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海晟用指尖夾著那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條,往暮念歌的方向遞了遞。
暮念歌疑惑地看了看周圍,鹿呦呦毫不見怪地自己抽了個凳子在倒水喝,許昀則抱劍站在她旁邊。
她指了指自己,歸海晟和許昀同時點了點頭。
暮念歌將紙條接過來打開,裏麵寫著“南巫商隊已於昨日入住西市的黎江客棧,另一方尚未出現。”
她睜大了眼,原來那個秋老板就是傳說中的“情報販子”!
真是大隱隱於市啊!
暮念歌在話本裏看過許昀和歸海晟買過幾次情報甚至賣過一次情報,但買賣情報的過程都是一筆帶過,並沒有仔細寫清那情報販子是什麽模樣,如何交易。
現在想來,話本中沒有細寫都是在為這些人掩飾。
暮念歌回想秋老板剁肉的刀法:“怪不得那個秋老板的刀法瞧著比天都幹了十年的屠戶還利落。”
許昀笑笑:“那是你的錯覺。若說她的刀法比幹了兩三年的屠戶好倒是真的。十年屠戶,放在一起比還是比不過的。”
門突然被敲響。
“客人您要的瓜子。”
暮念歌想起樓下的紀庭。
歸海晟打開門又關上,再轉過身,手裏已經拿著一疊剝好的瓜子瓤。
暮念歌看著歸海晟將瓜子放到桌上,問:“這瓜子是有毒嗎?他為什麽不自己吃?”
許昀回答:“紀庭吃瓜子容易長蘚,不能多食。”
暮念歌抓了一小把瓜子瓤放入口咀嚼,心中感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鹿呦呦問。
“先觀察一下南巫商隊,最好是能找機會靠近,打探出他們要和肅王做什麽交易。”許昀回。
一間房裏有兩個塌,暮念歌正好和鹿呦呦一人一個。
許昀和歸海晟就住在她們隔壁的地字三號間,兩個屋緊挨著,有什麽事兒也能立刻知會上。
當日晚些時候,同糖醋排骨一起送來的還有暮念歌嫌沉而放在洛陽客棧沒有帶走的包裹。
她當時想著她與許昀二人輕裝便行快去快回,故而隻帶些必需品,其他全都留在了洛陽。
她還以為得等事情結束,回清岑山莊才能拿到呢。
糖醋小排被鹿呦呦留了一部分,其餘的被她送去隔壁,暮念歌則打開自己的包裹去看少沒少東西。
她的包裹裏裝了兩件春裝一件夏裝,不過都是世家小姐的裝扮,如今倒用不上。
再有就是有個小包裹,裏麵裝著些金銀細軟和首飾。
暮念歌打開小包裹仔細數了數,發現小包裹最底下有一個巴掌大的紅色帖子。
這小包裹是阿姊準備的,暮念歌之前隻打開略微看了一眼便合上了,她也是第一次見這個帖子。
她把那帖子拿出來,那帖子不僅是全紅,上麵還貼了一些金箔。
封麵上寫著“生辰貼”三個字,字跡娟秀中透著豪放。暮念歌沒見過這種字跡,但她看著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帖子打開來,裏麵是一個比她大了四歲的一個正月的生辰八字,再無其他。
阿姊不會無緣無故塞一個無關緊要的生辰貼給她,還放在這麽重要的位置。
生辰貼又名庚貼,是用作男女定親時,雙方合對生辰八字的帖子。
阿姊身上有聖上下的婚約,若是之前定過親,爹爹一定會向皇上稟明的。
小王爺的生辰也沒聽說是在正月。
莫不是她的婚約?
暮念歌回想,這十幾年記憶裏並沒有人和她提過婚約,也從未見過生辰貼,莫不是傳說中的娃娃親吧?
若真是她的娃娃親,那她豈不是更不能同許少俠在一起了?
呸呸呸!就算沒有娃娃親,喜歡許少俠就要同他在一起嗎?
暮念歌暗自糾結,恨不得現在就飛回天都好好問一問阿姊。
隔壁開門的聲音響起,暮念歌連忙將生辰貼放回原位收好。
她拿起這幾日用的包裹裏的東西時,一小塊殘缺的布料掉到地上。
暮念歌彎腰撿起來,是那個殺手的暗紋布料。
鹿呦呦進來將門關上,見暮念歌手裏捏著那塊布料若有所思。
她坐到桌子前拿起筷子邊吃飯邊問:“可是想到什麽了?”
暮念歌搖搖頭:“我平日裏沒太注意這些。刺繡還好,這暗紋若不靠近難以察覺,一時還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吃完飯再想吧。”
“好。”暮念歌將布料放好,也走到桌前入座,“等吃完飯我給我阿姊寫一封問問,即便她不記得,她身在天都也好找一些。”
她夾了一口糖醋排骨,排骨燉的軟爛,糖醋味道剛好不膩口。
鹿呦呦說:“會不會是天都那位府上的衣裳?”
路上他們約定,不直呼肅王的名諱,以防隔牆有耳。
一旦提及,全都用“天都那位”代替。
暮念歌搖搖頭:“我見他和他府上人的次數屈指可數,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是,不過可能性很大。”
等吃完,暮念歌鋪了紙張將事情寫明,又詢問了阿姊生辰貼一事。
生辰貼部分的內容是用普通的筆墨寫的,其他的暗紋圖案和最近行程則用了另一種方法隱藏字跡。
寫成後與生辰貼部分兩張合為一張,不仔細看並不能看出那紙張有兩層。
而後暮念歌在寫封麵時,故意在右下角多點了一點墨,用於告訴阿姊有隱藏起來的內容。
上一封給阿姊的信不知她有沒有回,回到了哪裏。
若是回了,應該是送到清岑山莊了吧。
自己短期內怕是看不到那封信了。
等到晚膳時候,四人喬裝打扮後,裝作廣陵的一些比平民稍微有錢一些的富家子弟去秋老板說的黎江客棧吃晚膳。
黎江客棧坐落西市的南部,膳食相較別的店鋪都別有風味。
暮念歌嚐了一口菜,一下子就想起巫女那群人烤的肉。
她看向許昀,許昀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歸海晟看著這兩人在自己麵前眉來眼去的,忍不住問:“怎麽了?”
許昀低下頭,將聲音壓低到隻有他們四個人能聽見的聲量,回:“這家店是南巫人開的,至少廚子肯定是。”
歸海晟也夾了一筷子,確實和平日吃的楚國菜略有不同。
不過楚國地界口味眾多,若不是吃過南巫菜的人,隻怕分辨不出這是南巫味道。
“你們什麽時候吃的南巫菜啊?”
歸海晟狐疑的目光在二人臉上來回移動,暮念歌低下頭專心吃飯。
她想起許昀當時靠在她身上的情景。
許昀給他夾了滿滿一碗:“快吃,再不吃就涼了。”
四人吃到一半,有一個小姑娘從樓上走下來。
墨染的野生眉,靈動的杏眼,穿著一身水藍色齊腰長裙。
她的目光在一樓大堂掃了一遍,而後走到櫃台拿起貔貅上麵的一枚銅錢擺弄。
“掌櫃的,今天想吃烤羊肉。”
黎水客棧的掌櫃是個毛發茂密的中年男子,最有特點的是他那一把絡腮胡,居然編了個麻花辮用小繩子綁好。
特別有特色。
小辮子掌櫃麵露難色:“這位姑奶奶,我們客棧這小本生意,上哪裏給您弄烤羊肉啊?”
小姑娘甩手將銅錢丟到小辮子掌櫃的臉上:“我管你用什麽辦法?反正我今天就要吃烤羊肉,一個時辰後必須送到天子一號房。”
小姑娘說完,趾高氣昂地上樓去了。
她的動靜大,整個前堂的人都在看熱鬧。
她走後,小辮子掌櫃愁眉苦臉地擦了擦額頭的汗,有人看不過去出主意:“這小丫頭這麽囂張?掌櫃的,用不用我幫你教訓教訓她?”
那人看著還不到及冠的年紀,手邊放著一把長劍,與清昀劍有些相似。
大抵也是看許昀的英雄少俠話本而仿照的。
許昀的故事前幾年剛風靡時,帶起了一股練武風,不少富家子弟都拿著一把仿照的清昀劍在街頭砰砰鏘鏘地比量。
掌櫃的堆笑道:“多謝少俠好意,我畢竟開門做生意,和氣生財。”
“行,那我就不管這閑事了!”
暮念歌這一桌在看到那位小姑娘後就陷入了沉默。
現在其他三人的目光都直勾勾的落在暮念歌的臉上,似乎在等她給個說法。
方才那姑娘一出現,暮念歌便看著有些麵熟。
直到她走到櫃台,其他三個人也回頭看她的時候,她這才察覺那股熟悉感是那姑娘的眉眼與自己有幾分相似。
但相似之處不多,日日見她,對她極為熟悉之人才會發覺。
暮念歌舉起手:“我發誓我爹娘隻有我和阿姊兩個女兒。”
許昀給夾了一筷子孜然羊肉示意她吃飯。
一頓飯後,幾人回到城北的皎月客棧。
許昀四人去黎江客棧探查時,紀庭也沒閑著。
他在房間裏等了半天終於等到許昀等人回來,趁著樓道無人快速閃身進了許昀的房間。
“打聽到了。前日入住黎江客棧的隻有一隊商人,三男三女。其中三個女子住在天子一號和二號房,剩餘的三名男子住在地字開頭的房間。”
鹿呦呦問:“三個女子大概是多大年齡?”
“兩個十四十五的,一個二十左右。”
南巫人與肅王做交易的話,為什麽要帶兩個小姑娘呢?
若是有什麽大才能也罷,可方才看到的那個天字一號房的小姑娘瞧著一身的脾氣,也不會武功。
暮念歌回想之前巫女說的話。
巫主是打算將她送到楚國來做交易的,但時間這麽短,巫主肯定抓不到她再送來。
又或者……是原本打算控製她的時候,被她逃了?
那巫主沒有長公主做籌碼,難不成找個替身與肅王交易?
公主……
七公主!
暮念歌激動地站起來:“我知道那個小姑娘是誰了!”
“是誰啊?”
“南巫的七公主!”
鹿呦呦疑惑:“依據呢?”
暮念歌情緒激動地抓住許昀,手舞足蹈地指了指自己和他:“我們之前不是失蹤了一段時間嗎?那段時間是我倆陰差陽錯進到了南巫地界,被他們的長公主抓走了!”
暮念歌將巫女的事情大致講了一下,隱去了其中細節,著重講了巫主打算拿長公主交易的那段。
“南巫隻有兩個公主。長公主既然不在皇城,那巫主如果想交易繼續,隻能拿七公主充數,誰知道他允諾肅王時有沒有特別說明是哪位公主呢?”
歸海晟瞥了一眼暮念歌因激動還握住許昀的手,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說的有道理。你們失蹤的那幾天還發生什麽事兒了?”
暮念歌被問得卡殼,自己也懷疑自己是不是忘了什麽。
“沒有……了吧?”
她遲疑地看向許昀,許昀的目光從暮念歌身上移開,對著歸海晟認真道:“沒有了。”
歸海晟不死心。
“除了這些大事情,有沒有什麽小事情,比如你們怎麽落到長公主手裏的?你們怎麽從南巫跑回曲水鎮的?你們借住在鎮民家裏就沒發生什麽?孤男寡女暗生情愫也……”
他的話逐漸圖窮匕見,暮念歌當即紅了一整張臉轉過身。
許昀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一字一頓:“沒、有、了。”
歸海晟目光在許昀紅彤彤的耳尖和暮念歌的背影上遊移,挑眉應了一聲“啊”,神情卻在對許昀說“你看我信嗎?”。
暮念歌臉上發燙,心裏卻在懊惱自己為什麽反應這麽大,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而且她和許昀確實沒有什麽啊?不就是抱了一下,晚上在一個屋子裏休息過嗎?
那逃亡那多天,天為被地為床的,這不都是在一起休息的嗎?
當時那個場景許昀也不能睡到屋外去,那湊合湊合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我到底在害羞個什麽勁兒啊!
她心裏懊惱完,隻感覺如芒在背,好像大家都在看她一樣。
“還有別的事情嗎?沒有我就先……”
暮念歌的腳都抬起來準備回屋了,歸海晟一下子打斷了她回去的路。
“有!”
許昀瞪了歸海晟一眼,歸海晟“嘿嘿”一笑:“正事正事。”
暮念歌搓了搓自己的臉,轉過身來聽正事。
歸海晟正色:“今天那邊的情形你們也看見了。那六個人平日裏很少露麵,我們如果貿然接觸可能會讓他們心生警惕。”
“那你有什麽方法?”
許昀的手還搭在歸海晟的肩膀上,好似如果他的回答又整什麽幺蛾子的話,這個手隨時會做些什麽。
“非常時期,當然要用一些非常辦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