅要藏拙,更要隱鋒。太過無能會受苦,鋒芒畢露又難以脫身。

娘子在幾年後得了病去世,老鴇隻叫人拿涼席一卷扔到郊外了事。她將娘子偷偷攢給她的錢塞給辦事的人,請他們將娘子好生安葬。

她覺得娘子說的對,便一直謹記娘子的教誨。她在常青樓的這些年沒有受很多苦,離開時也因為隻是平常小娘中的一個,而沒有被多加阻攔。

她被收入魏家可以說是偶然,但也不全是偶然。

魏凜鬆不過是她眾多客人中的一個,而讓她看入眼決定進魏府的,是他那溫文爾雅的夫人。

采薇曾在逛街的時候撞見過那位夫人,夫人認得她,卻沒有刁難她。

在常青樓待得久,她不相信男人。

她從小到大想到的脫身途徑,覺得最好的就是找一家這樣的夫人,不會為難她,她去好好伺候她。

夫人自然是對她極好的,把她當做親妹妹看待。因著夫人,那位魏家的大小姐也從來沒有對她甩過臉色,隻是一開始叫她“二娘”時不太適應。

如果她當年沒有被拍花子拐走,她應當——也是如大小姐這般,可以學很多書,認識很多人。

也會喜歡上那樣一個清朗俊秀的公子。

剛進入魏府的那幾年,是她記憶裏最美好的日子,卻全都斷在這位並沒有把她們當做家人的魏老爺手中。

孫采薇來到天牢探望時,因為暮遲中毒一事,天牢看守森嚴,還從別處調了位女官來搜身。

她什麽也沒帶,空著手進到牢房中。

昏暗、靜謐,和地窖比起來,有稻草,有燭台,有窗戶。

魏凜鬆見她那副閑庭若步的模樣,輕哼一聲:“你來此作何?”

“來看看你落寞的樣子。”孫采薇拂去桌子的塵灰,麵對著靠著石鋪的魏凜鬆坐下來。

“老夫閱人無數,沒想到最後竟然栽在你這種賤人手中!”

孫采薇沒有接他的這句話,反而另起一個話頭:“暮大人一案還未審理,你的流放日子被延期,真是好可惜。”

她彎下腰俯視坐在地上的魏凜鬆,牢房中並不多的光在她的臉上投下陰影,她勾起嘴角:“不過我請暮小姐替你向聖上求情,隻留你一個人在天都等候就可以了,其餘人明日流放,早流放早自由,包括——你唯一的兒子。”

魏凜鬆神色一變,怒從心中起,當即就要撲過來,卻被孫采薇一腳踹回去。

他的腰磕在石床的邊緣,一時疼得動彈不得,隻能口中謾罵哀嚎。

孫采薇也不說話,隻撐著臉看著他無能怒吼,看著他漸漸落下氣勢來。

“你為何不能放過我?他也是你的骨肉啊!”

“我為何?”孫姨娘起身拽起他的領口,“那你又為何不肯放過夫人和小姐呢?若不是小姐尚在宮中,你不能倒。您以為你能活到今日嗎?

“青柏是我的兒子,可從他記事起你便將他與我分開,將他教導成你的模樣。我問問你,除了他是我生出來的,他還有哪一點算得上是我兒子?

“人作孽,天在看,還有報應在後麵等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