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念歌把他的手從肩膀上推下去。
少年讓出視線,她這才看到屋子裏還有另一個看起來與她現在的模樣有些相像的人。
應該也是用了易容術,隻是這個人的易容術要比歸海晟的拙劣一些,麵部在燭台的光下笑得有些僵硬。
“你可千萬注意別笑啊,你替她被嫁過去之後可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那個女子有些不耐煩地扇了扇手:“知道啦知道啦,公子你都交代好多次啦。”
暮念歌抿唇,沒忍住地問身邊的少年:“你從哪兒找的人?”
“青樓啊?不然誰家好姑娘願意為了錢來幹這檔子事兒?”
少年的語氣和表情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這讓暮念歌不禁懷疑七公主的這位情郎到底靠不靠譜。
“七姑娘!樓下居然有賣桂花味的甜糕!”
隨著靈瑤的聲音,房間門也在她手下被推開。
她走進來後看著屋內的三個人愣在原地,身後端案的靈雯已經跟著她身後踏進來了。
暮念歌轉著眼眸看看少年又看看門口,這怎麽有點像捉奸現場呢?
靈雯神色一凜:“這兩位是?”
那位女子掩住圓張的小口,聽起來有點幸災樂禍:“完蛋啦!還沒開始就被發現啦!”
少年將暮念歌一把抱起,踹開窗戶跳了出去。
暮念歌被他抱著跳上房梁。
她轉頭往許昀所在的雅間看,隻見石統領和許昀一前一後從窗戶追出來,窗口裏是已經喝趴的眾人。
鹿呦呦紅著臉也想追,跑到窗口處時身體一晃,頭暈目眩地根本走不動路。
歸海晟扶住她,也有些暈眩,沒有追出。
少年帶著暮念歌上躥下跳,一會兒在房梁,一會兒在街道上,一會兒又不知道翻進了誰家的窗戶,又從另一麵翻出去。
他對此處地形似乎熟悉的很,不一會兒便將石統領和許昀甩得不見蹤影。
“那位姑娘被留下不會出什麽事兒嗎?”
暮念歌被他的莽撞著實嚇了一跳。
少年腳下不停,聲音中帶著笑意:“她可不是普通的青樓姑娘,她能解決的。”
少年帶著她在坊間轉來轉去,暮念歌覺得附近的景致越來越眼熟。待到黎江客棧入目時,她才發覺少年竟又把她帶回來了。
客棧建在西街上,而客棧身後有眾多房屋。
少年趁著夜色,帶她進入到其中一間,暮念歌一落地就連忙遠離他。
少年拿出火折子將屋內的蠟燭點亮,看著她警惕的動作輕笑一聲:“這會兒怎麽想起男女有別了?當初甜膩膩的求我相救的時候你可不是這個態度。”
暮念歌眨了眨眼。
“我不是七公主。”
少年如意料之中的僵硬一瞬,隨後走過來摸上暮念歌的臉龐道:“你又要玩什麽把戲?你可是我親手從客棧裏劫出……”
他感覺到手下的質感不對,暮念歌將他的手打掉:“你放心吧,你家七公主現在很安全。”
少年收回手,好像並不在意七公主的安全,笑得意味不明:“哦?你們是從哪兒來的?竟然也盯上南巫商隊?”
“你如何得知他們是南巫商隊的?”
邊防戒嚴,那群南巫人既然能繞過邊境來到廣陵,自然有他們偽裝的本事。
若不是他們事先在秋老板那裏買到了情報,隻怕也不知道那家客棧裏竟然有南巫人。
那他是從哪裏知道的呢?也從情報販子手裏買的嗎?
可他為什麽要買這種情報呢?
屋子裏空****的,隻點了一盞蠟燭。憑借著昏暗的燈光,暮念歌看到少年將蠟燭放到屋中唯一的桌子上,而後靠著牆。
燭光剛好映在他臉上。
他似乎一直都在笑,究竟有什麽事情是能讓他一直這麽開心?不會是腦子有點問題吧。
暮念歌腹誹。
少年沒有回答她的話,他先是取下了腰間掛著的長劍放在桌上燭光下,然後神秘莫測地反問她:“你可認得這劍?”
不就是一把仿造的清昀劍嗎?
這有什麽可炫耀的?
暮念歌疑惑地走過去,燭光下的那把長劍更趨近於真實的清昀劍。
若非暮念歌曾近距離觀察過真的清昀劍,隻怕也會認錯。
莫非……
暮念歌豁然開朗。
少年看著她的神情以為她是把這把劍認成了清昀劍,當下自認為帥氣地挑了一下額間的一縷碎發。
“沒錯,我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人人熱愛的少年英雄——許昀!”
暮念歌配合著鼓掌:“我差點就信了呢。”
她沒有說謊。
小小少年意氣風發,拿著一把長劍幻想著去“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在他眼裏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沒有打不過的敵人。
三年前許少俠剛剛入世闖**江湖時,恐怕也是這副模樣吧?
小少年不信邪:“我真是許昀!”
暮念歌笑道:“你記不記得方才追你的有兩個人?”
他剛從黎水客棧的房梁跳下時回頭瞧過,確實是有兩個人追。
一個三十多歲,一個二十出頭。
小少年點點頭:“是有兩個。”
暮念歌道:“年輕的那個就是許昀。”
小少年皺起眉頭,仔細回憶了一下。前麵那個二十出頭的人手中好像確實拿著一把長劍,比他的仿製品還要像清昀劍。
江湖上拿著仿製品的人多了去,他認識的就有十數個,所以他當時沒當回事兒。
小少年繞著暮念歌轉了一圈,猜測她的身份。
“也沒聽說許昀身邊有不會武功的女子啊?你莫不會也是他從青樓找來幫忙的?”
暮念歌道:“你又不是許少俠的跟屁蟲,你怎麽知道他沒有?”
小少年這次沒理她。
暮念歌看著他突然停下來,這會兒他離得燭火遠了,臉上隻有零星的光。
不知道他琢磨了些什麽,突然裂開嘴笑得暮念歌心裏發毛。
暮念歌不打算和他繞彎子:“你又想什麽笑著這般可怖?”
小少年陰笑道:“我若是能利用你讓許昀乖乖聽話,豈不是也能名揚天下?”
“你……”
暮念歌看到小少年閃身而來,卻來不及躲閃,隻感覺後頸一痛便暈了過去。
暮念歌做了一個夢,她很清晰的知道自己是在夢境中。
夢裏她回到了天都的街道。
那是一條六尺寬的、很長很長的一條路。
兩側是高高的紅牆,紅牆上是黃綠琉璃瓦的屋頂。
像是皇城的宮道。
但暮念歌很清楚這裏不是皇城,在路的盡頭外有吵嚷的人群,那是天都裏辛勤勞作的百姓。
她順著路逐漸向前奔跑起來,她不想一個人留在這裏。
前方視線裏有人出現。
先是同樣在奔跑的阿姊,暮念歌看到她後欣喜若狂,但那聲“阿姊”還沒喊出口,又一個手持長刀的侍衛緊隨而上。
暮念歌想喊阿姊快跑,但她好似被誰點了啞穴,任她怎麽用力都發不出一絲聲音。
她追不上那兩個人,她無助的看著侍衛追上去,一刀抹開了阿姊的脖子。
暮念歌驚醒,渾身發冷。
還是在昨晚的那個屋子裏,燭台已經滅了,陽光從窗戶透進來,已是白日了。
那個假許昀並不在屋子裏,屋外安安靜靜的,連西市的喧鬧聲都聽不見。
她想起昨夜昏迷前,那位假許昀說的話,當即滾到牆邊借力站起來。
她得快點逃回去,不能讓他得逞。
她跳向桌子,目標很明確的是桌上銅製的燭台。
那個朱台的底盤是一個圓形,越到邊緣越薄,可以用來磨斷手上的繩索。
暮念歌跳過去背靠著桌上,被綁在身後的手摸索著將燭台握在手裏。
繩子綁得很緊,地盤磨繩子時不可避免的磨到了手腕。
她將另一隻手費力地轉過去,避開大動脈。
她太過聚精會神,以至於並沒有聽到屋外急促的腳步聲。
門扉猛然在她麵前打開,她驚慌地抬起頭,卻看見許昀渾身是血、麵色慘白地撲過來。
“你沒事吧?”
許昀一劍將捆住暮念歌手腳的繩索割斷,暮念歌甩掉麻繩扶住許昀。
她焦急地問:“你怎麽身上這麽多血?”
許昀扯出笑容,卻拉到嘴角的傷痕:“我沒事,那條十幾歲的小白龍能有什麽伎倆?我不過是配合他罷了。”
說完便昏迷過去。
“許少俠?你別嚇我啊,許昀!”
她焦急地連喊幾聲也不見許昀有反應。
她扶著人走出屋子,就近尋了個角落用雜物將他遮掩好。
然後用手帕綁在腦後遮掩住麵容,尋著路走到西市,而後往他們落腳的客棧尋去。
暮念歌不在黎江客棧,但靈燕窩那邊的人卻是在今天上午到達了。
許昀又收到了紙條,讓他孤身一人去城外的十裏亭。
鹿呦呦和紀庭去監視南巫商隊和靈燕窩,歸海晟一人在客棧等許昀回來。
暮念歌進入客棧時又是孫大哥迎上來,她還是易容後的眉眼,孫大哥沒認出來她。
“我是暮念歌,我找歸海公子。”
孫大哥這才恍然大悟。
“歸海公子一直在樓上房間等著,你直接上去吧。”
那個挾持暮念歌小少年便是許昀口中的小白龍,他行走江湖從不用本名,學著武俠話本裏說自己是“浪裏小白龍”。
他從客棧的窗戶翻越而進,屋內很安靜,隻有床鋪方向有一個清淺的呼吸聲。
他走過去撩開床幃,裏麵睡著的正是他的雇主——南巫的七公主。
小白龍狡黠一笑,曲起手指敲擊睡夢人頭頂的木板,成功地看著她從睡夢中驚醒。
“你怎麽才來啊?”
這個小姑娘蠻不講理,一見是他,當即坐起來就是把他一陣數落。
他苦著臉坐到床邊:“我的小姑奶奶,我怎麽知道居然有人在我之前已經將美若天仙的你給掉包了呢?我若是知道,早在你被帶走的第一天就出現在你麵前了好不好?”
七公主輕哼一聲,突然湊過來笑嘻嘻地說:“對了,帶我來這裏的那群人裏有一個好像是你常常提起的許昀!”
他得意洋洋地哼笑一聲:“我方才與他交過手了,什麽少年英雄,也不過如此。”
七公主歡喜地給他比了兩個大拇指稱讚。
“那石統領的交易怎麽樣了?”
小白龍皺起眉頭想了想,突然“嘶”了一聲看向期待著注視著他的七公主:“他們既然是拿你做交易,不如我殺了你,一了百了?”
七公主從上一瞬的笑眼立即轉為怒視,她重重地打了小白龍的肩膀凶道:“你敢!我可是南巫的七公主!”
“那又如何?反正南巫和楚國馬上開戰了,你的死活又有誰在意呢?”
“我有長姐和靈瑤在意的!”
“這才兩個人。”
七公主氣鼓鼓地扭過頭不理他,小白龍湊過去看她生氣的神情,七公主又挪著身子背對過去。
小白龍握緊了腰間的長劍:“那——你要是想要三個人的話,我也不介意把你裝進心裏在意在意。”
七公主驚訝地回頭:“真的?”
“隻有這一次機會,過時不候啊!”
“想要的想要的!那你可不可以帶我回南巫去幫幫我長姐?你武功這麽厲害!一定能幫上忙的!”
“行吧!誰讓我浪裏小白龍最喜歡行俠仗義呢?”
暮念歌直接去到歸海晟的和許昀的房間,將藏匿許昀的地址告訴歸海晟。
歸海晟當即便去找許昀,暮念歌卻沒有跟上。
她手背上有一道紅色的墨痕正滲血,她扯下手帕捂在傷口上,從客棧的後門出去拐入小巷。
石統領沒有追到人,隻能將手下和幾個客棧的南巫人派出在全城暗中找尋。
誰知第二日上午人還沒搜到,反而是客棧掌櫃的找來說交易的人已經到了。
不得已,他讓靈雯裝作公主,帶著她和靈瑤去和對方交涉。
好在靈雯是巫主身邊的人,宮中禮儀和事情都很熟知,並沒有露出破綻。
初次見麵不過是寒暄和互相試探,雙方約定中午於對麵的酒樓進行交易。
石統領鬆了一口氣,隻要將交易物品帶回南巫,那麽這個任務便圓滿完成了。
至於七公主究竟是去了肅王那裏還是在昨夜那個采花賊手上,巫主應該並不會在意。
畢竟他是一個連父母都能無情手刃的人。
雖然七公主在他那裏有些特殊,但總歸不過是寄托柔情的玩物。
隻盼那個采花賊能如昨夜跑掉的那個女子所說,不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