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念歌睜開眼,眼前是一片草葉,手腕處有人攥著她,那隻手的虎口與五指上有一層厚繭。

她轉過頭,看見身邊是一位和她一起躲在樹叢後的女子。

此女子紅綢綁發,巧釵鷹羽,穿著一身磚紅色的窄袖衣裳。裙長至小腿,又有短靴長褲,昭然一副行武著裝。

“南巫愈發跋扈,我走之前曾擊退過一隊騷擾附近村莊的南巫軍,這仗怕是很快就要打起來。”

樹叢那邊傳來一道雄厚的聲音,又陌生又熟悉。暮念歌偷偷扒開樹叢,從縫隙中往那邊的涼亭中看。

涼亭前正站著兩個男人,其中一人上著朱裳,領間加垂白羅地方心曲領。下穿緋色裙,束以大帶,帶上係有雜花暈錦授,是她的父親暮遲。

另一人與暮遲著裝相同,隻身材更魁梧些,因常年征戰膚色偏黑。離這麽遠都能瞧見他眉間皺成一個“川”字的愁苦表情。

這人便是在前幾日剛剛趕回天都的鎮國將軍——蕭遠。

“南巫對我大楚蠢蠢欲動多年,近日動作囂張定是有了新的機遇,你再回荊州可要多加小心。”

“打了也好。此次我定要打得南巫大傷元氣,讓他們幾年內不敢進犯我大楚。這樣我也好有機會回天都陪陪夫人和兩個孩子。”

暮念歌正聽得入神,身邊人突然站起一聲爆喝:“我也去!”

暮念歌的手腕被她攥著,她被拉得一起站起來,表情有些慌亂。

她也是第一次偷聽卻被迫自爆。

蕭遠神色一凜,暮念歌覺得若不是此處偷聽的是他們,隻怕下一秒就會被大將軍製服在地。

但蕭遠看清來人,眉間卻皺得更深:“歲歲?你一個小姑娘參合什麽?”

蕭歲歲走上去,全然忘了自己還攥著一個人。暮念歌被迫跟過去,無辜地對同樣皺起眉毛的父親眨眨眼,伸出手捏住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什麽都不會說。

暮遲搖搖頭,而旁邊的蕭家父女已經爭執起來。

“我習武藝為的就是保家衛國!您不能因為擔心我就不讓我上戰場!那我與蕭年、娘親也擔心你,你能拋下邊疆回來嗎?”

“刀劍無眼,你今年才十五,一個小娃娃去了那戰場什麽都幫不上!”

“我知道戰場凶險!可我如果一直生長在天都,我永遠都不知道該如何解決那些凶險!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啊父親!”

“我不需要你的力量!”

“可父親,我也不想看著你獨自在外廝殺,而我空有武藝卻什麽也幫不上!我不想再像娘親那般,每日在家擔驚受怕。怕等來的,不是捷報而是訃聞!”

“你!”

二人爭執得慷慨激昂,眼看著蕭遠被蕭歲歲氣得都抬起了手,蕭歲歲卻將脖子一梗,大有一副今日就算你打我我也要說的架勢。

暮遲連忙攔住蕭遠抬起的手,這畢竟是親閨女,若是真打了肯定又會心疼。

“哎哎哎——蕭兄你這氣性越發的大了,歲歲也是一片丹心。她去年在天都軍營中連挑十位將軍不敗,我看就算是和你手下的副將對上也是不逞多讓!”

蕭遠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兄弟竟然幫著這個叛逆的女兒說話,看向他的眼睛怒目圓睜,宛若暮念歌掛在窗前的那幾隻銅鈴。

暮遲說完了蕭遠,又轉頭看向那個性格和蕭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姑娘。蕭歲歲吃的多又練武,個子隻比他矮上半尺左右,隻怕再過幾年就要長到同他一般高了。

“歲歲你也是,說什麽不吉利的話!你父親沙場征戰數十年,那次不都是捷報連連?”

蕭歲歲從小和暮念歌姐妹在一處,也算是被暮遲看著長大的。

對這個雖為武將,卻看起來文質彬彬宛若文臣的伯伯說不出重話,隻扭了頭嘀咕:“也不知道三年前是誰一身傷的,嚇得聖上都要把整個禦醫署送去萊州。”

“你個逆子!”

暮遲眼看著兩父女又要爭執,忙向暮念歌使眼色:“念歌你怎麽還在這兒啊?怎麽能留你阿姊一個人在前院接待客人呢?”

暮念歌接收到父親的信號,連連點頭抱住蕭歲歲將人拖走。

“對對對!怎麽能留我阿姊一個人忙前忙後呢!我和歲歲這就去幫忙!”

暮念歌可沒有蕭歲歲那每日五更起來練武的習慣,她哪裏拖得動高她一個頭的蕭歲歲?

好在蕭歲歲在此事上也不執拗,見父親正在氣頭不好說動,便借著這個台階隨暮念歌離去了。

待繞過幾處回廊走遠,暮念歌回頭確定看不見涼亭後,才轉而對蕭歲歲道:“你怎麽和蕭伯父爭執起來了?他也是擔心你啊。”

蕭歲歲歎口氣:“我當然知道他這是擔心我。若我武藝不精確實幫不上忙也就罷了,可前幾日我與許少俠的比試你也看到了,軍營中的那十位伯伯並沒有讓我很多。我有這身本領卻像個金絲雀般養在天都,我也不求天高海闊,我隻是也想為保衛國家出份力嘛。”

暮念歌從小便知道蕭歲歲的誌向,此時隻能點點頭:“朝宴還有幾天,這幾日等蕭伯伯氣消了,你讓沈伯母去勸說試試?”

蕭歲歲停住腳步想了想:“可那樣的話,我就要先勸說好她才行啊?”

“可若是沈伯母不同意,你忍心看著她心痛嗎?”

蕭歲歲想了一下若是她娘親不同意而她卻非要離開的場麵,點點頭:“不忍心。”

“暮姑娘。”

二人轉頭看去,是她們方才提到的許少俠許昀。

蕭歲歲用手臂碰了暮念歌一下,對二人說:“我現在就去和我娘親說,你們一起去前院吧。”

說完便與她二人告辭離去。

此時的暮念歌才是第三次見許昀,雖然沒有第一次布莊門口偶遇時的手足無措,也不像送阿姊生辰宴請柬時的忐忑不安。但讓她和許少俠僅有一肩之隔走在一起,她還是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

想要上揚的嘴角壓了一遍又一遍,就在她覺得這樣不行得找點話說時,許昀率先開口了。

“念歌。”

不是吧?第三次見麵就叫得這麽親切嗎?是不是我聽錯了啊?

暮念歌向身邊的許昀看去,卻發現許昀仍然目視前方,好像並沒有在叫她。

“你剛剛在叫我嗎?”

她看見許昀轉過頭,雙唇一開一合:“念歌。”

她應道:“我在呢許少俠。”

卻不想許昀卻置若罔聞,仍舊看著她再次呼喚,且一聲比一聲急促:“念歌。念歌?你醒醒啊念歌。”

暮念歌睜開眼坐直身體,眼前是蹲在車裏輕聲喚她的許昀,許昀身後是撩起車簾的紀庭。

“念歌,我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