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念歌也曾打聽過,狀告他爹之人乃葉丞相手下的中書侍郎。葉丞相此人不論朝上朝下都與她爹不和,任誰揣測都會覺得此事與他脫不了幹係。

她爹是皇上的人,皇上自然是信他的。

可惜那日人證物證聚在,宴上還有不少江湖義士在場,隻得先將她爹關押,容後交予大理寺審理。

暮念歌行至拐角避風處,暮家的馬車於此等候。

隨行的丫鬟竹月見她如此模樣,擔憂地迎上來。

“你快回家讓阿姊去請大夫,就說爹爹生病了,腹痛難忍還一直幹嘔。”暮念歌打斷她要說的話,“以防那獄卒不讓大夫進,我去宮中找皇後娘娘請禦醫。”

竹月一聽,應下後就往城東跑。暮念歌則上了馬車,車夫禦馬向宮門駛去。

按常理說,皇後娘娘可不是一介罪臣之女想見就見的。

暮念歌此行的把握,一是爹爹素來與皇上親厚,皇後娘娘每次看見阿姊也會讚不絕口。二則暮家與鎮國將軍府交情深厚,她與阿姊從小常受將軍夫人教誨。即使皇後娘娘不考慮暮家對朝廷的貢獻,也會看在鎮國將軍的麵子上見她一麵。

不過如果連宮門都不得入,就要再想其他方法。

暮念歌坐在馬車中,聽著觀天樓報時的鍾聲連敲五下,已到了辰時。

她出生時母親難產去世,家中內務都是阿姊跟著交好的鎮國將軍夫人習得。

暮念歌平時不忍阿姊辛勞,便也會注意一些家中瑣事,故而她知道天都中大戶人家乃至宮廷的食材都是由商販於辰時送到各府後門。

如果宮門處的守衛不讓她進,她倒是可以找到給禦膳房送食材的商販,通過這條路混進去。

天牢處寂靜,是因為離熱鬧的街道隔了一條街。宮門較之更甚,目之所及除卻暮府馬車,就隻有宮門的兩位凍得手臉發紅的侍衛。

暮念歌不大記得這兩位是誰,但他們是認識暮念歌的。

鎮國將軍府的長女自小在天都軍營裏長大,專攻長槍與箭弩。

去年及笄時已在天都無敵手,比武那日,不樂意默書的暮念歌跟在蕭歲歲進入軍營看了全程。

天都的城防軍無不認識那位名滿天都的“小將軍”,連帶著暮念歌也在城防軍中混了個臉熟。

前不久鎮國將軍準允蕭歲歲一同遠赴邊疆,小將軍臨走前特意請求大家對暮家姐妹多加照顧。

暮念歌下馬車,行至宮門前作禮:“暮家二小姐暮念歌求見皇後娘娘,煩請通報。”

兩個侍衛回禮,有一人進宮通報。少頃後,皇後身邊的女官鳴珂跟在侍衛身後來到宮門口。

暮念歌隨著鳴珂前往長樂宮,入殿時,殿中除卻主位的皇後娘娘,還有一位女子坐於右側。

那女子身體單薄,氣質如空穀幽蘭、自成一體,未施粉黛卻不遜色宮中三千佳麗。

她見暮念歌進來,起身告辭。

“禦醫開的藥魏妹妹可要盯著吃,身體早點好起來,也好早日為皇上開枝散葉。”皇後娘娘囑咐道。

“謹遵娘娘教誨。”女子出殿時目不斜視,與踏入門口的暮念歌擦肩而過。

那是宮中的魏才人,比暮念歌隻大幾歲。去年入宮後便體弱生病,聽說是憂思過度,心有鬱結,一直用禦醫的藥將養著。

狀告樞密使裏通外國的,就是她爹。

暮念歌向皇後跪禮:“民女見過皇後娘娘。民女的父親於獄中生病,腹痛難忍,嘔吐不止。那獄卒置之不理還將民女驅逐,請皇後娘娘賜父親看病,救他性命!”

皇後娘娘放下手中的茶盞,垂眸打量著眼前的人。發型妥當,但很明顯是在路上重新梳妝的,沒有往日裏精致。裙擺上有髒汙,有水漬,看起來確實是被人欺負過的模樣。

“朝堂之事,本宮一介婦人尚且不得插手,更何況天牢?”

暮念歌心中一窒、焦急地抬頭,還未等說話,皇後便抬手止住:“隻是還未聽說哪條律法規定,天牢中人病重,無需醫治的。”

暮家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皇後是知曉的。自從樞密使入獄,皇上便夜夜難眠,總在像該如何查清此案,還他清白。

“鳴珂,你去天牢吩咐一下,就說皇上很重視此案,莫出紕漏。”

“是。”

暮念歌喜出望外,連連叩首:“多謝皇後娘娘!多謝皇後娘娘!”

鳴珂和暮念歌各乘一輛馬車趕到天牢門口時,門口正聚集了一群人在對峙。

遠望而去隻能看到兩位高挑少俠的身影立於後。

其中一位眼窩深遂、右眉高挑、昂首看人,明明是男子卻非要拿一把女兒家的白色絨扇,看似風流不羈之人。

另一位劍眉星眸,眉宇間自有浩然正氣,氣度不凡。長發束起,玄色衣裳,雙手抱臂。懷中有一柄手柄上刻著“清”字的黑鐵長劍。

有腳步聲近,他眼眸一動,淩冽的目光掃過來人,在看到暮念歌時收起鋒芒。

這兩位是在朝宴前,暮念歌於城中認識的兩位少俠。前者是江湖名醫門派虞燕錄的少主歸海晟,後者是以“俠義”名滿江湖的清岑山莊少莊主許昀。

待走到近處,才發現兩位少俠身前還站著一位女子與回府報信的竹月。

那女子與暮念歌有幾分相像,穿著和暮念歌同色的襖裙。即便是蹙起眉頭一副惱怒的模樣,也瞧著溫善而不是銳利。她脊背挺直如鬆柏,舉止禮儀皆如同用鐵尺一分一毫丈量出來的。

“百善孝為先。如今朝顏雖不能懷橘遺親、百裏負米,可又怎能看著父親在獄中因病受痛而無所作為?還請各位官差大人通融,讓大夫進去給父親診斷。”

獄卒哪裏聽得懂什麽懷橘遺親,隻擺手趕人道:“說了不行就是不行,此處是天牢,不是暮府,哪能你家說來就來?”

“阿姊!”暮念歌小跑到那女子身邊,女子看起來溫婉鎮定,但緊鎖的眉頭在轉過來看見她身邊的女官鳴珂時才舒展開。

鳴珂走過來,亮出宮中的牌子。

“傳皇後娘娘話,樞密使一案牽扯甚廣,皇上很重視,莫要在查清之前出任何紕漏。否則——定要你們一一過問!”

原本還囂張跋扈的獄卒頃刻間便跪在地上連連應聲,一刻鍾前還將暮念歌扔出來的那位連忙叫人去請大夫。

歸海晟昂著脖子上前一步攔住,手中的絨扇一搖一擺:“不用了,虞燕錄少主在此,你還能請來宮中禦醫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