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念歌將當時南巫士兵偽裝成楚國軍人混入淩水皇都屠殺族人一事告訴了卿卿。

這些卿卿顯然並不知道,她麵色慍怒:“你這消息可靠嗎?”

“這麽大的事情我怎麽敢信口開河啊?不過這一切都是現在那個南巫巫主犯下的罪孽,冤有頭債有主,你現如今幫著他來攪亂楚國局勢,不太好吧?”

暮念歌是想把卿卿的仇恨轉移到南巫巫主的頭上,肅王和巫主溝通的橋梁是卿卿,她是想打著直接把橋梁策反的算盤。

誰知卿卿卻冷笑一聲:“楚軍殺我親人,南巫屠我族人,你們都該付出代價!”

暮念歌心裏湧起驚濤駭浪。

楚軍殺她親人是什麽意思?

據她了解,當年不論是威遠將軍還是鎮國將軍都沒有對淩水的普通族人下手過。隻有威遠將軍在攻打淩水皇室時戰死,淩水軍隊強力反撲。餘下的兩萬精兵為了保命,與淩水皇室展開殊死搏鬥,最終隻餘六千餘人。

莫非她是淩水皇室?可淩水皇室不是全部亡命於二十年前了嗎?

卿卿可不管暮念歌現在心裏怎麽樣,她壓抑了這麽多年的仇恨今日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傾倒的地方。

“你說冤有頭、債有主?那我且問你,是誰殺的我親人?是那五萬楚軍?是率兵的寧青玉?還是下令攻打淩水的楚國皇帝?說來可笑,都輪不到我動手,楚國皇帝便讓你們自己人給逼死了。”

先帝逝世時正當壯年,太醫卻診斷說他積勞成疾導致壽命驟減。

如今的聖上在當年尚且年幼,也沒有確鑿的證據指證是有人陷害先帝,此事便不了了之。

“你知道剩下的淩水人是如何活下來的嗎?”

暮念歌在她的視線裏搖了搖頭。

卿卿苦笑。

“他們沒有其他國家的戶籍,隻能在各國為奴為婢。

“我是淩水的公主,現如今唯一的公主,唯一亡國時出生的公主。我的記憶裏沒有一日的淩水,我每日每夜都會看到淩水。

“淩水人的歌喉,淩水的圖騰,淩水的族人。

“我看著那些養大我的人,隻是因為他們是淩水人,隻因為淩水被滅族,他們有的即便是生活在自己的故鄉也會被欺辱。

“我看著他們一個一個離開我,一個一個在彌留之際握著我的手對我說:‘公主,要好好活下去。’

“我身為公主,不能保護我的子民。我身為女兒,不能反哺養育我的所有父母。我無數次幻想如果淩水沒有二十年前的那場戰爭會如何?他們會在淩水過自己安安穩穩的小日子,我也能在我親生父母的膝下長大,不用背負這些血債。”

站在門口的衛軾背對著屋內,他握緊手中的長刀。

往事曆曆在目,他以為沒有這段記憶的公主並不痛苦。

暮念歌被卿卿的情緒感染,她想起年初還在天都時的事情。

父親被陷害入獄,向上追溯有先帝與肅王的因。淩水的悲劇,是當時淩水物資匱乏,不得不侵犯楚國邊境的果。

“不會沒有那場戰爭的。”暮念歌輕聲道。

“我知道。可我這樣的身份,你讓我如何不去想?如何不去恨呢?”

二十年後的她無法評判先帝在當時的處境下做出這樣的儲君選擇是否有錯,就像二十年後的卿卿無法怪罪她死去的父親為何要做出當初的選擇。

把她們放回當年的情況下,她們會有更好的選擇嗎?

暮念歌不知道,因為她連二者當時都遇到了什麽困境都不清楚。

她唯一知道的,是已有之事已成定局,她隻能去推動未定之局。

“我們的立場不同,但我也無法勸誡你放下仇恨。”

暮念歌明白了那位老道說出卿卿浴血的言語。

“但現在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聖上與肅王兩敗俱傷對淩水族人現在的處境不會有一絲改善,甚至據我所知,肅王不如聖上愛戴子民。”

暮念歌壓下心頭的難過,盡力保持頭腦清醒地去勸說。

她手上無意識地撥弄著蝴蝶發簪,一塊紅色翡翠在她手指下突然順暢地一動。

暮念歌垂下目光,那支發簪的簪尾裂開,探出裏麵薄如蟬翼的刀片來。

她想起聽聞的鹿鳴死狀。

她緩慢地深吸一口氣,心裏忐忑地向上看去。

坐在梳妝台的卿卿不知道在想什麽,目光沒有焦點,手上握著那麵銅鏡。門口的衛軾背對著她們,隻能看見一個快要融入黑暗的背影。

“如果是我做選擇的話,血海深仇固然要報。但身為公主,保證現下還活著的那些族人的生活更加重要。”

她用自己的聲音掩蓋著,輕輕將紅色翡翠撥弄回來。

“不勞煩暮姑娘費心了,你還是想想自己的處境吧。”

暮念歌整個人泄氣下來。

也是,現下家破人亡二十年的不是她,可她若再不想想辦法,下一個就輪到她了。

一隻手突然伸到她的麵前攤開,暮念歌順著那隻手臂向上,手的主人轉眸看她:“還不走?”

這是放過她的意思嗎?

“多謝卿卿姑娘!”

暮念歌喜笑顏開,立刻將手中的蝴蝶簪子物歸原主,拎起裙擺就往外衝。

衛軾轉過身,她腳下刹住在那柄長刀夠不到的地方。

“讓她走。”卿卿邊卸下頭上的發飾邊道。

衛軾這才把門口讓出來。

暮念歌回到房間,背靠著反手關上的門,目光呆滯地落在空中,明顯在放空或者想事情。

借著燭火寫字的福安看了一眼門口,又垂下目光繼續動筆:“被人發現了?”

暮念歌回過神來,有氣無力地問:“你怎麽知道啊?”

福安在信的左下角落款:“去了這麽久才回來,肯定是被人堵在屋子裏了吧?”

“你猜得沒錯,還好那位不是鐵了心要我死,這才撿回來一條小命。”

暮念歌走過來坐下,看著福安剛剛寫完的信。

信上寥寥幾句,大意是講明自己身份和狀況,並請盛南兩家相助。

“我記得你常與盛四姐姐拌嘴。她認得我的字跡,待她看到這封信,說不定會來幫忙。”

福安自離開暗室後就一直在想如何自救。父皇的天降神兵是不用考慮了,她現下的危機是先從這靈燕窩出去,然後再想如何回天都,而且還要為她那個愛麵子的父親想一個名正言順的借口才行。

福安也思考過要不要就這般做個平民百姓。

可她這十二年都是在宮中養尊處優出來的,隻會些宮廷禮儀和還沒學完的四書五經。

百姓的生計她幹不來,平民的日子她也過不慣。

有更好的路,自然要走一遭才行。

暮念歌又將那信件仔細看了一遍,伸手指了指信中提到她的部分:“這塊不行,得把我刪掉。”

福安詫異:“為何?”

“我是被這家主子抓回來的,她肯定會盯著我,我不能和盛嬌陽接觸。”暮念歌道。

“那你如何離開呢?”福安問。

暮念歌笑笑:“你就放心吧,我自有我的路子。”

她其實心裏也沒底,南巫的公主已經在北上的路上,不日便會抵達天都。

屆時肅王便知他們的交易已成,隨時可以逼宮。

不知是肅王的行動快,還是救兵收到瑟瑟的消息快。

“不行,我得在你走之前再找機會再去一次。”

福安另起一張紙重寫的手一頓:“還去?你今夜已經被發現一次了,他們隻會更加戒備。”

“再戒備我也得去。”暮念歌堅定的說,“如果我猜的沒錯,我一定能找到肅王和南巫通信的證據。如果聖上和肅王對峙,這可是板上釘釘的證據。”

福安恍然大悟:“你是想讓我帶著證據回天都?”

暮念歌點頭:“現在沒人知道你是誰,你從這兒出去也不過是一個被買走的舞娘,誰會在意一個小舞娘的去向?”

再者,福安公主若是回天都,盛家和南家一定會陪同,安全也有所保證。

到時她這邊再想辦法逃跑,不論成功與否,隻要能將靈燕窩眾人的目光都引到自己身上,便不會有人猜到真正的證據其實已經隨著更加顯赫的福安公主回去了。

福安雖然年紀不大,但在宮中也曾學習過史書兵法,自然也能想到其中道理。

“如此也好。屆時我隻要說是被父皇安排來接應你的,盛南兩家也是。這樣我能名正言順的回宮,也能洗掉他們兩家身上的流言。”

“此事在見到聖上之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暮念歌叮囑,“不是我不相信盛南兩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福安應下。

隔日,盛嬌陽和南啟笙果然來了。

盛嬌陽從天都來,卿卿不會不知道。自己若是躲著他們二人,反而起疑。

瑟瑟自然不敢直接給盛家傳信,隻是找人花了點銀兩,讓盛家的仆人直接個盛四小姐遞了個話。

靈燕窩的人和她盛嬌陽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可偏偏那話裏提到了她今年新年前新買的小鸚鵡。

靈燕窩的人怎會知道她在天都的事情?

當時南啟笙也在場,他提出和她一同一探究竟。

盛嬌陽沒的怕,自然一口應下。

靈燕窩的建築著實讓她開了眼,天都繁華卻也比不過這裏的夜夜笙歌來的熱鬧。

她轉過頭想給南啟笙看手上的小繡球,就見南啟笙盯著遠處的幾個舞娘目不轉睛。

“南啟笙。”

女子冷漠地語氣讓南啟笙立刻轉頭,隻見盛嬌陽將手裏的繡球砸到他的身上,怒氣衝衝地向他目光所致的方向走去。

“我倒要看看是什麽樣的天仙下凡讓你這般神魂顛倒!”

“嬌陽!不是的!”

南啟笙連忙去追,盛嬌陽腳下卻跑了起來。

重屋回廊上每隔幾尺就有兩三人群憑欄眺望,盛嬌陽身材嬌小,在其中飛奔得遊刃有餘,南啟笙卻處處受製。

是以,南啟笙追上盛嬌陽時,她已經和一個穿著紅衣的小舞娘撕扯起來。

周圍的人避之不及,讓出了一大塊空地,對方三個人六隻手竟然扯不過她一人。

隻見盛嬌陽左右手各扯住一人的頭發,又一腳將靠近的另一個比她還小幾歲的小舞娘踢開。

福安長在宮裏十二年,哪裏見過這種陣仗?

盛嬌陽那一腳踹過來的時候她連忙向後閃避,幾人在橋上打,她回退的腳一空向後倒去。

追來的南啟笙正好路過,抬手便扶了一把。

二人對上目光,南啟笙的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

福安驚慌地站穩,與南啟笙道謝後退到一旁,暮念歌那邊的混戰已經不是她所能參與的了。

“往日裏你與我不對付也就罷了,你現在一個舞娘身份還敢這般對我?怕不是活膩歪了吧?”

暮念歌一手攥著盛嬌陽的頭發,一手握住頭上的那隻手腕,一擰身便將摻和其中的斷木甩了出去。

盛嬌陽也很配合,當即鬆開抓斷木的手,轉而握住暮念歌按在她頭上的手腕。

“我不管什麽身份都是楚國的子民!你還能在這麽多人麵前殺了我不成?殺人償命!你敢嗎!”

“我有什麽不敢的!”

“那我即便做了厲鬼也要日日夜夜纏著你!”

外麵吵鬧的聲音比上個月一位客人的正妻打上門還要大。

瑟瑟煩躁地摔了筆,衝出門時正好和對麵剛出來的卿卿對上。

卿卿指向聲音來源,瑟瑟轉眸看去,心中疑惑。

這盛嬌陽是暮念歌讓她找來的,這會兒二人怎麽打起來了?

暮念歌現在是舞娘,是瑟瑟手下的人,所以她出了事情,自然應當瑟瑟去管。

瑟瑟急衝衝地人群中擠進去,對著暮念歌怒斥道:“小麻雀!你還不把盛姑娘放開!”

“不行!她放我就放!”暮念歌嘴硬。

“那我數一二三我們一起鬆手!”盛嬌陽商量。

“好。”

“一!二!三!”

兩個人遵守承諾地都鬆開手,南啟笙連忙上前想將盛嬌陽拉到橋下。這橋離下麵的河水有兩層樓高,二人廝打時他生怕她們掉下去。

盛嬌陽伸手將他推開,不讓人靠近。

斷木也趕快跑過去扶住暮念歌,幫她整理頭發。

“小麻雀,還不快向盛姑娘道歉?”